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流涌动

    接受自己平凡很难吗?

    殷小小翻身仰躺,身侧是柳氏轻巧均匀的呼吸声,二人刚结束一场夜谈。

    不难,殷小小想,她上一世就是个很平凡的人。甚至她觉得,如果能平凡又安稳地过完一生,是件了不起的事……

    可事情是在什么时候开始走偏的呢?是当她一心一意认为自己是个天命主角,按自己的想法去猜测他人的时候,又或者是,当她的渴望让师傅看到希望的时候……

    柳氏睡得安稳,一只手虚虚搭在她身上。

    殷小小用目光描绘娘亲的脸庞,她的眼角已生出几条细纹,印象中她总是浅笑着,像养在瓶中永远不会枯萎的花朵。

    可不知不觉中,她也老了。

    上一世她习惯了独自生活,从初中起就是住校,放假也是在父母两个家庭中往返。他们各自有家庭,自己就成了一个皮球。

    而现在,她才意识到,原来有人牵挂是这样。她眼中不过是六年的苦修,在他们眼里却是这么漫长……

    殷小小将手搭在她的手背上,缓缓轻握。她决定了,就先这样往前走吧,能走多远是多远。

    我还是自己人生的主角啊,她想,现在这样也不差。

    做做任务攒灵石,如果止道而返我就去接任做邺城守城官。

    只要,自己不后悔就行。

    殷小小闭上眼,沉入梦乡。

    第二天天还未亮,整个邺城都笼在朦胧的睡意里时,殷小小骑着踏云马疾行而去。

    她的离去和出现一样猝不及防,只给柳氏留下一句“我一定会回来的”。

    ——————

    内院。

    统一的宿舍小院错落有致的散在山腰处,殷小小喘着粗气跑回去,不枉她一路不停,竟然还提前了一天回到这里。

    听到身后脚步和喘气声,门前蹲坐的身影一怔,这才慢慢地回头。

    “小满?”

    殷小小迟疑了一会,才认出这个身影。等到眼前之人转过头了,她更疑惑了。

    无他,实在是谢小满看起来比她还要粗糙和疲惫,一时都有些分不清到底是谁踩着点回了趟家。

    她想问,你怎么把自己弄成这副模样。可将走到她面前的人脚下一软,殷小小连忙去扶他。

    谢小满抬起头弱弱地说道:“姐姐,我难受……”

    闻言,殷小小下意识去摸他额头,完全忘了修者的难受不可能出现发烧这种小病。

    谢小满也不拒绝,还乖顺地蹭了蹭她的掌心,垂眼小声说道:“暗灵根又增长了,我好难受……”

    灵根增长本算不得坏事,但对于之前谢小满一粗一细的情况来说,这可不算好。

    曾经他的暗灵根粗细像是伪灵根一样,资质堪比单灵根,而现在这样下去就是实打实的双灵根了……更何况,他的暗灵根还是吸收了不明魔气长大的。

    殷小小咬牙拍板:“我们去丹阁看看!”

    她上次漆河之行回来就去藏书阁查过,但提及魔气的多是讲其危害,并没有过多提到如何根除,更别说被灵根吸收的状况。

    内院也有药庐,但与其花灵石给初级药师看,不如直接传送阵去凌云宗丹阁求治。

    但在丹阁里,就算是最低级的药师也要五十下品灵石诊金,更别说后续治疗的药费。

    殷小小只剩二十中品灵石了,两人积蓄加起来都超不过一百中品灵石,说去看看也真就只能先看看。

    谢小满捏紧了她的衣袖,抬眼时满是愧疚:“又要麻烦姐姐了。”

    两人直往丹阁去,到了山脚下,却被告知低级中级药师的今日诊断名额已满;高级只能预约,但预约已经排到八月底了。

    药师都如此,炼丹师就更不必说了,有点真本事的都是凭人情和财力才能见到。

    两人正打算无功而返时,侍者一指边上的告示栏:“还有一个办法,这些都是丹阁发布的任务,要是能完成,就可以让对应药师免费诊断一次。”

    殷小小上去扫视一番,得,没有一个她能完成的。

    五级妖兽赤鸢的脊骨、四阶药材水生灵……还有些一看就离谱的要求,要未出世的丹方一副。

    殷小小正对着告示栏摇头不已,身后一人怯怯道:“我能给你们看诊吗?不收钱的!”

