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饭之缘

    踏出传送阵的那一刻,殷小小才想起来忘了给谢小满留信。

    看到那方黑匣时,她已经什么也顾不上了,纵使心中隐有猜测,可在内院来去处时她还是没敢踏进去。

    内院也刚结束一场大考,门外排着长条的队伍,那些弟子大多尽显老态。

    他们在此耗尽大半生都无法跨过筑基的天堑,如今不得不屈服于寿命。最终选择领取守城使官的任务,带着内院给的最后一点冲级希望离去。

    殷小小沉默看了片刻,转身离去。

    杂院弟子初入道途,心中杂念甚多,因此管教极严无任务派遣不得离院。而内院则是除固定课程和年限任务外,弟子可随意支配自己时间。

    距离内院这一批新生开学还剩半个月,邺城最近的传送阵在大凰王朝,踏云马可日行千里,租金她应该承担得起……

    粗略地计划了一遍,殷小小再也无法等待了,她要回家。

    纵使时间紧迫,一路奔波后可能只能待家一夜,她也要回家!

    大凰王朝地处大陆中央偏南,是凡地五大王朝之一,国土面积和底蕴皆是青云国十数倍。培育出的名士和修士数不胜数,几代女皇统治下的王朝,无论文武皆为顶尖势力。

    因此也有足够的实力维护三座传送阵,用来同各大宗派和城池接洽,但它最为人称道的还是其开国帝史。

    数百年前,凡地征战动荡,众多王朝势力开始洗牌。彼时,天机池圣主卜卦而言:人皇五极。人皇者,定然身负一朝气运,此言一出凡地战乱更加频繁。

    初期还有修士敢于下场站队,试图培育人皇同享一朝龙运,后期无不离奇死于战场,皆受反噬因果所累。

    而大凰王朝的女帝,就是诞生的第一个人皇。据史料记载,她是无名侠士之家大女,从小习武,长成后随其父兄游走四方,一杆红缨枪就此小有名气,后在战场上以杀入道。

    有传闻说其在“定戈一战”,杀得双目赤红,血飘千里,脚下伏尸数万,其枪头上红缨浸饱了血,挥时若雨。

    以杀入道,却配享天道承认为人皇,还是一介女子,大凰王朝一经诞生便吸足了众人目光。

    后凡地各个王朝和小国划定地界,大凰开国女帝却在选定继承人后离去,坐道镇守战场血地,至此行踪不见。

    此后,大凰女皇从不称帝,只沿袭人皇之名,也因此在大凰地界,女子地位较高,诞生的女修数量最多,引香阁的弟子大多就收录于此。

    殷小小能知道这些,还是因为邺城临近大凰边境,而她从小又喜欢搜集有关修者的话本书籍。

    大凰人无不以其女帝女皇为傲,出门也带着相关历史话本。他们逢人就安利,要是能聊得来还会直接送,殷父与其商队做生意时想起女儿喜欢搜集这些就要了一套。

    殷小小最喜欢的就是其中《女帝卷》,她那时还在练体的痛苦中沉浮,女帝的经历直接让她有了精神寄托,这是什么大女主!还是无cp!爱看!

    殷小小一直想着以后有机会了一定要去大凰走一遭,哪儿想尽是今日,如此草率的来了。

    此刻她并没有什么心情,只想赶紧回家。但踏出传送阵时,还是被眼前景象吸引了目光。

    传送阵就建在一座巨型广场的外缘,夜幕时分,三千灯火足以将头顶月亮都映成暖黄。眼前的宽阔街道上,货摊摆得规整,处处人头攒动,欢声笑语萦绕耳旁。远处有欢呼与乐舞声传来,一眼望去,那座巨大的白玉女帝雕像便矗立在前方。

    殷小小没有见过稀松平常时还灯火如织的夜市,邺城就算过节也比不上其十分之一的繁华。

    而这仅仅是大凰偏远传送阵的大城,一个夜市足能窥出其底蕴一角。

    殷小小不再多看,她时间不多,得赶紧去寻兽铺租借踏云马。

    上交传送令牌,出去时还被一斗篷黑袍人撞了一下,那人低着头快步往传送阵上去。

    两人擦肩而过时,黑袍下飞出一缕黑发,在灯光中显出几分红棕,但很快又被人揽了进去。

    兽铺位于城西郊外,殷小小跑过去时,里面还有数人正在里层挑选灵兽,而她想借的踏云马就在外头马棚拴着。

    踏云马是常用低阶一品灵兽,由千里马和疾灵兽配种而来。其速度和耐力已有低阶灵兽之资,但外观上看就是一个有些地包天的马。大型商队或低阶信使经常用其长途赶路,铺马棚便拴着三匹。

