湿热的夏天很快就要结束，林雨竹继续定期去拜访她的心理医师，同时决定接受催眠治疗。

    “你上次说的认识了一个讨厌的人，现在还有交集吗？”路燕子问。

    林雨竹想了想，道：“他的表哥住在我对门，是我妈最近给我介绍的相亲对象。这算不算交集呢？”

    “你讨厌的人的表哥？”路燕子笑了，“你最近的生活，听上去很精彩。”

    “我其实没有好好谈过恋爱。你知道的，我讨厌被人碰。但是……这个人看起来不坏，我想着要不就先交往一下试试？况且我父母总是唠叨，这个人不行的话，又要给我张罗，太烦了。”

    “那你对他有感觉吗？”

    林雨竹微微撅起嘴，“要不我试试吧。反正也是闲着。”

    她和叶宜青共进了几次晚餐。对方一直规规矩矩，和她保持着礼貌的距离，谈话的内容也都光明正大。她暂且放心，只觉得有些无趣。

    因为他们住在一个小区，所以如果是吃晚饭，他们就很自然地一起回家。

    下了车，林雨竹走起路来也是挑挑拣拣，遇到不平整的地方就马上绕道，并且仔细避开一切痕迹可疑的路面。

    叶宜青平时大步流星，走着走着就把林雨竹落在后面。他自觉不礼貌，只能走两步，再后退一步。他心里一紧张，手脚就更难协调。林雨竹嘲笑他像只大木偶，他也不生气。

    走到一棵梧桐树下，林雨竹停下脚步，捡起一片黄绿色落叶，对着路灯的光观察。

    “这片叶子真美，颜色很特别。”插画师的本能让她发出感叹。

    “这基本上是片死叶子了。”耳边传来叶宜青平缓的语调。

    “啊？”

    “这片叶子里的细胞基本都死掉了，所以叶绿素会从叶绿体中游离出来，分解消失，无法再进行光合作用……”

    林雨竹皱眉道：“行了，光合作用，我懂。”

    叶宜青本来还想跟她解释一下光合作用的复杂原理，见她面有愠色，终于及时地闭嘴，帮她拉开单元门。

    见林雨竹径直走上楼梯，他连忙跟上，问道：“你从来不坐电梯吗？”

    “我不喜欢坐电梯呀，有问题吗？”

    “没有没有！嗯，走楼梯挺、健康的！”叶宜青陪笑道，“就是你家的那个电梯浪费了。以后我偶尔可以用你那边的电梯吗？”

    林雨竹想也没想，回答道：“不可以。”

    “噢，好。”

    林雨竹很少见到这么呆的男生。她尽量收敛自己的脾气，当然并不是每一次都能收敛住。

    白天不忙的时候，叶宜青分享欲爆棚，时不时发消息展示工作日常。

    他的拍照技术很一般，照片内容更一般，都是些实验室架子，或者瓶瓶罐罐。

    林雨竹大多数时候就看看，心情好的时候回复一个简单的表情,心情一般的时候就当没看见。

    “中午吃的什么？”有天中午她正百无聊赖地在工位上休息，手机亮了，叶宜青没话找话。

    林雨竹回：“水果。”

    “好巧！我也正在吃水果。”叶宜青很快发过来一张照片，“好几天午餐的水果我都没空吃，攒了这么多了。”

    这次的照片不是瓶瓶罐罐，是一排挺养眼的水果。

    红提、青枣、橘子、苹果、雪梨，个头从小到大，一丝不苟整整齐齐排成一列。

    “你这是做什么？”林雨竹无比震惊，“吃水果还要排个顺序吗？”

    叶宜青回：“对啊。这样比较清楚。我的生活都是很有规划的。比如下个月的规划，是请你看一场电影。”

    他发完那条消息，长舒了一口气，把手机轻轻盖在桌上，搓了搓手。

    他手心直冒冷汗。

    为了自然地邀请林雨竹看电影，他已经研究了三本恋爱技巧手册，好不容易才想出来这个比较主动又不失优雅的表达方式。

    提到看电影，林雨竹打了个寒噤。她不由得想起和上一个相亲对象去电影院的不愉快的经历。

    “我不喜欢看电影。”她毫不犹豫地拒绝。

    “噢，好。”叶宜青有些受打击。

    晚上回到家，他结合自己的恋爱手册做了认真的分析。这次邀请失败的原因是，他对林雨竹的了解太少，没能做到投其所好。

    他开始翻看林雨竹的朋友圈，内容不多，几乎没有文字，只偶尔发一些插画和风景照片。他对艺术完全没有鉴赏能力，但还是认真地挨个儿点了赞。

    关于生活的其他方面，似乎就不太容易了。

    自从知道叶宜青就住在对门之后，林雨竹的戒备心甚至更强，没事就把防火门关得紧紧的。

    她搭他车的时候，话也不多，不是看镜子整理妆容，就是看窗外街景。

    两人一起吃饭时，气氛会好一些。林雨竹吃饭时非常专注，头也不抬，她的饭量有时比叶宜青还大。

    有次盘子里剩下最后一块榴莲酥，他们同时伸手去够，叶宜青一秒恍神，就被林雨竹抢了先。

    她用纤细白皙的两根手指稳稳捏住榴莲酥，还不忘教育叶宜青：“你们男同志呀，要尽早注意身材管理，不然发胖了立马成油腻大叔。”

