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针指向18：00的时候，我就跟那热锅上的蚂蚁一样，火急火燎的。
今天是6月26日，晚上8点是大广赛官网的收稿截止时间。
但很不幸，它现在卡住了……
想起前段时间，我先是整理收集到的问卷资料，分析目标消费群体，再是被拉着开会脑暴传播idea，满脑子的谐音梗和语意双关，后又开始统整行业、竞品、TA的所有信息点，绞尽脑汁憋出几个结论。
总算挨到上交，自以为大功告成能松一口气的时候，老师的一句有问题，我们又被拉进腾讯会议开会。
从这一刻起，我对于“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有了另一个认知：东西只有真的做出来之后，关于它的所有问题，才会有出口。
就像我们现在的初版方案，各部分本应环环相扣，可如今前面的分析结果，却不能为后面的策略制定提供依据，逻辑链条的割裂，是这个方案最致命的问题。
我们都明白这个道理，可我们都在做的过程中忽略了这一点。
“我们需要……推翻重来嘛？”
组长问出了我正担心的。
还有两周就是截稿时间，而这两周又正值期末焦头烂额之际。
有些结课需要写论文，不仅要忙着制造学术垃圾，还要忙着把这些垃圾翻译成法语；剩下那些不用写论文的课都是闭卷考，据说到时候要架两个设备视频监考，前面放一个后面还得放一个——
这不花时间复习怎么过的了？
“我估计你们也来不及。”
老师的体谅迎来一片应和。
“先想办法串起来吧。”老师建议，“后面的策略就别调了，前面的分析再从资料里找找有没有和策略相呼应的点，确保可以自圆其说。”
于是，继制造学术垃圾之后，我的胡扯工程又多了一道工序。
好不容易赶在截稿前弄完，现在官网又一整个卡死，根本刷不进去……
我一边和另外两个姐妹在群里疯狂吐槽，一边从这个浏览器换到那个浏览器，刷新刷新再刷新。
希望的破灭与重组，就是在这一次又一次的刷新中轮番上演。
终于，在某个瞬间，官网跟突然接通了信号似的，上传界面一下子跳了出来。
我赶紧照着流程，阅读承诺书，看注意事项，填基本信息。
就在我点击【下一步】的时候，它又卡了……
啊！
还有完没完呐？
打断我暴躁的是一条微信消息。
[火焰]：上传好了嘛？
我回复：没呢，这官网卡的我怀疑人生
[火焰]：给个网址，我试试
我：（网页链接）
-
这个[火焰]的emoji是我给阙止羽换的新备注。
自从上次得知自己的备注是个[灯泡]后，我百思不得其解。
既然无解，不如去问。
于是，在某次视频通话时，阙止羽听到了我的问题。
他先是愣了一下，问我是怎么知道的，没等我答复，他像是突然反应过来自己的手机借给过田然。
答案，不言而喻。
他浅笑了下，循循善诱：“灯泡的功能是什么？”
我老实答：“能亮。”
“嗯。所以对我来说，你就跟灯泡一样。”
“？”
“点亮了我灰暗的人生。”
“……”
无语归无语，但为了跟他凑情侣名，我可谓是绞尽脑汁，终于想到了：[火焰]。
一边暗叹自己机智，一边兴致满满截屏发给阙止羽。
[火焰]：？
我：给你换的新备注，喜欢嘛？
[火焰]：不喜欢可以换嘛？[狗头]
我：[哒咩]
[火焰]：[告辞]
我：不问问有什么寓意嘛？
[火焰]：嗯，你说
我一边编辑，一边笑到不行。
终于轮到我让别人无语一回了！
我：你就跟火焰一样
我：燃烧了我沉寂的岁月
[火焰]：……
[火焰]：[您的好友已下线]
-
过了会儿，阙止羽发来消息。
[火焰]：很好，我连这个网页都打不开
我：[大哭]
又和官网周旋了一个多小时，眼看只有半个小时就要到8点，组长带来了令人振奋的好消息。