    回头看去,那人年纪不大,少年郎身穿青绿弟子服,背上背着药蒌,腰间别着一把药锄。似是刚挖完从药田回来,额发已被汗湿,看向二人的眼神中满是渴望。

    殷小小心下了然,这人是个想找人练手的学徒。

    可谢小满的情况,中级药师都不一定能看出点什么,更何况是一个新手……殷小小想着便要拒绝。

    少年看出她的眼神,目光变得急切起来,竟是当场报出他的诊断看法:“令弟最近可是接触过魔物?”

    殷小小眼神一利,向四周看了看,确保众人没有注意到角落三人,这才偷偷松了一口气。

    这下,她对那人倒是没好口气道:“你可不要乱说!”

    少年这才回过神来捂住自己的嘴巴,看着不甚聪明的模样,他小声问道:“真的不能让我看看吗?”

    殷小小还没说什么,身侧的谢小满先说话了,他第一次这么强烈的表现出自己的喜恶:“不要!”

    “不要讳疾忌医啊!”少年急着往前靠近了一步。

    谢小满纯黑的眼眸紧紧盯着这个人,他能感觉到体内有什么东西在翻滚涌动,只因为这个人的出现。

    能一眼就看出魔气,出现的又如此巧合,倒让殷小小有些防备。

    她摇头拒绝,也不多说,牵着谢小满就走。

    少年小跑追着二人解释:“真的不能让我看看吗?我真不是坏人!”

    “我叫连淮之,是丹阁的丹师学徒。天赋虽然不高,但我会努力的,我已经把所有药典都背来了……能看出魔气是因为我专门研究这个,我家在晋安,村子几年前被一伙魔物洗劫,许多村民都被魔化了,我才会想研究这个……”

    这少年上来就自报家门,前因后果倒是说的诚恳,但真正让殷小小停下脚步,是因为他说——“中级药师以下,不会有人比我更了解魔气了!”

    少年背着药蒌跑得气喘吁吁,额发彻底湿哒哒地黏在脑门上,眼里看过来是真诚的急切,让殷小小倒真是不好拒绝了。

    况且,殷小小心中考量,她很难不把少年口中的魔物和漆河之行联系起来……

    但很快,她止住了自己的联想,这都不是她一个筑基都没有的人操心的事,眼下最重要的是谢小满的安全。

    “那便让你看一下,”殷小小终于点头,“不过先说好,不收费!”

    连淮之挠了挠脑袋,笑得极憨:“只要你们愿意,我也可以给你们钱的……”

    殷小小一言难尽地看他一眼,这哪里来的傻孩子,被卖了都帮人数钱的感觉。

    姐姐已经点头,谢小满就算心里不愿也没有再反驳。

    三人找了个凉亭坐下,殷小小本以为他要“望闻问切”,谁知连淮之拿出一堆瓶瓶罐罐。

    “不先问一下我弟的情况?”殷小小第一次见这种情况,颇为好奇。

    触及连淮之熟悉的领域,他像是变了一个人,那种憨傻的感觉也被可靠代替。

    只见他自信一笑:“我一眼便知。”

    “好吧……”殷小小颇为遗憾地按捺心底的求知欲。

    五颜六色的粉末在连淮之的调配下汇成一滩黑色粉末,殷小小觉得这不像在配药,更像是调毒。

    谢小满也无声往她身上靠了靠,小声告状道:“他想下毒……”

    殷小小安抚地拍了拍谢小满的手:“再看看。”

    不像小说里那样炼丹炉里丢药材熔炼成丹,连淮之甚至连灵火都没用,直接加水手搓成了丹药。

    黑乎乎的药丸足有小孩拳头大小,殷小小委婉拒绝:“要不不治了吧……”

    连淮之拉住她的袖子,极力挽回:“这是我特质的燃香,虽然看起来粗糙,但肯定是有用的!”

