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林雨竹没有完全退烧。她觉得浑身散了架，再也顾不上那个“撑过一周”的flag，舒舒服服地躺平了，由着尤嘉指挥保姆阿姨，跑前跑后地伺候三餐。

    金小婵趁着中午休息时间，去家里探望她，忧心忡忡地道：“姐，我昨天跟人力资源吃饭，听说你们那个夏总监跑去查你的考勤，说你这个月缺勤太多，估计基本工资都要扣掉了。”

    “嗯。”林雨竹懒懒地答应一声，似乎也并不在意。

    “什么？”尤嘉刚倒垃圾回来，一听就气不打一处来，“你们公司还讲不讲道理啊？不许员工生病吗？我明天倒要去问问！”

    金小婵缩着脑袋：“哎呀尤嘉老师，这个其实我也不是很清楚啊……那你去了千万不要讲是我这里的消息啊，拜托了拜托！”

    “行了，尤嘉你掺合什么？”林雨竹拖长了语调，“他们有本事就扣呗，我也不缺这点工资。我还偏不走了，看他们能把我怎么样。”

    林雨竹打定了主意，等她好了，回去继续我行我素，看看老夏还有什么花招能使出来。

    她休息了三天，满血复活，精心打扮了一番，索性迟到一个多小时，拎着最高调的包包走进办公室。

    她还没遇到老夏，却迅速发现有个戴着眼镜的年轻姑娘坐在自己的工位上，劈里啪啦敲着键盘。

    “哎，你谁啊？”林雨竹昂着尖尖的下巴，拧着眉毛道，“你在我工位上做什么？”

    姑娘懵懵懂懂地站了起来：“老师好，我是新来的实习生，我今天刚来上班。夏总监让我坐在这里的。”

    “夏总监？”林雨竹变了脸色。这老夏也太嚣张了吧！

    她狠狠咬着下嘴唇，将手上的包包往桌上“啪”地一放，撸了撸袖子，就要去老夏办公室找他。

    她还没走出两步，老夏就捧着杯咖啡，晃晃悠悠进来了办公室。

    几天不见，他竟又和颜悦色起来，对林雨竹点头道：“小林啊，身体好了吧？一会儿回去要多休息哦，身体是本钱！”

    “嗯……啊？”林雨竹没有听懂他意思。他刚才说一会儿回去？

    “哈哈，那个，林总昨天打电话来交代过啦，让我们尽快给你办理离职手续，人力资源那边在走流程，很快的啦，你的东西什么的自己收拾一下，今天就可以回去哈。”

    林雨竹忽然觉得腿有点发软：“什么？我爸？”

    “对啊，他说你过阵子可能去另外的公司，也挺好！那祝你今后一切顺利哈……”夏主任慈祥地说。

    林雨竹不知道自己是怎样走出公司的。

    她没有什么离职的经验，还是工位上那个乖乖的眼镜妹帮她把私人物品收拾好，装了一箱子。

    林雨竹一样也没拿，只说都留给金小婵了。

    金小婵出差在外，听到这消息的时候，林雨竹已经匆匆离开了洛神，恢复了自由职业状态。

    老林同志做主给她安排的下一份工作，她坚决没有接受，而是又回家大吵了一架。

    “我们不是没有跟你商量啊，前几天发信息你又不回复！”老林最近事务繁忙，心情也不大好。

    林雨竹扭过脸：“我生病了没看手机。”

    “都有人跟你爸爸汇报了，你在洛神被穿小鞋，待着不舒服就换啊，一份工作而已，至于把自己累病吗？”林妈妈的抱怨里透着心疼。

    林雨竹忍无可忍：“可是换不换工作，是我自己的事情!我都三十了，你们能不能不要什么都代我做主了啊，真的很窒息啊！”