她官网传完了，问我和美院的姐妹要学生证的图片传分赛区。
谢天谢地！
尤其得感谢她家非比寻常的电脑，让我们这段时间的努力没有白费。
*
一到7月，外面的温度就跟脱缰了的野马似的，升得飞快。
我的肥宅日常也因为一家小型广告公司的眼瞎正式宣告结束。
跟以往的兼职家教不同，这是我的第一份正式实习，岗位是我感兴趣的文案。
我怀揣着三分忧虑七分憧憬，准备迎接未知的暑期实习。
上班第一天：
上午连上公司的Wi-Fi，和同事们混了个脸熟，中午出去觅食，了解了下附近的餐点，下午闲着没事干，遂主动请缨帮忙，但因为内部网盘打不开被告知可以提前下班了。
三点跑路的我忍不住感慨：这份工作很轻松，大家也都很nice，我爱这份工作！
上班第二天：
我收回昨天的感受。
……
上班一周后：
累了，不想干了。
今天下午去客户那开会，一开就开到7点，正准备回家的我，突然收到阿康的短信，说是有2篇稿子客户反馈还需要改，回到公司加班弄完，已经8点多了，晚饭都没顾上吃……
伴着熟悉的门铃声，我走进罗森。
空调的凉风将我包围，一瞬间驱散热意。
这个点的罗森很冷清，和中午的熙熙攘攘判若两人。
我没犹豫，径直走向冷藏区，拿走架子上仅剩的一份茄汁牛肉蛋包饭。
加热好便当，坐上高脚凳，摘下口罩，我看着玻璃门外的行人，有的悠哉闲逛，有的行色匆匆，突然觉得心累。
自以为对文字有着满腔热忱，但真的到文案这个岗位上，先要根据内部意见修改，后要按照客户意见修改，时不时还会出现客户和内部意见相左，或者客户这边反复横跳，算下来同一篇稿子我少则得改上三四遍，多则得改上七八遍。
怎么说呢？
就……挺没劲的。
当初面试的时候，leader说从事文案或策划类工作，要做好“被消磨”的准备。
然而现实的消磨，让我有些喘不上气。
面前的饭菜冒着热气，我拿着筷子戳了两下米饭，感觉没啥胃口。
但还是扒拉了两口，顺便按亮手机屏幕。
模糊的背景上清晰地显示着：微信-1个联系人发来1条消息。
我的心一紧。
随着工作的日渐深入，加入的群聊越来越多，我疲于听到时不时响起的振动声，害怕点进微信看到某个群有人@我。
然后，我就把手机调成了静音，虽然这并没有治好我对未读信息的PTSD。
……不会刚刚加班加点改的稿子还有问题吧？
我有点紧张地打开微信。
当看到那个红色的数字1在刘远的头像上时，我松了口气。
不是工作就好。
对面的语音背景虽然嘈杂，但他的声音里透着一种张扬的愉悦：“我回来了！”
我没反应过来，敲字回复：回哪？
刘远语音秒回：“你咋了？打工打傻了？”
我继续敲字：你怎么知道我在打工？
刘远：“林双，你真的傻了，你发了朋友圈你自己都不记得了嘛？”
……
尴尬。
我真给忘了。
赶紧转移话题：“你要隔离几天？”
他也语音回复：“7天集中7天居家，我现在在去酒店的路上。”
我又扒拉了两口饭，感觉刚刚离家出走的胃口好像又回来了。
刘远这小子还挺管用。
我：谢啦
刘远：？
“本来今天加班改稿情绪很down，而且最近好几篇文案老是改来改去的，客户没看烦我都改烦了………但你刚刚那么一打岔，就很神奇，我感觉好多了。”
他这次没有很快回复。
等了几秒没动静，我顺势放下手机，开始干饭。
别说，人这胃口一来，干起饭来又香又快。
吃完擦嘴，我点开手机。
刘远的信息躺在聊天框上：谢谢
我：？
刘远：突然虚荣心爆棚
我：……
随后，他的语音发过来：“工作上的事我也没经验，毕竟没吃过当社畜的苦，你要不请教请教有经验的人？给你开导开导？”
有经验的人——
脑子里蹦出来一个人。
还有他说过的那些话：
“实践过程中会打破很多想象中的东西。”
“只要风投本身存在我想要的那个部分，剩余的那些，再不能接受，也要学着去接受。”
