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香居烟尘满天,到处都是被火啃食过的痕迹。
就是赶工抢修,也得没日没夜修上十天半个月,短时间内陶妙意是回不来晚香居了。
云府里的客房被师叔填满,她也住不了。
若是去找玉芝师姐,去她那里借住也不是行不通,玉芝师姐人美心善肯定会答应。
可这些日子她不仅忙着照顾远来为客的师叔,还得兼顾着回春堂大大小小的琐事,每日累得半死,就靠晚上休息时能得到放松喘息的机会。
若是她去了,岂不是又给玉芝师姐添乱,耽误师姐休息。
陶妙意于心不忍,也过意不去。
思来想去,她还真找不到好的去处。
“师妹,我府中还有好几间空出来的客房,要不你先暂住在我府上?”郁金上前一步,眼眸发亮地看着她。
陶妙意想了想,郁府乃是靖明最大最豪华的府邸了,客房数不胜数,住下她们几人自然不成问题,但她们并不是远道而来,只为探亲几日的亲朋,少说也要住上半月,不仅麻烦郁家上下,就是她们自己住着也不舒坦。
加之郁家家族庞大,府里男子众多,与她们而言皆是外男,与之共住一处恐会传出流言蜚语。
几番思量下,她还是觉着不妥,并未答应他。
郁金本以为这事会如同顺水推舟,轻易便能搞定,但他没料到陶妙意心思百转,考虑众多,不肯答应。
可他事都办成了,就差这最后一步,怎会轻易放弃,索性又问道:“我手底下还有几处别院,师妹不如……”
“郁公子,”江寻策看他依旧喋喋不休,开口打断,“你家人丁兴旺,成年男子诸多,与她们而言那可都是外男,相处多有不便,我想妙意自然不会答应去你府上。”
郁金扫他一眼,没好气道:“师妹并未开口,你怎知她就不会答应,难不成你是她肚子里的蛔虫?”
江寻策淡淡一笑,“妙意,你觉着呢?我所言是否与你的顾虑相似。”
陶妙意看着面前忽然针锋相对的二人,只觉着莫名其妙。
不过是一个简简单单的小问题,不至于让他们刀枪相向吧?
陶妙意觉察到二人向她投来的问询目光,眉头一皱,复又舒展开,一本正经道:“确实如此,白芷、素月与我同住晚香居,晚香居这么一烧,她们自然要跟着我走,她俩皆是尚未出阁的姑娘,住在师兄家里实在是多有不便,我也不好麻烦郁家二老。”
郁金见她真要拒绝,慌张道:“我还有个空闲别院,里面除了按时去洒扫的下人,再无旁人,你可以住在那里。”
陶妙意挤出一个笑,冲他摆了摆手,“师兄好意我心领了,但是真的不用麻烦了。”
郁金还是不肯放弃,“别院里的人我都可以遣走,这样满府上下只有你们几人,这样总行了吧?”
陶妙意张了张口,想要拒绝,可看见他如此诚心,又有些不忍心,终究是闭上嘴,一言未发。
没说不同意,但表达的意思已经很是直接了当。
郁金硬是使劲浑身解数也没能见到她点头,迷茫又无助。
他手里的一把扇子一下又一下敲着胳膊,眉头皱成一个“川”字,怎想都想不明白她怎么就不同意呢。
江寻策在一旁看他终于败下阵来,气定神闲走向前来,“不如去我府上,我住前院,你带着她们住在后院,互不干涉,这样可好?”
陶妙意双臂交叠,好似真在思考他的提议。
见她并未一口回绝江寻策,郁金双眸瞬间放大,探着身子走到江寻策身旁,斜睨了他一眼,鄙夷道:“你就不是外男吗?”
江寻策似是没听见一般,丝毫未打算回复他,甚至连眼都不眨一下。
郁金好似一拳打在棉花上,上下扫视他,拖长语调不屑道:“江公子自己说的话,难不成到自己身上就不作数了,可莫要为一己私情厚此薄彼!”
说道“厚此薄彼”这四个字时,他还意味深长地看了陶妙意一眼。
仿佛意有所指,厚此薄彼的人不只有江寻策一人。
陶妙意看向他的目光,先是迷茫,又是不解,最后变得难以言喻。
他说什么呢?