    殷小小和老板支支吾吾谈了半天才得下一个月的最低租期。

    租金一块中品灵石,押金却要二十中品灵石,归还时只认凭证,掉了不补。

    很仓促又粗糙的交易,几乎花光了殷小小所有灵石,一时只剩吴不知给的四十五灵石保底。

    殷小小不想动那四十五块中品灵石,这么有意义的一笔钱,她原先是想留着大考之后回家交给父母的。

    可现在不知还算不算有意义……殷小小将马牵了出来,最后三块下品灵石买了一瓶兽灵丹,现在她是彻底钱袋空空了。

    郊外月色如水,她骑着踏云马上了官道。

    踏云马本就速度极快,但她仍旧挥下了马鞭,亦如三年前从家中出发。

    彼时,她揣着父母与师傅所给的财富,唯有一颗饱满的心是自己的。她是那么的相信自己会成才归来,相信自己是独特的所在,觉得这世界与未来都在自己手上。

    只是此刻,不知人的命运是否真的早已被谱好,不然为何如今归家千里路,她身上仍是空空……

    当熟悉的城墙出现在眼前时,殷小小一时有些恍惚。踏云马感受到身上缰绳松了,立刻放缓了速度。

    它也累了,除了吃饭时能休息片刻,几乎是不眠不休地跑了七天七夜。若本非灵兽,又有兽灵丹饱腹梳理,它肯定会累死在路上。

    邺城内非紧急军情通行,不得骑马。殷小小翻身下马,牵着马核对路引入城。

    想来她入选杂院的消息早就传了回来,路钤官还她文书时十分恭敬,并在她身份上盖了了红色小印,是个古体的修字。

    才走到主街,殷小小便感觉到一股窥视的目光,隐秘但毫无恶意。

    殷小小装作不经意地抚摸马头,实则侧身看过去。

    东南方向的馄饨摊第三张桌子,有个发虚皆白的老人低头吃馄饨,却在抬头喝汤时又偷偷瞄她。

    殷小小认得那家馄饨摊,是个叫芸娘的妇人开的,她家馄饨出了名的好吃又实惠。

    好久没尝过了,殷小小摸了摸肚子,牵着马朝老人走去。

    将马象征性地栓在一旁柱子上,她毫不客气地在第三桌老人对面坐下。

    殷小小能感觉到,老人明明浑身一紧,但竭力保持着平常的神情吃着馄饨。

    “我身无分文,你请我吃完馄饨吧!”殷小小笑眯眯说道。

    她此刻灰头土脸,一路疾行让其头发凌乱,行走林间小路时衣服也被刮破,现在说这些倒像个脸皮厚讨食的小乞儿。

    殷小小明目张胆地打量着对面老人,心中对他身份已有定数。

    “请我吃一碗吧,我自会答谢你的。”她笑着催促道。

    白虚老人脸上一阵犹豫,还是扬声又叫了一碗馄饨。

    芸娘布绳缠缚于两肩和腹部,背上背着个咿咿呀呀的娃娃,本是饭点,她家又是老字号,此时额前已忙出一头汗来。

    她婆婆正在摊位上现包着生馄饨,芸娘背着孩子就端着煮好的馄饨送上来。

    她刚要转身离开,却听一人脆生生道:“孩子都这么大了,你的腹痛可好些了?”

    这话问得熟稔,芸娘却没认出这人是谁,但做生意自是圆滑,便也笑着回应:“好些了,前几日问诊说那药再喝一年便好全了!”

    说完,她便回去摊位上煮馄饨了。

    殷小小也没再与她搭话,低头喝了一口汤,满意地感叹:“还是这个味道。”

    白虚老人沉默地看她吃着馄饨,又不敢出声打扰。他这时已看出来了,她的修为在自己之上,而且像是个本地人。

    各国边境城池多半会派遣修士守城驻扎,有底蕴的便本国调遣,没底蕴的只能向十一天借调。

    守城使官一职便是这么来的,在杂内两院无法进阶的失败修士,到凡地就成了香饽饽。

    白虚老人就是这座城的新任守城使官,城外法器感应到有修士进城,他自然是要来分清其意图的。

    却没想到这修士是个少女,还是个穷得身无分文的少女……

    无言中,殷小小吃完了馄饨,她抬头一笑:“多谢,吃饱了我这便家去。”

    这倒是坦诚自己的意图了,老人一时愕然。

    殷小小也不管他信了没,扶桌而起,去解柱子上的马绳时,突然回头问到:“对了,上一任守城使官是谁?”

    老人这下彻底确信她是正派同门,摇头回道:“不知。”

    “这是你上任的第几年?”

    “第二年。”

    少女垂眼将牵马绳缠于手上,一圈、两圈、三圈……明明这马儿无绳也不会跑,但她硬是缠了三圈。

    “走了。”

    风中传来一声轻叹,少女牵着马朝长街尽头走去。

    老人回头结账,却看桌上摆着一个再熟悉不过的黑木匣。他的储物袋中也有一个,这正是他愿意守城而来的目的,也是他冲破桎梏的最后希望。

    老人激动地颤着手打开一条缝,里面赫然躺着一株弯弯的月牙状小草,泛着青白的光晕。

    那是一株月见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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