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文心担忧孔书达，不仅是因为她被禁足在房内与外界失去联系，许久都未曾收到过孔书达的信。更是因为赵穹临走前留下的那一句“你给我等着”，直觉告诉他赵穹多半要去找孔书达的麻烦。

    现如今她举目无援，身边肯帮她的只有陶妙意一人，因而她只能恳求陶妙意，帮她打探孔书达是否安然无恙。

    谭文心眼眸蒙了层水雾，近乎是哀求道：“陶姑娘，我就这么一个心结未了，求您帮帮我吧！”

    陶妙意本就心生怜悯，方才见着赵穹那丑恶是嘴脸，更是替谭文心委屈，惋惜不已。

    原本是知书达礼的名门闺秀，竟摊上这么一个荒谬至极的未婚夫，若是祖上定下的姻亲尚且还有退婚的可能，但偏偏这样不相配的婚事乃是先皇赐婚，皇命难违，难有逃脱的机会。

    此刻谭文心紧抓着她的衣袖，视她为唯一的希望。

    见此，陶妙意内心动容，一口答应下来，“姑娘放心，我家在京城有生意，帮你查个人自然不成问题。”

    谭文心一怔，泪光闪烁，抬眸问道：“姑娘的意思是同意帮我了？”

    陶妙意颔首。

    谭文心破涕为笑，万分感激，“多谢陶姑娘，姑娘大恩，文心没齿难忘。”

    经此一劫，众人早就没了赏花的心思，一起乘马车离开桃花林。

    陶妙意与谭文心坐在马车内，而江寻策则是骑马护在马车左侧。

    车内，谭文心咬唇，面上愁云又起，垂眸怔怔望着搭在双膝上的手，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也不知在想什么。

    见她如此模样，陶妙意有心要劝，却不知应从何处入手安慰她。

    故而车内只有无尽的沉默。

    许久后，终于有人出声。

    马夫一边赶车一边高声问道：“陶姑娘，咱们是直接回谭府，还是先去回春堂？”

    他这一提起回春堂，陶妙意这才想起来时谭文心的伤口被扯开了，肯定要先去会回春堂处理一番，再悄默声送她回府。

    陶妙意扬声吩咐，“先去回春堂吧。”

    “不必了，”谭文心转头看向她，淡淡开口，“赵穹一来耽搁太长时间，再拖下去恐怕会露出马脚，还是直接送我回府吧。”

    “可是你的伤……”陶妙意还是有些担心。

    倘若她不处理，那这伤势就又要拖下去了，这么一来不知猴年马月才能好全。

    谭文心似是会读心一般，又缓声解释道：“无事，不过是又被扯裂开而已，再多修养几天便能痊愈，况且我亦迈不出那间屋子，早好晚好最终都只会是待在闭塞的房间里，无甚区别。”

    红日高悬，她们确实耽误不少时辰，远超陶妙意计划的时间，也不知伪装谭文心的丫鬟还能不能应付过来。

    要是被发现了，谭大人指不定又会如何惩戒谭文心，到那时事情败露，谭家知道是她助谭文心出的府，今后必然不会再让她踏入谭府半步。

    斟酌许久，陶妙意还是依照谭文心所言，直接送她回谭府。

    因为谭文心的伤口已被扯裂，必然不能再冒险翻墙加重伤势，故而陶妙意大着胆子以复诊为由，又称谭文心是她的贴身丫鬟，瞒过门口侍卫，胆战心惊进了府。

    待谭文心走入屋内后，她悬着的心才迟迟落下。

    “谭姑娘，孔书达的事我必会尽我所能帮你打探清楚，”顿了顿，陶妙意又柔声添道，“赵穹虽然嚣张跋扈，但皇城之内，又是在圣上眼皮子底下，他多半不敢轻举妄动，你别太忧心。”

    她一安慰，谭文心好不容易变清澈的眼眸，又泛起水光，双臂弯曲郑重一拜，“姑娘大恩，文心无以为报。”

    陶妙意连忙将她扶起，“你身上还有伤，不益行此大礼。”

    转而，她侧目朝谭文心的贴身丫鬟嘱咐道：“你家小姐背上的伤口又裂开了，一会儿记得帮她上药。”

    一切安排妥当好，陶妙意才若无其事走出谭府，那坦荡模样直让人瞧不出可疑之处。

    一出府门，她抬眼一望，入目即是男人挺拔的身姿。

    陶妙意脚步一顿，犹豫道：“你……你为何还在这里？”

    江寻策掀眸，无比自然道：“等你。”

    接着他朝她走近，问道：“你真要帮谭文心查孔书达的事？”

    陶妙意干脆利落道：“自然，我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

    她掀开车帘钻入车内，忽而头脑一震，又迅速掀开车帘，探出头去，蹙眉问道：“你是不是真知道什么？”

    江寻策沉默不语。

    见他如此，陶妙意不由得有些心慌，想再问清楚。

    可忽然想起，他们还停在谭府附近，此处实在不是商议此事的好地方，若是被有心人听去，只会多生事端。

    她即刻吩咐马车前行。

    待驶出好几条街后，陶妙意这才敢推开车窗，问跟着车侧的江寻策，“你究竟知道什么？”

