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嘉头皮发麻。
他已经很久没有跟父亲联系了，也并不知道他们公司在拍哪些片子。
“尤嘉老师，你吃好了吗？那辛苦你，咱们继续？”工作人员在叫他。
“不好意思，我家里出了点事情，我得赶去处理一下。不好意思！”尤嘉站起身就走。
“啊？那，那今天还能录吗？”
尤嘉没有回答。
他一边走一边拨林雨竹的电话。
“雨竹，你还好吗？”他几乎屏住了呼吸，小心听着对面的声响。
“你爸爸为什么要拍那个纪录片？”林雨竹声音颤抖，“你……是不是你和他说了我的事情？”
“我没有！”尤嘉急得跳脚，“我不是跟你说过吗，我跟我爸都不怎么讲话的！我哪里知道他拍了这个东西！”
林雨竹沉默了。
尤嘉又立即软下声音：“雨竹，你别生气，对不起对不起，我马上去找我爸。乖，你别上网了。你身边有人吗现在？我迟一点就去找你。”
林雨竹呜咽道：“你别过来……”
秦琪一把抢过了电话：“好了尤嘉，雨竹这里我陪着她。你最好快点去解决问题。”
尤嘉答应着，又开始翻找父亲的电话。
他的手微微颤抖，他们真的很久没有联系了。
“泄露隐私？不可能。我们的片子都是送审过的，怎么会犯这种低级错误？”尤俊峰正在片场，口气很不耐烦，“这样，你跟我的副导演联系一下，他去核实。”
尤嘉也没有什么耐心：“哪个副导演？我不认识！被泄露隐私的是我女朋友，你们最好别敷衍我！”
“女朋友？你这次的女朋友谈了多久？”尤俊峰难得来了兴趣。
“不关你的事。那叫你副导演马上联系我。”尤嘉不想跟他多说。
副导演跟了尤俊峰多年，深谙他们父子的关系，知道此事不宜推脱，便立刻带上法务，跟尤嘉在公司会议室见了面。
副导演经验丰富，二十分钟之后就把事情的起因和现状拎得清楚明白，表态也干脆：纪录片本身没有问题，对后续小视频发酵表示遗憾，愿意协助公关避免进一步扩散，但是不可能下架纪录片。
“那我女朋友怎么办？”
副导演耸耸肩，“都是过去的事情了，不要太在意不要理会不要回应。舆论一阵风就会散掉。”
“我们已经找了律师起诉，你们脱不了干系。”
副导演微微一笑，指了指身边的法务，“没事，到时候我们陈律师可以对接。”
尤嘉的黑色眸子暗沉沉的，似乎看不见底。他烦躁地拧着矿泉水瓶盖，正要反驳，只见副导演指了指手机，示意要接电话。
而广播剧制作组那边被尤嘉突然放了鸽子，也不知道他家里到底出了什么事情。半天联系不上之后，他们担心赶不及进度，把电话打到了尤俊峰那边。
“刘导，你告诉那小子，马上回去工作。”尤俊峰跟副导演交代，语气冰冷，“制作组都找到我这里了。他搞什么？一点职业素养都没有，以后还能做成什么事？！”
副导演没有开免提，但是尤俊峰中气十足的声音穿过听筒，一字不落地钻进尤嘉耳朵里。
从小到大都是这样，他对尤嘉颐指气使，说话从来没有温度。对他母亲，几乎不怎么说话。
也有可能是母亲根本不愿意接他的话。
尤嘉觉得脑袋发涨。他一秒钟也不想在父亲的公司多待，扭头就走。
他一阵风冲进电梯，下楼之后也不知道该去哪里。正在迷茫中，他撞到了急急忙忙来找他的配音组助理，昏头昏脑被拉上车。
“不好意思啊尤哥，尤导他老人家说你事情解决了，让我们直接过来公司接你。”
“你们至于嘛，费用还没结呢，我又不会跑路。”尤嘉气呼呼地，有被绑架的感觉，“以后你们没事不要找尤俊峰。”
“哦。好好。”助理连忙答应。
尤嘉没再搭理他，赶着拨了秦琪的电话。
“是这样，秦老师，我问清楚了，那个视频是拼接的，纪录片里面其实没有透露雨竹的信息……”尤嘉先按照副导演的话解释了一通。
秦琪还没听完就不耐烦了，“所以他们到底有没有答应下架？”
“是这样，现在我们应该找那几家后续拍视频的平台下架，而不是针对那个纪录片好吧。”尤嘉对他老爸非常有意见，但是也不得不接受他们的解释。
“他们根本就不应该拍那个片子！”尤嘉隐约听到了林雨竹歇斯底里的叫声。