不会是她方才沉思的模样,让他误以为是自己要答应去江寻策府上暂住,所以这才出声调侃。
可她一直不答是在思索要如何回绝江寻策,才不至于像方才她和郁金一样,按着一个问题纠缠个没完。
她真是懒得浪费时间与他们周旋,最好是能找个极佳的理由,让他们毫无可反驳之处。
不过这理由还真是难找,陶妙意绞尽脑汁都还未想出来。
思索间,她耳边全是郁金叨叨个不停的声音。
郁金的话紧且密,纵使她努力屏蔽干扰,还是防不住,一股脑地往她耳朵里钻,让她心烦意乱。
陶妙意实在是被他吵得无法思考了,刚想出声让他安静些,就听见有人提前一步替她开口。
“郁公子,口渴吗?”江寻策淡淡道。
不知何时,江寻策身边站着的飞鸿手上突然出现一个托盘,托盘上是茶壶与茶盏。
不等郁金反应过来,江寻策已经吩咐飞鸿将茶盏递到他面前。
江寻策淡笑道:“郁公子真是口若悬河,说了这么久定然唇舌干渴,喝一杯润润嗓吧。”
郁金盯着面前那一杯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茶,愣了一下。
不是?他是不是想堵住我的嘴?
郁金气上心头,登时想把那茶盏一把退出去,可刚一抬手忽然想起陶妙意还在场,他不能在她面前失仪。
伸出去的手停在半空中,想缩回去又怕显得畏惧,索性一咬牙,拿起茶盏将其中的茶水一饮而尽。
想赌他的嘴,门儿都没有。
茶盏放回去的时候撞得托盘闷响,可见人有多么气愤。
“师妹,你不能……”
“郁公子,一杯不够润口,”说着江寻策拿起茶壶,亲自为他又倒了一杯,递到他面前,“请吧。”
郁金看向他的目光都变了,气得头顶冒烟。
他怎么蹬鼻子上脸,真打量我是个好欺负的???
若不是看在师妹面子上,早与他翻脸了。
“江公子,你平白无故的为何偏要与我作对呢?”
江寻策看向他的目光很是平淡,一副不稀得与他计较的样子,好不宽容大度。
飞鸿在一旁打抱不平,“郁公子,我家公子是怕你口渴,好心差我去泡了茶来,没想到您非但不领情,还倒打一耙。”
郁金此刻真是体会到了什么叫做哑巴吃黄连——有苦难言。
明明是江寻策变着法子折磨他,怎么就成了自己不识好人心了呢?
郁金欲哭无泪。
旁人看不出来也就罢了,师妹总不会也瞧不出来江寻策那阴暗的心思吧,她这么聪颖,一定是能清楚的。
郁金向陶妙意求助,“师妹,你可要帮我评评理。”
陶妙意一脸无辜,仿佛事情真如表面上那般,“义兄好心好意为你递茶,师兄你可不能以怨报德。”
郁金被两人夹击,真是无话可说。
这件事上他是讨不到好处了,那江寻策更别想把师妹带走。
想明白这点,郁金脑子顿时清醒。
“师妹,他也是外男,你该不会真想去他那吧?我看他可动机不纯……”
江寻策忽的笑了一声,“义兄怎么算得上是外男?”
郁金眉毛一拧,语气冲人,“又不是亲生的,毫无血缘关系,当然是外男。”
说完郁金对此鄙夷不已,在心里暗中说了他好几句坏话
他真是好厚的脸皮!
陶妙意见他俩你一言我一语吵得不可开交,更是闹心,一个个全都是来给她添乱的。
“行了,你们俩个的住处,我一个都不会去。”
她一发话,两人之间暗中滋生的火苗终于熄灭。
“什么?!师妹你不再考虑考虑了?”
“你可有其余选择?”
两人几乎同时发问,都是同样的错愕。
陶妙意揉了揉眉心,一字一句道:“我、去、住、客、栈!”
这一声说是振聋发聩也不足为过。
这样的结果,是他俩未曾料到的。
客栈也是个选择,他们竟然给忘了。
此刻江寻策虽说心里不怎么好受,但面上却不显,还赞同了陶妙意这个想法。
反观郁金却是另一番情景,他难以接受这个结果,跟丢了魂魄一般,双眼无神,呆呆站在原地。
到头来竟然是白忙活一场。
亏他谋划许久,竟然只是达到一半,只将陶妙意从云府请出去了,却没将她请进家中,反倒把她逼到客栈去了。
早知会是如今的结果,他何必大费周章将晚香居搞成这副鬼样子。
对了……
郁金看着被烧的面目全非的晚香居,心有余悸。
若是让她知道了真相,后果将不堪设想。
他记得知晓此事的刘厨娘收了银子,已经往东走离开靖明了,只要唯一的知情人走了,真相绝不可能得见天日,让旁人知晓。
想到这,郁金稍安心些。
“唉,”陶妙意看着曾经美如画的晚香居沦为废墟,不由得感慨道,“明日我还是去东边山上的寺庙里拜一拜神仙吧,免得以后再遭大劫。”
自打来了靖明她就没顺心过,先是遇上江寻策,又是被大火烧了屋子,真是倒霉得不能再倒霉了。
还有那个藏有心事的谭文心,亦是让她百思不得其解。
看来她还真得上山去庙里求个签算一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