当时似懂非懂，如今时过境迁。
我的确在实践过程中打破了很多想象中的东西，其破坏程度强烈到我已经无法判断文案本身是否还存在我想要的那个部分。
我回复刘远：知道啦
刘远：[加油]
刘远：[打工人打工魂打工都是人上人]
我：……
退出和刘远的聊天框，我顺手划进了阙止羽的。
这几日堆积的郁结，和我心中的困惑混杂在一起，眼下的这个聊天框仿佛成了唯一可宣泄的窗口。
我：[探头]
对面秒回：？
我：你工作的时候，有没有过那种累了毁灭吧的感觉？
[火焰]：always
[火焰]：时不时还会发疯
我：我也[捂脸]
我：那你是怎么调节的呢？
[火焰]：我没调节
我：？
[火焰]：真的，时间长了就适应了，也麻木了
可到了那个时候，我所从事的还是我想做的嘛？
我：那我换个问法吧
我：我之所以选择文案，是因为我喜欢写作，但我现在绝大多数时间都在被迫按照多方意见来回修改，我觉得自己的热情耐心不停的在被消耗，完全感受不到意义和价值
我：大家不是说，把热爱变成事业会感到幸福嘛？可为什么我却只觉得痛苦呢？
[火焰]：你写小说的时候也会这样嘛？
我：当然不会
甚至还很有干劲。
[火焰]：为什么不会？
我：因为那都是我想写的啊
[火焰]：所以，你应该知道自己为什么痛苦了吧
我：因为工作的这些都不是我想写的……
[火焰]：聪明
[火焰]：热爱变成事业痛苦，并不是热爱本身痛苦，而是因为标准掌握在了别人手里
这话真是……一针见血。
我：[叹气]
我：你之前说只要风投本身存在你想要的那个部分，剩余的那些，不管怎样都会学着去接受，你怎么判断哪个部分是你想要的？
[火焰]：钱
我：？
[火焰]：（引用：钱）这就是我想要的，不用判断
这回答，和曾经某天吃饭的时候，他说自己喜欢钱的场景莫名重合。
我：你还真是……不忘初心
[火焰]：[狗头]
看着这个熟悉的欠欠的表情，我不禁莞尔。
门铃声再次响起，罗森又迎来一位顾客。
我看一眼时间，发现都快9点半了。
把空饭盒倒进干垃圾桶，我戴上口罩，拎包离开。
虽然这个夜晚并没有得到问题的答案，但至少心里的结被打开了一些。
剩下的就交给时间慢慢感知，再作判断吧。
*
在日复一日的枯燥修改中，我收到了一条令人高兴的消息。
我们的策划案拿到了大广赛苏安分赛区的三等奖，虽然这个等级奖意味着无缘总决赛，但好歹那段时间的努力有了一个可以写进简历的结果。
再加上今天还是周五，怎么说也得出去好好搓上一顿！
我在大众点评上纠结半天，预约了附近一家新开的网红店，它最终胜出的理由是：我领到了优惠券。
不管这是不是商家为了快速扩客的手段，我在心理上觉得省了钱就行。
很幸运，今天的稿子都按时写完改完，难得卡点下班一回。
我拥着自由的气息，每走两步都会不经意地跳一下。
网红店搞得很漂亮，一眼望过去，几乎座无虚席，其中一大半都在拿手机拍照打卡。
还好提前预约了，不然现在可能连个座都没有。
刚点完餐，就有个服务员小哥过来问我“是不是一个人”，我懵懵地点点头，心想：这不会是要给我整什么即兴节目吧……
显然，是我想多了。
因为小哥接着问：“方便拼桌嘛？”
我脱口而出：“是帅哥嘛？”
这回轮到小哥懵了。
罪过罪过，我对阙止羽默念抱歉。
小哥也反应过来，笑道：“是美女。”
“好，可以拼。”
小哥连忙向我道谢，刚朝对讲机说完“A13可以拼桌”，又被邻桌的人给叫住。
我一边静观服务员们的忙忙碌碌，一边开始期待接下来的饭搭子。
……
嗯……
怎么说呢？
就是你不得不承认，这世界可真小。
本来戴着口罩的时候，我还有些不确定，但当来者看到我的那一刻，眉眼间流露出的惊愕，我便确定了。
她拘谨地同我道了声“谢谢”，然后落座，默默摘下口罩。