秦琪被吓到了，她稳了稳自己的情绪，搂住林雨竹颤抖的肩膀，安慰她道：“没事没事，你别担心，我来跟他们说。”
她又压低了声音对尤嘉道：“这样，我回头跟律师再商量。你父亲那边，希望能够配合。”
“肯定会配合的！雨竹她怎么样了？”尤嘉不放心。
“我劝你这几天最好别来找她。”
尤嘉从来不是个听劝的人。
他当天熬了个大夜，第二天白天硬是挤出一个小时，冲到了林雨竹住的小区。
林雨竹没让他进门。
隔着门，他听得出来她情绪非常不稳定。
可惜他也很不稳定。
“雨竹，你不要任性好不好？这种时候你不应该把我拒之门外啊！我们是最亲近的人，不是吗？”
“我就要任性，怎么了！你们合着伙揭我的伤疤，还要我怎么忍？”
“不是，这关我什么事啊？你不见我，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啊？”尤嘉在录音棚里耗了太久，此时嗓子已经微哑。
“我说了我一见到你就想起那些烂事，我受不了！”林雨竹无法控制自己，“你走吧。”
尤嘉软硬兼施，磨蹭了一个小时也没有什么结果，只得悻悻离去。
林雨竹连预约都等不及，直接冲去了路燕子的工作室。
路燕子陪她聊了几个小时，终于让她的情绪渐渐缓和下来。
“我想离开这里。”林雨竹看着窗外的小竹林，眼神空洞。
“离开这里，就可以抛开这些困扰吗？”
“对。”林雨竹轻轻咬着嘴唇，“我想去到，没有人认识我的地方。我想做一个完完全全的陌生人，我想要一个新鲜的人生。”
林雨竹对路燕子和秦琪，都这样说了。不过她俩都没当真。
秦琪很忙，无法一直陪着林雨竹，只能委托她熟识的律师加快起诉流程，给那些无良自媒体施压。
直到林雨竹打了个电话辞行，秦琪还没有反应过来。
“今天中午的飞机？你去哪儿？和谁一起啊？”
“我自己。秦琪，你别劝我，我这些天已经都准备好了。”
“准备什么啊？你去哪儿啊？你自己一个人出过门吗？大小姐你别作了行不行？”秦琪无语。
“对啊，我是从来没有一个人出过门。我唯一去过的远一点的地方，就是跟你一起去的月港。你还记得吗？我在那儿的海边睡得很安稳。你还说过，我适合在那地方生活。”林雨竹语调平静。
“我说了吗？”秦琪完全没有印象。
她只记得自己到了月港就开始发烧，而林雨竹照顾人又毫无经验，害得她饥一餐饱一顿。
不堪回首，她直到现在都很怵那个地方。
“你跟你父母恢复关系了？信用卡续上了？”秦琪狐疑道。
“才没有。我还没原谅他们呢。”
“那你去了住哪里？你自己攒的那点儿钱，够住几个月的酒店？”秦琪提醒道。
林雨竹娇嗔一声：“好啦秦总，你这个口气真是越来越像领导了！我都打算好了，你别管那么多好吧？”
“你几点登机？我马上去送你！”秦琪忽然又想起什么，犹豫问道，“那你跟尤嘉说了吗？”
“我不想再见到他。你也不许告诉他。”林雨竹的话里鼻音加重，“琪你也别来送我了，我怕我忍不住……”
她还没说完，已经忍不住了。
秦琪有种错觉，她的手机就要被对面的泪水打湿。
一种难以言喻的伤感蔓延开来，让很少动感情的秦琪眼睛发酸。
手机里传来登机提醒的广播声。
所以她是真的要逃走了。
“那，雨竹，”秦琪清了清嗓子，“你一个人注意安全。行李多不多？你拿得动吗？”
“我在网上查了攻略，我把大件东西都寄到酒店啦。”林雨竹有些小得意，“马上就登机啦。”
“好的，你自己的证件带好，到了马上跟我联系！注意安全啊！”
“哎对了，你住的哪个酒店？发给我一下……”秦琪还要问，却只能听到忙音了。
林雨竹深吸一口气，站起来。
广播已经叫了好几遍，就等她一个人了。登机口的工作人员齐刷刷看着她。
她并不理会工作人员的目光，而是淡定地对着化妆镜擦干晕湿的眼角，又整理了一下衣摆，挺直脊背走过去，递上自己的登机牌。
她随身只带了一个单肩中号carryall，这一路赶到机场，已经觉得肩膀被压得发酸。
飞机在云层里颠簸，高空的阳光异常刺眼。林雨竹在疲惫中闭上眼，靠在狭窄的椅背上睡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