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厚重的朱红大门又重新紧闭。
城门外，疾风凌厉，城墙上旌旗“刷啦”作响。
听得一声闷响，马背上的魏仪转过头去，夜一三人单膝跪在地上，神色肃穆望着她。
“小姐，此去山高水长，属下不能再护卫您左右了，望您珍重。”夜一抱手辞别。
“你们。”魏仪沉默片刻，握紧手里的缰绳，“多保重。”
说完她一一看了他们三人一眼，利落地转身驱马离开：“驾啊！”
不需要过多的言语，魏仪也明白他们三个的用意何在，一人一马在黑暗的旷野里疾驰而去。
身后，三个汉子从地上站起身来，抽出腰间长剑，转向紧闭的城门。
风势一刻也没有停息，不知疲倦地肆意肆掠着，天地间除了北风的呼啸，还有一道苍劲有力的马蹄声。
一匹黑马驮着一个白色身影掠过黑夜的树林，直奔前方。
前方会是何方？
魏仪吸了吸被冻得通红的鼻子，耳朵敏锐捕捉到身后的异动。
她眉头一皱，暗道不好。
双腿一夹，马镫刺在马腹上，身下马儿短啸一声，又加快了奔跑速度。
身后一道马蹄声渐渐逼近，寒风中那人在急切地呼唤着她：“阿仪！”
不，她不能回头，他们之间已经回不了头了。
“阿仪！”那声音又近了一步。
魏仪的骑射都是李承泽手把手教的，虽然彼此间缺失了五年，但是很多习惯和技艺都已被刻进骨子里。
若再不制止，她被李承泽追上只是时间问题。
她咬了咬唇又松开，朝身后大喊：“停下！不许跟着我！”
身后声音再向前一步，多了些担忧和恳切：“阿仪，你要去哪儿？”
“不关你的事！”冷风灌进魏仪的喉舌，她吼了出来，“停下啊！”
身后的马蹄声不停，她松开缰绳，双腿加紧疾驰的马腹，从背后取下弓来。那弓浸润满她的体温，拿在手里温温热热的。
但魏仪无暇顾及这些，电光火石间她已张弓搭箭，在飞驰的马背上侧过身去，目光如箭射向李承泽：“我说了，让你停下啊。”
白色披风松松垮垮盖在身上，随着马儿的奔驰上下活动，但魏仪举弓的动作稳如磐石。
“阿仪。”李承泽握住缰绳的手一紧，却没有任何停止的迹象，他直视着魏仪。
“咻”一声，狂风中爆发出一声马儿的长嘶。
一朵血花溅开，李承泽身下的白马倒在地上，颈上流出汩汩献血，那冒着热气的伤口上，只看见木箭的尾羽。
李承泽飘飘然落在离魏仪五十米远的空地上，眼里闪过错愕、难以置信还有悲痛。
他抬眸望向魏仪，北风送来他的呢喃：“阿仪，你，想要杀我？”
那一箭里，带着浓烈的杀意。
马儿失了控制，速度满了下来，魏仪空出一只手拉上缰绳，和他远远对望。眼里的疏离和仇恨灼伤了他的双眼：“是你先对我动手的。”
此话一出口，李承泽已将前因后果串联起来，他慌忙解释道：“阿仪，你听我解释，那都是……”
“都是什么？追杀李承佑的人不是你派去的？皇帝伯伯不是你害死的？这几个月来发生的一切不是你策划的？”魏仪哭嚎着质问着他，“你敢说，你一直都没骗我。”
李承泽的心从来没有像此刻这样慌乱过，无数的辩驳和托辞在眼前浮过，可一句都说不出口。
阿仪全都知道了。他脸色煞白，不觉间又往前踱了几步：“阿仪。”
“站住！”魏仪又重新将弓箭对准了他，“你这个恶魔，骗子，我永远都不会再信你了。”
那箭明明还在魏仪手里，为何他的心口已被射了数箭。
身后有数道踢踏的马蹄声响起，耳边是狂风的呼啸，可他却只听见魏仪在说：“你不是我的承泽哥哥，你这个恶魔。”
不远处那个姑娘满脸泪痕，手里的羽箭对准自己，哭喊着：“把我的承泽哥哥还给我。”
“把我的承泽哥哥还给我！”魏仪泪流满面，嘶吼着，泪眼朦胧里闪过一幕幕她记忆里少年温暖和煦的笑脸，“把我的承泽哥哥还给我。”
那势如破竹的一箭朝他直直射来，身后传来一声惊恐的厉喝“陛下！”，李承泽不闪不避，仍然一心望着魏仪。
“铮”一道金玉相交的撞击声后，李承泽头上传来“咔哒”一声响。鸦片般的长发如瀑倾泻下来，覆满肩头。
他伸手接住下坠的碎玉片，断掉的玉簪从指缝中溜走，摔在地上，“哒啦”一声脆响，如山寺晨钟暮鼓，响彻心扉。
魏仪看了呆望着自己的李承泽最后一眼，毫不留情地转身离开。
“驾啊！”
“驭诶。”
那一箭本来瞄准的是他的心口，但是松手那一刻，魏仪动摇了，且不提她能不能杀得了李承泽，根源是她下不去手。
天空中飘落一片雪花，落在她的睫毛上，融化成一个小水滴，眨眼间落在脸上，像一颗泪珠。
从今往后，我绝不会再手软了。魏仪暗自发誓。
越来越多的雪片从空中飘落，沾湿了她的黑发。
“陛下，追不追？”小内侍站在李承泽身后，小心询问着。
身前年轻的帝王伫立在原地，望着离去的身影出神，没有回答。
“陛下，可要派人去追？”小内侍又问了一遍。
李承泽回过神，声音有些哽咽：“不必了。”
他握紧手里碎掉的玉冠，半蹲下去，捡拾着碎掉的玉簪碎片，如同捡拾着他和魏仪之间支离破碎的情谊。
一片，又一片，四分五裂的碎片被一片片拾起。
一片，又一片，晶莹的雪花落在他的手背上，他站起身，抬头看去。
天空中洋洋洒洒落下无数鹅毛般的大雪，落在他眉间鬓角，披散的黑发被侵染成白发。
“今朝同淋雪，也可算白头。”他低吟着，眼角滑过一颗水珠。
这是上苍对我的怜悯吗？
白雪依旧，天幕中燃起白焰，这白茫茫的天地间，北风在祭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