披着党卫军制服已潜伏足足二十多年的施季里茨意志力胜过钢铁。无论克里姆林宫如何在近年风云变幻，他也信念坚定，从未放弃过自己的任务：查找那个神级卧底。他断定思嘉知晓内情所以一直试图从她这打探消息。这次的小纸条一来是他不愿意苏联英雄被这个女人骗了，更主要的原因则是他需要在一个女人渴望被安慰时恰好出现——
然而事情没按照他计划的那样发展。咖啡馆里得知内情的亚历山大上校愣了愣，随即收起纸条，表情眼神没有流露出丝毫悲伤或者愤怒情绪！是，他瞬间紧张绷直了肩，但那居然是怕妻子发现纸条！他没有拍案而起，没有和背叛他的女人对质，更没有争吵！也没有不发一言径直离去！这是个理当伤心愤怒的男人表现吗？绝不正常！
他目光犀利审视着这个已经看过无数遍身份背景资料的苏联上校。轻易察觉到对方对妻子的呵护——他有个细微的挡在她身前的语言动作。他对自己的戒备——打量身穿党卫军制服的自己，他在怀疑推断告密者。
而他和妻子之间貌似是坚不可摧的信赖同盟。施季里茨甚至怀疑其他们是不是别有内情的假夫妻。
“之前一直听闻过您的事迹，您来柏林多次我还是第一回见到您呢。”施季里茨不冷也不热地寒暄道，“您好，亚历山大上校。很荣幸认识您。”
思嘉则介绍说，“亲爱的，他是党卫军第六处的旗队长，负责海外情报事务的施季里茨上校。他和我的工作有一部分交集，是个非常能干的人呢。”
能干的党卫军对其他人可不是好事。萨沙腹诽想。但他依旧和对方握手，“很荣幸认识您，上校先生。”
“欢迎您来德国休假。尊夫人会和您形影不离吧。”
“那当然。”思嘉笑着挽起丈夫胳膊说，“每次萨沙来柏林我当然都要全心全意地陪着他呀，工作什么地都放一边。我丈夫才最重要！”
她像个晕陶陶的小女人沉浸在爱情中。施季里茨觉得她在刻意甜言蜜语。
但萨沙笑了，与思嘉对视的眼神充满爱意，他在桌上握住了她的手，相扣。他无名指套着一个金色的指环，思嘉满意地也用自己戴着同样指环的无名指蹭一蹭。
戒指是誓言的意思。
这一幕在谍王眼里，如果他们不是做戏，那么属于亚历山大上校被她的惺惺作态拿捏得死死的，爱到发昏不在意流言蜚语。
这个女人也够有手段。
施季里茨请他们喝咖啡，思嘉说自己只要一杯热牛奶，还画蛇添足地告诉施季里茨，“哈哈，承蒙厚爱，但我在备孕中！希望这次能顺利怀上孩子！”
……为什么会有女人把这种事拿到大庭广众下说？施季里茨默默吐槽：何况这是谎言，她早就怀孕了，背叛了丈夫。
她的苏联丈夫温情脉脉地看着她，仿佛妻子说的每一个字都是写给他的珍贵情书。要是假夫妻做戏做到这地步施季里茨只能佩服。他和他们看似随意地聊天，面对这充满传奇色彩又被迷雾包裹他难以理解的两人，忽然想起自己的妻子萨申卡。
如果现在得知她和别人生了孩子……施季里茨绝不会怪她。但也绝对无法像亚历山大一样从容。
所以必定有古怪啊。卧底先生品味着苦涩的咖啡，沉沉心想他可能这辈子都难以再见到她了。
贝利亚是自己的直属上司，他知道目前隐居在瑞士的贝利亚并未背叛苏联，他在德国身份也保护得很好没被泄漏，但即使自己的机密身份也被“传承”给苏联内务部新长官和新接头人……可还会再有人带着妻子来德国和他远远相望一眼吗？
她该得到幸福。
我依旧会完成任务，自己查找到渠道传回祖国。信念坚定的布尔什维克战士早在宣誓的那天，就已经把生死和一切置之度外。
