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愿岁岁年年人相似，身体健康，万事如意。

    ——薛苓璐

    薛家春节向来冷清，家族里的人不怎么来往，同在一个城市的因为种种原因也都自顾不暇。但薛苓璐一家早就习惯了这种氛围，薛苓璐清楚地记得从奶奶过世之后，家人之间就松散多了。

    小学的时候喜欢热热闹闹的，初中开始就喜欢冷清些。世界安静了，我们才有时间思考人生。而人生繁忙，一不小心一年就过去了，一不小心就混混噩噩得虚度时光了，所谓的思考就变得好像是口头空话。

    薛苓璐将外公外婆接到身边，费了好大的力气，外公今年已经一百零一岁了，身体健硕，拄着拐杖可以在小区里四处走动，还是一样的臭脾气——说一不二。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大家也都愿意宠着。

    在年二十六号薛苓璐带爸爸去复查，爸爸康复后心态好了很多，比医生预计的多活了几年，然后一直维持到现在。薛苓璐觉得这就是她人生中最幸运的事情了，其他事情不幸运都无伤大雅。

    哥哥在布菜。他们今天准备吃火锅。

    薛苓璐从厨房望出去，她自小认为的家和猫肥就只是眼前这个样子。少年为此痛苦而产生失意，可当时的自己怎能料到在三十岁之前她就能够被上天垂怜有幸得到。

    外公唠叨哥哥怎么还没带个女朋友回来，哥哥嘻嘻打圆场：“这不没遇上嘛。”外婆便急了：“要急了啊，你得积极点，让你妈给你看看。”薛苓璐抓住缝隙插嘴：“我有在帮他看，只是他看不上而已。”

    一大波轰炸就此来临。

    饭后，妈妈和她在厨房洗碗。最后收拾灶台的时候，妈妈忍不住催道：“你也老大不小了，别只给你哥找对象，你自己也要顾着点——你看你外公外婆年纪都这么大了，现在最想看到的就是你们几个都结婚了，有个好的婚姻。”

    薛苓璐垂眉，眼睛里失落一闪而过。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但她渴求的是岁岁年年人相同。失去亲人是她生命中不可承受之痛。当年她日夜在害怕父亲离开的泥沼中忽上忽下，她不想再经历一回。

    她选择性没有听清楚妈妈说的这句话。

    按照习俗，大年三十晚上，年轻人要守夜，以此祈求家人长寿平安。高中得知这个习俗之后，薛苓璐就有了守夜的习惯，就算是玩着手机、用火柴棍撑开眼皮也没有关系。

    高绥上了春晚，薛苓璐鬼使神差地也看了一晚上春晚。高绥的节目居然是个小品，薛苓璐看着电视屏幕乐呵个不停。是和老前辈合作的喜剧小品，没有强硬的正能量，只是纯粹的欢乐为主，稍微插点所谓的正能量说辞。

    临近十二点，高绥下台又上台，和主持人们一起进行倒数。一身红色唐装的男人身材高挑地站在众人之中，光彩夺目，让人无法忽视。

    十二点十五分，唐宋在接待室看到妆容精致的高绥，笑道：“恭喜啊恭喜啊，新的一年旗开得胜！现在热搜榜第一名又是你！我也看了，每个环节都完美得挑不出一点错处，不过真正的大量涨粉还得等到明天，我倒是要看看明天你又能涨多少粉。”

    高绥笑笑，毫不在意道：“本来就是我的分内工作，有什么这么高兴的。现在工作结束了，你也可以回家好好陪陪叔叔阿姨，其实要不是因为今晚是春晚，我就不留你了。”

    唐宋十分明白，这种重大场合，高绥自然是信不过手下其他人的，所以才会难得地没有提前放他回家和家人好好过年。“放心，我爸妈把你也当亲儿子一个，不会怪你的。我买了两个小时后之后的票，早晨就落地了，能赶上大年初一的拜年。”

    高绥打趣唐宋：“东北大富豪，一个春节就能买套房，请记得春节过后接济我！”这是大学时期宿舍的一个梗——六人宿舍，四个北方人，两个南方人，两个南方人中另外一个是湖南人。于是四年下来，每年寒假收假回来，高绥就是宿舍最穷的那个一个人。最多的一次也就收了一千五百五十块钱。唐宋家中很多亲朋好友都是经商的，拿的红包钱是这个宿舍最多的，所以作为最穷的，一开学就赖着唐宋要求请吃饭，整个宿舍也东北大富豪东北大富豪地叫他。

    但他工作后才知道，唐宋家虽然亲朋好友富贵，但自己家却只是普普通通的农家人，做过两次买卖，一次亏得血本无归一次仅仅收支平衡。后来唐爸爸出去打工，从架子上摔下来，幸好运气好，没丢命，但留下了数不清的后遗症。唐宋是家中最小的孩子，所以大家都宠爱着；直到他大学毕业他的表哥有了一对双胞胎，唐宋也有能力自活，亲朋好友也就自觉地疏远他了。

    毕业前夕，唐宋妈妈突患大病，唐宋苦于医药费而不得，直到这时候他才恍然大悟这些年自己的不作为。彼时恰逢见微招人扩大规模，高绥将唐宋引荐给楚姐。楚姐却拿着给唐宋的高薪威胁高绥签下一年内为公司挣五百万的合约。据楚姐和唐宋所说，当时的高绥还没有名声大噪，刚接下《北平》，全靠模特钱养活自己，可他签合约的时候眼皮都没眨一下。

    大年初一，唐宋回到了家，唐妈妈包好了饺子当早餐，看见儿子拖着行李箱推开门，兴奋地左瞧瞧右瞧瞧：“哎哟，这孩子，怎么瘦了呢？”然后往唐宋身后探望：“咦？怎么没见高绥？你这孩子，怎么自己回来了！？你不是说他今年有工作回不去家吗？”

    唐宋咿呀了一声，道：“妈，他就今明两天有两场活动，活动结束就回家了。你就看看你儿子我吧，他都多大人了，搞不丢。”

    唐妈妈用力地打了下唐宋的脑袋：“吃吃吃！你就只会吃！行李箱就放在客厅中间？生怕你爸等会从厕所出来不把你臭骂一顿？”

    唐宋含糊争辩道：“今年大年初一，你们不会动手的。”唐妈妈想，这倒也是实话。

    结束新年档电影的共贺线下宣传，高绥带着无家可归的小助理回深圳。高妈妈一开门，看见儿子带着一个小巧玲珑的姑娘，立刻笑开了花。高绥十分清楚地在第一时间掐灭了老妈的脑部火种——“我的助理，女朋友还没能带回来。”。

    高妈妈丧气地瘪了瘪嘴，不到五秒又斗志盎然地拉过小助理：“姑娘，我们阿绥……霁霖，是不是有女朋友了？长得好看吗？高吗？……”

    高绥回到自己的房间，十六层的玻璃干净发亮，他从楼上往下去，楼下树上挂着灯线，连成一片璀璨梦幻的火树荧花。客厅里，老妈还在问个不停，老爸偶尔搭讪几句增添自己的存在感。此刻，他不在乎助理会不会有什么其他想法，只是望着另一个住宅区的方向，疯狂想念另外一个女孩子。

    从前，他们之间仅仅只隔了一个小区。那时候的少年就喜欢坐在窗前画画听歌打游戏，而那扇打开的窗正对着他心爱女孩的家所在小区的方向。

    电视里又在重播春晚，十二点的钟声再次被敲响，他又许下了和昨天一样的愿望：新的一年里，愿她平平安安，顺利喜乐。希望上天对他再垂爱一些，让他终能与她携手一生、白头到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