鲜红的血，血，全是血。

    浑身血淋淋的麦冬、齐大夫，还有那个蒙面人，瞪着灰白的眼球直愣愣看着魏仪，嘴里不停问着“为什么要杀我？”、“为什么要杀我？”、“为什么？”。

    一句又一句冰冷凄厉的叫喊声环绕在魏仪耳畔，一声又一声敲击着她的心。

    那惨白的，鲜血淋漓的手抓向魏仪，“为什么！”。

    “不”、“对不起”、“对不起”，魏仪尖叫着，挣扎着，手臂胡乱挥舞着。

    “不要！”李承佑紧紧抱住从噩梦中惊醒的魏仪，魏仪紧绷的身体慢慢放松了一点，在李承佑怀里无声流着泪。

    “没事的，没事的。”李承佑轻拍着魏仪的后背，温柔地安抚她，“都是梦。”

    自那夜之后，魏仪就没怎么睡过觉了，一闭眼就是满目的鲜血和在她面前死去的那三个人的眼神，即使是睡着了，也会很快从噩梦中惊醒，整个人苍白又憔悴。

    “又做噩梦了？”叶知秋从帘子后探出脑袋，一脸担忧。

    魏仪止住了哭声，在李承佑怀里瓮声回答道：“没事。”

    叶知秋看向李承佑，李承佑也看着他，然后轻微摇了摇头，两人的眼神都忧心忡忡。

    魏仪六岁那年，萧贵妃外戚萧氏一族因意图谋反被判满门抄斩，执刑那天李承泽带着非要跟着的魏仪去给死囚送行。在正午阳光下闪闪发光的大刀，在刽子手手起刀落的刹那，一个个圆嘟嘟的人头就落在地上。

    魏仪当时就被吓傻了。那是她第一次见杀人，鲜血从颈部飞溅的场景一直浮现在她眼前。魏仪被吓得丢了魂，连着很长时间夜里都惊梦，魏昭怎么哄都没用，是李承泽寸步不离地守着魏仪才算好了一点。

    后来李承泽养母萧贵妃自缢，李承泽离宫开府，十岁的孩子满身的倾颓，这才把魏仪的注意力转移开。忙着安慰李承泽，忙着逗他开心，忙着带他走出来。

    这一晃眼，竟已有十年之久了。

    十六岁的魏仪，第二次见血，第一次杀人，那温热的血液迸溅到脸上的触感，那股淡淡的腥味，在她脑海中具象，留下不可磨灭的痕迹。

    “阿仪，吃点东西吧。”四人赶了一天路，滴水未沾，滴米未进。

    黄昏时分碰到路上有家小客栈，估摸着已将那伙人甩开，就停了下来修整一番。

    李承佑把擦干净的筷子递给精神恍惚的魏仪，自己又接过李顺递过来的，连叶知秋也享受了一把被人伺候的待遇。

    小店菜色简单，几盘卖相一般的素菜外加几道有点荤腥的荤菜，就算得上十分丰盛的席面了。

    几人是饿狠了，端起瓷碗就开始狼吞虎咽起来，连胃口不佳的魏仪，也在李承佑和叶知秋的关怀下吃了一碗饭。

    期间，又来了七八个粗布麻衣的男人投宿，随身带着的兵器当一下砸在木桌上，引得魏仪四人心一下提了起来。

    “几位客官，要点什么？”店家堆着笑迎过去招呼着。

    “好酒好菜都上来。”络腮胡子嗓门很大，震得魏仪脑瓜子嗡嗡的。

    “好嘞！”店家下去准备了，魏仪他们却不敢放松，一直留意着隔壁两桌的动静。

    他们在聊天。

    “大哥，那翼州咱真不去了？”

    “去锤子，不知道哪个龟孙烧了人一条街，现在全城都在抓人。”

    突然被骂的魏仪，一脸无辜看着朝她看过来的三个人。

    “又不是俺们烧的，抓俺们干嘛。”

    “杀人放火，谁看了不把屎盆子往俺们江湖人身上扣。那些当官的找不到凶手怎么跟上面的人交代。”

