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中滚滚劫云散去，那抹独一无二的道文异象也随之消散。
天，又亮了。
如此动静之下，瀛洲岛外明里暗里都站满了人。
五大宗各自派了一位长老前来查探情况，引香阁更是出动了一位太上长老——揽月仙子。虽是名扬几代的老牌大能，但其外表上看仍是二八年华的少女，只是一头有若月华倾泻的白发稍微透露出了她真正属于的时代。
这位揽月仙子千年前护道一战打出了名声，也因受伤让自己的修为之路断绝。千年已过，即使面若少女，但生命精元的消逝从其白发开始。
她，就要祭道了。
此刻，众人的注意力全在瀛洲岛的法阵之上。
一天前，当阴阳法阵被发现的那一刻，一经上报五大宗便决定强行破阵拯救阵法中的弟子。
可无数攻击落在外层阵法上便被其吞噬化为己用，落金山为首的一些阵法修士探讨过后，还是没有办法。
“此阵极为恶毒，外层无法打开，所有攻击都会被其化为己力维护阵法；内层封禁也无法破除空间，就算里面众人侥幸破开空间也会因没有定点而迷失在空间裂缝之中。”
“不错，这阵法创建者造诣远在我们之上。运行千年仍旧无误，且阴阳两阵已合二为一，此等节点发生这种情况，怕是画阵者早有……”
这些话一出，几乎是挑明了瀛洲设立阵法者的恶意。
千年前吞噬一洲生灵，如今现世又是如此做法……这些话不知被谁传了出去，整个大陆都在唾骂瀛洲君主的恶行，竟然留下杀阵与蛊皇来祸害人，难怪会玩脱灭国。
五大宗派人绞杀蛊皇的行为也被世人赞叹传诵。
随之而来的，还有另一种言论：五大宗此次试炼虽是为众人除害，但也有私心铲除宗内潜伏的叛徒，那些被派进去的杂院弟子就是用来迷惑叛徒视线。
杂院弟子虽说未进入五大宗成为正式弟子，但也是凡地里万里挑一选出来的，弟子范围涉及各国皇室和平民阶级。
但瑕不掩瑜，一时认为“五大宗干大事不拘小节”和“修者宗门不将凡人当回事”的两派言论吵了起来……
舆论还未争辩出对错，来瀛洲看热闹的人也极多，再加上五大宗广求破解阵法的意见，也没有刻意拦住众人。
众人本是看个热闹，突然降临的劫雷更是让大部分人叹而远观。
有眼界的人已经看出这是里面有人服用了道泽果，心中唏嘘。
道泽果稀少，能挺过道泽双倍雷劫的人也少……能活下来的修士，无不是一个纪元修士中的领头者。
有好事者已经上前恭维几句了。
“五大宗这下要出惊艳绝伦的天才了……”
五大宗的负责长老脸色难看，能活下来的才叫天才，但此阵凶险，谁敢下定论。
雷劫凶狠，众人心中各有思量。
果不其然，第二轮这雷劫便消散了。
与此同时，整个瀛洲开始解体。众人只见瀛洲岛崩碎被海里的漩涡吞噬，连海族都对这漩涡退避三舍，其他人更是不敢上前一探究竟，因此那股漩涡的来源也无处可知。
但很快，他们就无心去探寻瀛洲解体的原因了。
瀛洲漩涡上空突然出现了一只碗。
小船大小的碗一经出现，便被漩涡的吸力卷着下沉。
“是灵宝！”
“法宝！有缘人得之！”
众人争相出手，玉碗被灵光扯得左右翻转。
还是揽月仙子出手才救下碗里的众人，另有出手的人只觉自己的灵力也被卷入漩涡中，吓得赶紧收手。
玉碗被柔和的白光卷着落在地上，众人这才发现里面有人。
“里面有人！是五大宗的人！”
“怎得落得如此凄惨的下场，断肢白发的……”
“我就说没有机缘吧，还好当时没有硬闯！”