    “噢，好。”叶宜青收回手，愣愣地点头。

    吃完饭的林雨竹心满意足，去洗手间慢吞吞补完妆出来，只见坐等她的叶宜青已经开始打瞌睡，镜片后面双眼朦胧。

    “才吃完午饭就这么困，你是不是体虚呀？”林雨竹大惊小怪地喊道。

    叶宜青站起来，涨红了脸：“没，没。我昨晚加班、加班的！”

    他开车往回赶，到了半路，林雨竹忽然想起什么，急忙叫停：“哎呀我还有事！我得去清音街，你赶紧掉个头吧。”

    “又去清音街？”叶宜青不明就里，但还是立即打转方向掉头，“什么事情啊需不需要我陪你……”

    “我跟人约好的都迟了，你快点送我过去就行。谢谢啦。”林雨竹明显不想再多说。

    “噢，好。”

    叶宜青目送林雨竹下车，翩翩走进一幢米白色小洋楼。

    跟人约好？跟谁？叶宜青无比好奇。因为他已经是第三次顺路送林雨竹来这里了。

    鬼使神差般，他也迅速下车，沿着自己观察过的路线悄悄跟了进去。

    清音街上大都是民国建筑，这幢小洋楼掩映在茂盛的香樟树后边，并不起眼。

    小洋楼的前边是家咖啡店，左边隔着围墙又紧邻一间丝绸店铺，看上去明显不是住户。一对神色漠然的中年男女从楼里走出来，叶宜青有些心虚，闪身让了过去。

    阳光斜斜地探进走道里，落在一块不起眼的素色门牌上：“燕子心理工作室”。

    隔着一道透明玻璃门，只能看到里面空无一人的前台，再往里就是紧闭的办公室了。

    叶宜青掏出手机，将那块门牌拍下。他正踌躇着，耳边一个甜美的声音响起：“先生，请问您有预约吗？”

    “啊？没有没有！”叶宜青朝面前身穿套裙的年轻姑娘礼貌地点头，末了忍不住问道，“我想问一下，林雨竹是不是你们这儿的客户啊？”

    “不好意思，先生。我们不能透露客户的任何信息。如果您需要心理咨询，欢迎来工作室预约。”姑娘朝他笑笑，便推门走进去。

    她立在前台，远远看着叶宜青，笑而不语，似乎已经习惯了他这样的人。

    叶宜青被看得不好意思，连忙自觉退了出去。他下午原本没有什么安排，打算回家睡觉的，现在困意已经被好奇心冲散。

    他踱步出来，不知不觉就走到了隔壁的咖啡馆，于是点了杯咖啡，挑了靠窗的位置坐下。

    他思考了半天，心里的疑惑更甚，于是把刚刚拍的照片发给尤嘉。

    “什么情况？”尤嘉发来一条懒洋洋的语音。

    “嘉嘉，有件事情我要跟你商量。就是林雨竹，她可能在定期做心理咨询。”

    “你怎么知道？她告诉你的？”

    “不是，我偶然发现的。我这，不是想多了解她嘛，今天看到她进来，我就跟着打探了一下。”叶宜青毫不隐瞒，把最近两人的约会情况做了详细汇报。

    尤嘉刚刚午休结束，看到这一大堆文字，烦躁地坐起来，冲着手机没好气地喊：“表哥，你搞什么啊？跟踪人家吗？”

    “这不算跟踪吧，我就是顺路进来看看……那她，是不是有什么心理问题啊？我就是想多了解一些，这样能够更好地相处嘛。”

    “我只知道她有幽闭空间恐惧症，不能一个人坐电梯。表哥你要是不能接受的话就算了吧，那姑娘的脾气，我看够呛。”

    叶宜青忙道：“噢，不会啊。其实现在做心理咨询也正常。她能有这种意识，说明对自己很负责啊，我觉得挺好……确实哦她好像从来不坐电梯，哎，嘉嘉，你怎么知道她有那个幽闭空间恐惧症啊？”

    “就碰巧知道的。”尤嘉懒得多说。

    他总觉得他表哥跟林雨竹交往，是白费力气。

    被唠叨了半天的林雨竹，耳根发烫。她深呼吸几次，在诊疗室的躺椅上睁开眼睛，从沉沉的睡眠中醒来，额角覆了一层细汗。

    “我好像看到……有一个小男孩。”她轻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