    “挨千刀的龟孙儿，害俺们又得把鱼拉回去。这一来一回的，鱼非得臭了不成。”

    魏仪悻悻地摸了摸鼻子，莫名有点心虚。

    叶知秋跟没事人一样，扭头跟他们搭话：“几位大哥，翼州那边出什么事了？”

    络腮胡随意打量了叶知秋几下，目光触及叶知秋靠在桌腿上那柄剑时，收回眼神：“原来是葬剑山庄的兄弟，失敬失敬。”

    两人客套了几句，也没隐瞒，把路上听来的消息一五一十讲给了叶知秋听：翼州昨夜突发大火，幸好昨夜大雨只燎了一条街，结果火灭了以后在起火的医馆发现几具烧焦的尸体，大家都说肯定是江湖中人寻仇，这才干出杀人灭口、毁尸灭迹的行径。

    “出了这么大事，州府那些大老爷坐不住了，就全城缉拿江湖人士，势必要找出真凶，好给上面一个交代。”络腮胡摇了摇头，“我兄弟几个，本来是给城里饭店送鱼的，现在也只能回了。”

    “那大哥知道是什么人干的不？”叶知秋继续搭着话。

    “不清楚，倒是听从城里逃出来的兄弟说，前几日有一伙神秘人进了城，一看就不好惹，估摸着是他们干的。”店家端上来酒菜，那人也不欲和叶知秋继续聊下去了。

    叶知秋道了声谢，回过头给魏仪几个使了个眼色，四人便陆续上楼了。

    他们四个人要了两间房，原本是打算让魏仪自己一间，但是特殊时期怕她自己不安全，李承佑想陪魏仪，可是他伤得很重，睡地板不合适，仔细考虑以后就让叶知秋守着她。

    夜里，魏仪睡不着，睁着眼睛看床上的布幔，肩上手上的伤口不知道为什么，开始火辣辣地刺痛起来，她翻了身，侧躺在右边，脸冲着地板上的叶知秋。

    “睡不着？”叶知秋枕着双臂，在黑暗里幽幽问魏仪。

    “嗯。”魏仪没提伤口疼，想和叶知秋聊天，试图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叶知秋，你困吗？不困的话，能不能陪我聊聊天。”

    “聊什么？”叶知秋翻了个身，看着床上侧躺的魏仪。

    “那几个人都是江湖人吗？”魏仪想起那几个大汉。

    “嗯，看起来不像吗？”

    “挺像的，可是，可是他们为什么要拉鱼去卖啊？”书里的侠客不是都仗剑天涯，快意恩仇的吗？

    叶知秋噗嗤笑出了声，果然是没出过门的小丫头：“江湖中人也是要吃饭要谋生的啊，不光是卖鱼的，还有卖药的、卖兵器的、卖乱七八糟的都有。”

    “那你为什么不用啊？进钱庄就能取到钱。”魏仪以为江湖中人都和叶知秋差不多。

    叶知秋一时语塞，组织了一下语言，回答她：“可能是我会投胎？江湖上十个剑客有九个用的剑都是我们葬剑山庄出产的，我这个少主当然不用自己卖。”

    看来有必要跟小姑娘普及一下江湖知识了。

    “阿仪，江湖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们也是一群武功好的普通人而已，像杀我们的那群杀手，刀尖舔血拿命换钱的毕竟是少数。”

    “我们中也是有好人，也有坏人，有扶弱济贫的大侠，也有杀人如麻的恶棍。就跟朝廷有清官，也有贪官是一样的道理。”

    “这世上流血和死亡都是不可避免的，你不杀人别人就会杀你，会有人因你而死，也会有人托你福得生，这是所有人的生存法则，不仅是江湖，朝堂、村镇也是一样，只不过江湖呈现得更□□一点。”叶知秋想，我居然还能记起魏折几年前说的话，真是了不得。

    “这就是江湖啊。”魏仪的声音有些含糊不清。

    叶知秋等了好一会儿，也没听见床上有动静，想着该是睡着了，躺平身子，也眯上眼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