    原来不是用来吃的,殷小小松了一口气,但她也不敢轻易相信此人。他们本就是打算来诊断一下,哪曾想直接出了治疗方案。

    连淮之又从兜里拿出火折子,足足点了许久才将燃香点燃。

    他坦然面对殷小小诧异的目光:“我是四品灵根,没有火灵根。”

    丹师最看重的木、火灵根,没有木灵根便无法亲和灵药,没有火灵根后期驯服了灵火也无法收纳。

    细细的烟雾弥漫开来,空气中是一股浅浅的草腥味。

    连淮之开始整理收回瓶瓶罐罐,他轻笑着说道:“这燃香能遏制魔气扩散,虽然不知你的魔气寄生在身体何处,但总归原理是差不多的。”

    殷小小朝身边看去,谢小满正闭眼感受身体的变化。随着草腥味入体,他体内正在扩展的暗灵根又缩了回去,竟是回到了第一次生长的灵根大小。

    谢小满睁开眼,朝殷小小点头。

    连淮之注意到他的动作,比殷小小还要高兴:“我就知道这个配方能行!”

    听着像是拿我们当小白鼠,殷小小又投去怀疑的目光。

    连淮之又变回了一开始不好意思的模样:“主要是没有再碰到过被这魔气寄生还能正常的人,就一直没有实践过。”

    “心魔不算吗?”殷小小问。

    连淮之摇头:“不一样,不过我迟早也会解决这个问题。”

    他拍桌而起,语气激动:“无论是什么魔气,我都要除之,让修者不再受其困扰。”

    一个连火灵根都没有的学徒,却在此狂言要解决困扰修者数万年的问题。

    殷小小没有小瞧他,一般小说里这种人,只要不放弃,未来都成了大佬。

    注意到殷小小的目光一直在别人身上,谢小满扯了扯她的袖子:“姐姐,我们该回去了。”

    殷小小点点头,拿出一块中品灵石放在桌上:“请务必收下。”

    “不用这个,”连淮之将灵石推回去,有些不好意思道,“只要日后继续来让我看就行。”

    “他的魔气想要彻底洗净,需要本人去极寒之地借住寒气延缓增长,再配以血阑珊为主的六株灵草沐浴才有可能。”

    才有可能……这四个字让人听而生畏,殷小小咬唇思索,问道:“还有没有其他办法?”

    “除非,用洗灵花配上佛门菩提子,这两者也是有净体之效,不过……”连淮之为难的看她一眼。

    不用他说殷小小也听过洗灵花,那可是连灵根的都洗掉的灵草,早就绝迹了。

    殷小小沉思片刻:“沐浴所需的草药能抄一份给我,之后我们怎么联系?”

    连淮山掏出药方给她,又拿出传音符:“你们有事随时可以过来找我!”

    殷小小点点头,接过药方,但心中如何考量就不得而知了。

    目视二人离去,连淮山哼着不着调的曲子背起药蒌离开。谢小满回头看去,他的背影轻快。

    与此同时,东方的天机池山腰结界处,吴不知终于到达了他想要的地方。

    他难得狼狈地拄着木棍,嘴里也骂骂咧咧:“这些个宗派都喜欢搞什么几千阶天梯,到底是想累死谁?”

    阿芙任劳任怨地背着行囊,接话道:“少爷,是我们坐不起飞船啊。”

    山脚下是有飞船的,但他们交不起一人五十中品灵石的乘船费。

    吴不知咬牙切齿道:“什么天机算尽,就是一□□商!”

    早知道就不把十几万灵石都留给殷小小了,爬的累死了,他以为自己过来是享福的,哪儿知道结界之外天机石毫无感应。

    山腰处已过结界,吴不知手中木棍一甩,拿出穿着红绳的乳白色天机石,扬声喊道:“还不快出来接你们未来圣子!”

    山腰处仍有在向上飞的飞船,船上人不禁探头看来,毕竟来天机池求解的人向来姿态摆得极低,哪有这样大喊大叫的。

    而让他们更惊讶的还在后头,山顶飘来一长队仪仗,均正装兽面,是高阶占卜活动中才见过的内门弟子。而为首者腰间红绳上串有五颗碎诛白石,竟是三大太上长老之一。

    吴不知终于得到他想要的,但这一刻,他的心中竟分外平静。

    阿芙看少爷手指又在无意识地摩挲着,便上前去握住了他的手。

    仪仗队在他们三尺之外停住,没有人上前,也没有人催促,他们在等着吴不知自己做出决定。

    吴不知用力回握阿芙的手,牵着她向前走去,就像他们当初从陆家出走一般。

    三日后,天机池发布天机令,公告天下,圣子已出。

    同一天,禁地最深处的存在睁开了眼,他金色的眼睛透过无尽结界,看到了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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