我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意图掩饰尴尬。
但……还是好尴尬啊。
我只好憋出个经典开场白：“好久不见。”
对面的佟童突然惊讶地看过来，愣愣地点了下头，说话都结巴了：“好，好久不见。”
随后，她给自己倒了杯茶，咕噜咕噜喝完，全程手有些抖，似乎很紧张。
我看着眼前人的局促不安，想起高三那年的痛苦过往，大二那年的不欢而散，诸多情绪纠缠在一起，成了一团乱麻。
我佯装常态，问：“你怎么不提前预约？”
她低下头，弱弱道：“以前来这吃没今天这么多人……”
我不禁扶额。
难道是我刚刚说话的语气重了，让她误以为我有责怪的意思？
虽然我和她的关系早过了需要解释和挽留的阶段，但我还是下意识把声音放柔了：“你经常来？”
“嗯，我在附近的培训机构做助教。”
她将目光移到我身上，有些犹豫：“你呢？”
“我在一家小广告公司写文案，离这也不远。”
一段长时间的沉默。
直到双方的面都端了上来，依旧没人打破沉默。
我尝了一口面，味道还不错。
也没打算没话找话。
毕竟，我们之间还没到冰释前嫌一切好说的地步。
可佟童却不这么想。
她选择了旧事重提：“当年的事……对不起。”
这句道歉像一片羽毛，轻飘飘的，没有激起一点波澜。
大概是我的无动于衷让佟童感到慌乱，她忙道：“你别生气，我也不是故意要提的，我就是没控制住，我知道你可能也不想听……可明明以前我们是最好的朋友，怎么现在变成了这个样子……”
我微微叹气，突然觉得这顿饭索然无味。
“你要知道，我们不可能回到从前了。”
“所以你还是不肯原谅我。”她眼眸微垂，语气委屈，“那时候没保密是我做错了，我没想到后来事情会发展成那样，早知道的话，我肯定打死也不会说出去的，可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我打断了她：“我知道。”
佟童有点茫然，又有点惊讶地看过来：“你……知道？”
“嗯，我知道你是出于好意，为了给我抱不平，才向那些造谣的人讲了我的小说。”
我在她诧异的目光下，问：“所以，你觉得我一直以来不肯原谅的是这个？”
佟童：“不是嘛……？”
我摇头：“是你后来说的那句绝交。”
她的神情像是忽然从一场虚幻的梦中惊醒过来。
我平静道：“在我深陷舆论风波，在我觉得最难最煎熬的时候，我最好的朋友来找我，说的第一句话却是，‘我们绝交吧’，我当时就感觉，心里那座摇摇欲坠的高楼，一下子就坍塌了。”
我看到细碎的水珠在她的眼眶里打转。
然后，我又听到她说了一句“对不起”，声音哽咽。
可我现在，已经不再需要道歉了。
“我们……还有可能做回朋友吗？”她问。
我不觉皱眉。
她立即补充：“普通朋友。”
哪怕添上“普通”二字，我发现依然说服不了自己。
无论她是想借此挽回我们的友谊，还是想弥补曾经的过错，我都不愿看到再来一次的可能。
于是，我摇头了。
我听到自己说：“有些关系像扯开的布，缝一缝还能用，但我和你的关系就像碎掉的镜子，再怎么粘，裂痕永远存在。”
不管你当初是因为怕被牵连还是因为别的什么，从你说出绝交那句话的时候开始，我们的关系也就走到尽头了。
佟童应该是听懂了，再没多说一句话。
二人相顾无言地吃完各自碗里的面，各自扫码结账，各自拎包离开。
走到门口时，我没忍住，叫住了她。
“过去的事都过去了，我原谅与否并不重要，你要朝前看，未来别再在朋友最需要你的时候放弃她。”
佟童苦笑了下，点了点头。
我们友好地相互道了声“再见”。
也希望各自安好，再也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