    沉默片刻，江寻策沉声道：“知人知面不知心，孔书达未必值得托付。”

    “什么？”陶妙意惊异出声。

    她黛眉一拧，急声发问，“此话怎讲？若你一早便知孔书达绝非君子，为何不告诉我，又为何不告诉被蒙在鼓里的谭文心？”

    江寻策叹口气，沉吟道：“我查过他的入京后的行迹，他能入谭府为门生不似巧合，似是早有图谋。但这也只不过是我的猜测，毫无真凭实据，我怎敢轻易开口相告。”

    “更何况……”江寻策掀眸，对上陶妙意颤动的双眸。

    “更何况什么？”

    “更何况谭文心如今极为依靠孔书达，若我冷不丁将此事揭出，谭文心多半心如死灰，到那时你以为她会如何？”

    陶妙意怔神，浑身发冷。

    是啊，谭文心如今将所有希望全都寄托在孔书达身上，将其视为无尽黑夜里唯一的光。若是让她得知孔书达靠近她，不是因为发自真情，而是另有所图，万一她一时被悲痛冲昏头脑，指不定会做出什么傻事。

    “你敢肯定，你查到的那些都是真的吗？会不会是赵穹为了报复谭文心，而传扬出来的假消息？”

    江寻策沉默良久，道：“倒也不排除此种可能，不过赵穹脑子一根筋，未必有此等心机。”

    “罢了，我还是再寻人在京城仔细查探一番吧。”陶妙意无声叹息，事到如今她更希望江寻策所言皆是假消息。

    毕竟谭文心此时就靠这一口气吊着，若孔书达并非真君子，后果将不堪设想。

    回去的路上，陶妙意满脑子都是这件事，实在是放心不下，索性打算明日一早便去找谭文心劝一劝她，等她知晓真相了也好接受一些。

    *

    翌日清晨，陶妙意是被街上的高喊声吵醒的。

    陶妙意推开窗户，一边梳理着乌发，一边往街上望去。

    街道上，不知那户人家的家仆，神色焦急，行动慌张，逮着人就问询，看样子似是在寻人。

    更有甚者，双手笼在嘴便作喇叭状，高声大喊。

    不过声音嘈杂，陶妙意根本听不清楚那些人喊道究竟是什么，只能迷模糊糊听清楚“小姐”这两个字。

    小姐？

    陶妙意动作一顿，神情微变。

    他们找的人该不会是谭文心吧？

    难不成真叫她一语成谶……

    思及此，陶妙意快速挽了个最简单的发髻，风驰电掣飞奔下楼，疾步行至街上。

    踏出门去，那些声音更加清晰。

    其中还有一个熟悉的女音，听着还有些哽咽。

    “小姐，小姐，你别吓我啊，你快出来吧！”

    陶妙意登时反应过来，这是谭文心的贴身丫鬟！

    她忙不迭快步跑到那丫鬟面前，问道：“发生什么事了？该不会是你家小姐离家出走了吧？”

    丫鬟急得快要哭出来，“小姐她失踪了，今早起来就不见人影，陶大夫，你可曾见过她，她可曾来找过你吗？”

    陶妙意眉头紧锁，难掩忧色。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自昨日分别后，我再未见过她，好端端的她怎么会失踪了呢？她房前可是有不少家兵把守，怎会悄默声地不见了？”

    起初丫鬟还抱有一丝希望，以为谭文心来找过陶妙意，或者她并未失踪只是躲在陶妙意这里。

    但此刻她听陶妙意说完，连这最后一丝希望都破灭了。

    眼泪再也忍不住，似断了线的珠串一般滚滚滑落，她哭得稀里哗啦，“陶大夫，你说小姐她会去哪呢？该不会是被赵穹给掳走了吧？”

    陶妙意递给她一块干净的帕子，柔声安慰道：“应当不会，赵穹昨日吃瘪，今日怕是没这个胆量来谋害谭姑娘，你别急，你先想想平时她都喜欢去何处？”

    丫鬟接过帕子，还未来得及擦，又是一行清泪留过面颊，“小姐平时爱去的茶楼饭馆乃至首饰铺子，我们全都找遍了，也都问遍了，可他们都说从未见过她。”

    陶妙意沉思片刻，道：“那其余地方呢？比如昨日去过的桃花林，你可知你家小姐更爱在何处散心？”

    丫鬟怔了一会儿，眸光一闪，喃喃道：“她最喜欢……最喜欢，最喜欢城外东侧的山，小姐说过站在那山顶上能见着不一样的风景，还说那的山风一吹，烦恼就跟着烟消云散了。”

    “那座山在何处，你快带我去。”陶妙意觉着谭文心此刻八成就在那山顶上，即刻带着她的贴身丫鬟去找她。

    赶去的路上，陶妙意默念了许多遍——谭文心，你可千万不要做傻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