“开阵法那天我也偷偷来看了一眼，去了好多弟子乌泱泱一大片，现在却……”
……
众人私底下议论纷纷，有人认出了沈娇的脸，内心更是惊讶此次岛内险恶，竟然连引香阁的小圣女也灰头土脸的。
大宗真传弟子可都是有师傅师门给的法宝护体的呀！
众目睽睽之下，几人互相搀扶着出来。沈娇刻意贴着朱颜落地，玉碗缩小时她伸手做了个收取的动作。
识货者惊叹：“这法宝的气息，可不简单啊！”
引香阁的长老却有些疑惑，她知道掌门给过沈娇一件绝世法宝，但好像是件杀器吧？
沈娇袖底下拍了拍朱颜的手，示意她别冲动走人，这样太显眼。
顾及着在场人众多，她就没有传音。
反正几人身上都乱糟糟的，五大宗弟子非宗内大会时便可以穿自己的衣服，五大宗长老也不可能认识每一个人。
朱颜暗中给朱雀使二人一个眼神，三人直接混在十一天弟子中，其他人也默契的没有揭穿他们的身份。
一位长老发现存活下来的弟子中竟然有自己一脉，虽然只是外门，但此刻也十分惊喜。
有人喜便有人愁，只有杂院的掌事长老因早就不抱希望，脸色是稳定的惨白。
有药师上来将伤患扶下去，沈娇却固执地站在原地。
等到身后空无一人，沈娇才上前站在五大宗长老面前。
她的眼神直直盯着揽月仙子，她认得，这是师傅的师姐，即使资历不够却因修为高深而破例成为太上长老。
揽月仙子面色冷淡，眼中神色若月泽清辉般飘渺，她的眼中好像有沈娇又好像没有。
引香阁长老一看沈娇的脸色就知道要坏事，她连忙开口：“小圣女，先下去处理伤势吧。”
沈娇肩上有一道裂痕，从右肩划到了腹部，深可见骨的伤口几乎要将她斜分成两半。
这是在空间裂缝中为救人而伤的。
沈娇没有说话，她的膝盖弯了弯，却没能跪下去。
有人暗中阻她！
她抬头一人一人看去，众人脸上神情莫名，有疑惑不解、惊讶、好奇……再远一点的那些人表情就是感叹和看热闹了。
再远一点，她的眼中只剩太阳的灼热和眩晕。
伤口皮肉翻卷，她目前还死不了，可以等等再治。
可有些话，不现在说，之后便不知是几时了。
沈娇弯腰拱手：“请各位长老责罚！”
“沈娇！”一长老呵斥道：“有何事稍后再禀也不迟，先去疗伤，莫弄得我们这一群老头子逼迫你不成！”
这次膝盖之上没有阻力了，沈娇干脆地跪了下去。
“此次领队未能将众人带回，请长老们责罚！”
她本是引香阁的弟子，却是认的五大宗所有人的罪。
“这……”其他长老对视一眼，也不好说什么。
在场其他人更是目光灼灼，想知道这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引香阁长老开口解围：“此次任务主要目的为剿灭虫巢和蛊皇，你可完成？”
“虫巢尽数剿灭，蛊皇已毁。”沈娇低头答道。
这个答案令众人松了一口气，这才是大家最关注的东西。
一长老顺坡下驴：“那你何罪有之？任务伤亡在所难免，看你身上痕迹已尽力，何必耿耿于怀。”
“我们也不是迂腐之人，你虽有领队不利之罪，但瑕不掩瑜，此番重责也轮不到你来扛。”
面对众人宽慰，沈娇一挥手，面前便出现了一堆兵器法宝。
短匕、刀剑、重戟……各种兵器都有，常见的不常见的，法宝更是奇形怪状各有不同。唯一相同的，是这堆东西上都破损沾有血迹。
刀剑断裂、灵宝污血，足足有几百上千数，这么多堆在眼前却只剩震撼。
“这只是我所能碰见的，与此次前去的人数相比，百不存一。”沈娇扬声道。
众人看她的眼神变了。