    “你自己做主？这工作还不是爸爸给你安排的？还有你的信用卡，你自己能还得起吗？”林妈妈一阵见血。

    林雨竹白皙的脸上顿觉火辣辣的，仿佛被打了两巴掌。

    她低下头，碎发挡住了小半张脸，也挡住了她眼里的泪光。

    她没有再看任何人，低头翻自己的包，翻出那张信用卡，很干脆地折成了两段，扔在茶几上。

    林雨竹走的时候，妈妈再次被气哭了。林爸爸没再去安慰老婆，而是摇着头进了书房。

    她走在楼下，大口呼吸着清爽的空气，回味着自己折信用卡的那一瞬间，真是前所未有地畅快。

    她感觉现在自己就是《老友记》里的瑞秋。不过瑞秋的信用卡是朋友们帮她剪掉的，相比之下，她林雨竹的姿态要更加漂亮。

    真可惜啊没有人看到。

    她第一反应是想要告诉尤嘉，可是直觉上尤嘉应该会冷嘲热讽一番，没准还会以此要挟她跟他一起过。还是不要找气受为好。

    林雨竹坐上了出租车，将车窗开了三分之一，挺直腰板看着窗外风景，有种全新的体验感。

    一阵阵风涌入，扑到她脑门上，终于让她慢慢冷静下来。

    一回到自己的小窝里，林雨竹就开始查询自己的银行卡余额。

    这么多年来，她很不擅长算账，每月信用卡账单也是一扫而过。现在这种情况，她不得不好好打算一下。

    好在她还有唯一的一张借记卡，算是个小金库，虽谈不上有多可观，但至少不用像瑞秋那样立马要去给人冲咖啡端盘子。

    毕竟是有一技之长的嘛。

    说起来，上次给罗老先生画了肖像之后，她就再也没有接别的活儿了。

    她想起了秦琪，不知道她出差回来没有。这位出版社精英现在是她唯一的甲方了，非常重要。

    林雨竹立即主动给秦琪发了个灿烂的表情，再加上一条嗲声嗲气的语音：“秦总，回云城了没？”

    秦琪正在机场候机，很快刷到了信息，也给她回了条语音：“培训刚结束，我下午飞机回来。”

    “这么巧啊，”林雨竹道，“我最近正好不忙，那等你回来一起吃饭呀！”

    秦琪听着她这轻飘飘的甜腻话，总觉得哪里不对头，只是也没有时间再多询问。

    “好，我马上登机了，回来联系。”秦琪见登机口已经排起长队，便将手机收进包里，往队伍尽头快步走过去。

    她穿着过膝风衣，里面是紧身毛衫阔腿裤，五厘米小高跟一点不耽误走路的速度，飘动的长卷发间隐隐露出银色水滴耳坠，明眸皓齿，引得周围不少人侧目。

    秦琪对路人好奇的目光毫不在意，迅速加入队伍，一边缓慢向前移动，一边看着自己的登机牌，默记座位编号。

    她本来也是那种对数字不敏感的人，但是已习惯了通过不断重复来掩饰自己的这个弱项。

    冷不防一个小男孩跌跌撞撞冲过来，就这样扑到了她跟前。后面跟着一对老人，提着大包小包。

    秦琪犹豫了一下，怕孩子摔倒便没有躲开，却没想到孩子的手里拿着一支化得软塌塌的巧克力可爱多，就这样一股脑儿扎到了她身上。

    “哎呀！”她直觉大事不好，尖叫一声。

    秦琪低头查看，那浅驼色风衣上已经湿了一大块。

    小男孩见势不妙。立即坐地大哭，众人纷纷躲避。还好带着他的老夫妇是对明事理的，一个劲儿地赔礼道歉。

    秦琪顿时心情很差。她不想多说，只脱下风衣搭在臂弯里，摆摆手便扭头继续往前走。

    小男孩的祖父母还在絮叨，只听得一个爽朗的男声回答道：“好了好了没关系的，我们赶飞机，就这样。看好孩子啊，再见再见！”

    秦琪感觉这熟悉的声音到了耳边，回头竟看到了身后的陈盼盼。

    陈盼盼笑嘻嘻的，肩上垮垮地搭着个双肩包，黑色棒球帽遮住了一半眉眼，只看得清一口大白牙和小酒窝。

    这人怎么也来北京了？她专门研究过这次培训的名单，都是炙手可热的管理层，里面可没有他。

    他脱下身上的黑色冲锋衣，塞到她手里，然后拿过她那件脏兮兮的风衣：“穿我的吧，一会儿飞机上冷，别感冒了。”

    “哎不用……”秦琪还没来得及拒绝，登机口的地勤已经开始催她验票了。

    登记手续办完，两人一起往里走，才发现还得坐一趟摆渡车。

    等摆渡车的人都挤在风口里，秦琪也被劈头灌了一团风。

    她觉得自己身上的那件薄毛衣简直是千疮百孔，忍不住打了个喷嚏。没等陈盼盼劝说，她就不假思索地套上了他的外套。

    黑色冲锋衣外套罩在秦琪身上，成了宽松有型又挡风的长款，衬得她更加干练。

    衣服还带着残留的体温，她生出一丝安全感，忍不住又将手插进外套口袋里。口袋很深，指尖触到了什么硬物，她伸手一勾，拽出了一副无线耳机，于是要递给陈盼盼。

    “哦不用，这耳机没电了。”陈盼盼说。

    秦琪笑了一声：“所以啊，我一直用有线耳机。”

    “我知道，我也备了一副有线，牌子还是你推荐的呢。”陈盼盼指了指自己的背包。

    他们似乎很久没有这样熟稔地聊天了。似乎一切往事都变得遥远和模糊，此时在远离公司的地方，秦琪难得有了久违的放松感。

    她问他：“你来北京出差？”

    “不是，”陈盼盼犹豫了两秒，老实回答，“我来面试。我准备离职了。”

    “啊？”

    陈盼盼笑道：“我觉得自己还是不适合呆在国企，这次是去北京的发行集团面试。我没告诉任何人，你可要替我保密哦，！要是消息泄露了，我就说是秦总推荐我过去的……”

    秦琪毫不客气地给了他一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