然而施季里茨做梦也想不到，这个他挖空心思要套路的思嘉一直体谅感动于他的伟大。甚至把心爱的丈夫介绍他认识也是希望他暗戳戳地见老乡得到慰藉……
他肯定思念妻子，思念故土。他又不像萨沙一样能和我团聚。于是思嘉看着对面潜伏者坚毅的眉目，在对苏联英雄油然而生的崇敬情愫影响下，她即兴做了个决定。
“你们聊，我弹琴给你们听好不好呀？”她一指咖啡馆里摆放的那台钢琴，“我会弹苏联歌曲喔。”
夜幕降临，施季里茨主动为思嘉拉开了车门，目送她和苏联丈夫离去，自己点上烟，吐出几个圈后才上了他的车。
“去办公室吧。”
施季里茨把今晚所有的对话都暗暗录了下来，他回到党卫军第六处独自再听录音——那女人喜欢在她的苏联丈夫面前谈论苏联的各种好，她今晚更坐在咖啡馆里的钢琴前给她丈夫弹唱了一首歌。
一首关于莫斯科郊外晚上的歌曲。
“Неслышны всадудажешорохи
花园里连簌簌声都没有
Всёздесьзамерлодоутра
这里一切都静下来一直到清晨
Еслибзналивы какмнедороги
要是你知道，对我来说是多么珍贵
Подмосковныевечера
莫斯科郊外的晚上。”
她轻轻专注地弹唱着，动人的旋律，饱含深情的模样把她的丈夫迷得心神俱醉。
施季里茨想。但歌里唱的莫斯科郊外夜晚，确实浪漫——他也愿意多听两遍。这首曲子令他的思乡病能光明正大被抚慰。他可以假装握着他心爱妻子的手，漫步在莫斯科郊外。晚上风吹得白桦林沙沙响。听啊，他终于不再是施季里茨，他是萨申卡的丈夫，苏联人伊萨耶夫。
##
“你喜欢我弹的歌曲吗？萨沙？”在车上思嘉完全显出柔软的一面，埋在萨沙的臂膀里问。
“亲爱的，你知道我的心都随着琴键按动而深深陶醉了。”
思嘉吃吃笑，但心知大概这辈子也没机会和萨沙携手在莫斯科郊外的白桦林中散步了……当然去了未来还是有可能吧？是去俄罗斯旅游……萨沙接受不了那个结果也只能接受……
“我亲爱的，”夜间私语时，思嘉又揽着萨沙的脖颈，亲呢喃喃，“能答应我，在我生完孩子回来前，你留在大连基地别回苏联，可以吗？”
“别担心。”萨沙楞了一下后吻了吻她，抚摩着妻子脸庞说，“但我是军人，应该服从调遣。如果祖国需要我回国去别的军区，那也是我的职责所在。”说到这他安慰妻子，“中苏拥有共同意识形态，苏联很乐意帮助中国开展各方面的建设，我援建的任务短期内不会有变动。”
“也是。我知道你永远都是苏维埃军人。”思嘉伸出双臂抱着他，萨沙温软在怀，手指探入她发间一下一下理着。他没看到枕在他肩上的妻子眼神闪烁——
思嘉根本不敢说按照历史再过两年中苏两国就要翻脸了，之后更开启对抗，陈兵边境，爆发小型战役……她自我安慰现在有德国在这杵着呢，国际形势国内形势都变了！苏联应该不会轻易把中国推出去吧？但是，还有一件更要命的事，她都难以启齿……怎么劝萨沙和瓦西里一系切割呢？
克里姆林宫内部穗宗日渐势大。风暴已经在酝酿中。
她了解萨沙。即使到了钢铁林被苏穗宗掀底批判，墙倒众人推的时候，假如有一些黑材料整出来让他签字认可——萨沙也绝不可能答应。即使被关进监狱前途尽毁，他也不会说违背良心的话。
对苏联将发生的历史风暴思嘉一直以来都秉承观望规则。但将波及丈夫她免不了心情低落，更有一个小小的幽暗想法冒了出来：萨沙在苏联走到绝路，其实也是她带他彻底离开这个时代的机会吧？死在弗拉基米尔中央监狱里的亚历山大殉了他的理想和信念……新生的亚历山大在未来探索世界……这样也挺好，吧？