看热闹的没想到她这么有情有义，竟然把亡者兵器法宝搜集回来，也没想到这次去的弟子这么多。
五大宗的却是没想到她就当这众人的面拿出来。
这样的兵器残堆，让众人直观地窥视到了瀛洲内的一角。
“你这是何意！”一长老怒目而视。
“我愧对于五大宗信任，虽是形势所逼作为领队，但众多师弟师妹却因我的失误而命丧瀛洲。”
“他们本可以不用在打斗中丧命，是我未能尽早解决和发现隐患，致使叛徒反杀害人，也让杂院弟子受令牌之束缚被伏击致死。”
“作为领队，我未能揪出叛徒，未能提早查清瀛洲内幕，未能坦白告知任务，未能带领师弟师妹们逃出生天。”
“皆因我自大、不自知、不懂装懂造成如此惨状！”
沈娇深深伏身，额头触地：“请长老们责罚！”
她将所有的错误揽在自己身上，不知情者也要赞她一句情深意重、责任心强，可五大宗长老却是面色尴尬。
沈娇一字一句，哪是在认领自己的错误，简直是在肃清五大宗的罪状！
领队之职确实是因沈娇最为合适所以“形势所逼”的派遣；未能查清瀛洲阴阳阵法也确实是五大宗的失职；不坦白告诉众人此次任务中有叛徒，也是存了就此吸引斩杀的心思……
可以说沈娇的种种“失误”，全都有五大宗高层的影子。
为了宗内延续而肃清暗线叛徒，这是众人心知肚明且乐意见成的事。
可被一个小辈这么光明正大的说了出来，几人也觉脸热。
其他长老不好说什么，引香阁长老便开口了：“沈娇，我们已知你认错心切，但灭除蛊皇之福泽惠及众人，便功过相抵，先下去疗伤吧！”
功过相抵？
沈娇眼底掠过一丝冷意。
只因大多数人的利益，死在瀛洲的众人便可以不算数了吗？
牺牲一事，从不公平，也从不光明正大。
“请诸位长老责罚！”
沈娇一步也不肯退，她看不见众人的脸色，但能感受到那些目光。
现在这状况，就是其他人也能看出点不对劲了。
五大宗长老看见现场又开始议论纷纷，急声道：“此事也不能怪你，就是我们也没想过会这样！”
他们确实没想到过会如此惨烈，阴阳杀阵更是在意料之外。
他们也是想剿灭蛊皇福泽众人，能趁机一窝端暗线和叛徒更是让此次试炼于公于私都十分必要。
试问哪一次福泽的背后没有人牺牲，他们又不是存心让弟子去送死的！
听闻这话，沈娇执拗地跪在原地，心头的怒火也稍微平息了点，也仅仅是一点。
引香阁长老痛心疾首道：“修炼一途，其实也莫过于一个死字，沈娇你可明白？”
“弟子愚钝！”沈娇不为所动，“我只觉得不应该。”
不应该死在这里！
不应该死得不明不白！
不应该死了都让人觉得是应该！
所有人都自觉乘这份牺牲之情，她不愿意！
引香阁长老甩袖别过头去，俨然是被她气急。
这时，一直沉默的揽月仙子突然开口道：“你想受什么责罚？”
“沈娇自请前往日月关守城，请太上长老应允！”
沈娇这下直起身子，眼神坚定。
“为何？”
沈娇垂眼沉默片刻：“何处不修炼。”
“那便去吧。”揽月仙子道。
引香阁长老这下气了个倒仰，日月关是禁地之外的第一道防线，镇守的皆是化神期甚至之上的大能，哪儿有筑基期去凑热闹的。
这沈娇放着好好的圣女日子不过，去那道泽残缺、灵力爆裂的犄角旮旯之地这不是浪费自己一身资质吗！
于是，她忍不住厉声问道：“你一个小小筑基去了就是送死！你以为那里会像宗门众人一样优待你不成，你可知这一去——”
沈娇打断她的“好意”，回答掷地有声：
“那便一去不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