萨沙的假期短暂，分别又一天天在即。习惯了吗？
思嘉又开始闷闷不乐忧心忡忡，这甚至令她对于此时还挑战她底线的人完全没了耐心——
“小姐！”这天，负责安保的罗伊斯少校告诉她，取消了她和丈夫明天的外出行程，她最好返回总理府，因为保安总局的人摸到了一条线索：有人要针对她发动袭击。
思嘉披着天鹅绒睡袍，坐在沙发上，脸埋在了阴影中。她轻轻把手覆在腹部，有些疲倦地问，“是军情六处？”
“应该是他们。”罗伊斯压低了声音说，“苏联人还提供了情报。”
哦，哪条时间线的英国情报机构都被苏联人渗透成筛子，水准低劣所以才拍摄詹姆斯邦德一系列电影来把苏联塑造成魔头以自我安慰。呵。今次据说是要乘她去百货商店或者咖啡馆餐厅的时机冲来突突了她。
“您和您丈夫毕竟太惹人注目了。英国人稍微一留意情报就知道是你们。您的行踪也难以保密。”
——东方女人和苏联男人这对在柏林被许多人看着呢。
英国王室及原先政府那帮人在流亡海外前就对她发起过未遂的暗杀。这都十年了，她依旧过着安保重重的生活。她干了什么了？思嘉恼火地想，总不可能查到宣扬英国王室血统有问题等种种丑闻及谣言的源头是她吧？总不可能认为她一直在影响希特勒制定策略吧？
凭什么啊？苏格兰爱尔兰独立又不是我能煽动的。这是英格兰自己的债啊。为什么要接受和被刺杀的海德里希同等待遇？
她气闷，觉得自己够委屈。而且突然发现，她再没了心思像从前一样去救这群意图杀她的人性命——就全权让党卫军处理吧，严刑拷打再枪毙。
她怏怏地答应了罗伊斯她和萨沙就待在别墅。
“我要求尽快把这群恐怖分子都处理了。党卫军能不能早些破获这个恐怖袭击团伙？不如做个诱饵引蛇出洞。”
负责海外事务的施季里茨当天接到了命令他带人和党卫军保安局，以及东方事务部的人三方协作，把试图行刺者一网打尽的命令。
有海外人士密谋刺杀机要秘书的消息，还是旗队长率先发现的——他孜孜不倦寻找着创造着能和思嘉更深切认识的机会。
后来，行动小组剿灭了一个密谋在柏林制造刺杀事件的团伙，机关枪和反坦克手-雷是他们的武器。这帮人先从美国回英国，渡过英吉利海峡搭船而来欧洲大陆，武器则从波兰来——立志推倒华沙墙赶走苏联德国人的波兰复国抵抗运动份子还是英美在背后支持。
希特勒很满意此次行动。在他的操控下，欧洲各国都通过了反分裂法案。劳役营监狱正适合一切破坏大欧洲联盟，违背历史趋势倒行逆施的人。
施季里茨等着再次前往总理府接受表彰。
但被授与一枚二级铁十字勋章的那天，施季里茨发现深居简出的思嘉已经从总理府消失了——希特勒给出的说法是送她去秘密的地方休养一段时间。
“女人毕竟都有这么一件人生最重要的事要做。”
……她还真在丈夫走后立刻宣称自己怀孕了要休假……
施季里茨无计可施。时间一天天过去，那女人还是杳无音讯。她没在万隆别墅，配备给她的安保人员，那个罗伊斯还在总理府。爱慕她的斐迪南将军整天板着脸一副生无可恋样，他的表兄则沉稳如常。观察了一圈人物后，施季里茨还是找不到丝毫她去了欧洲哪里的情报。
这种非凡能力必定和那个神级卧底有牵扯。施季里茨佩服又好奇。
转眼过了大半年。
1955年，苏德之间关系恢复正常已达十年。两国官方民间交流不断。德国的电影和电视剧在苏联被批判性观赏，柏林书店里也可以公开买到获得斯大林文学奖的作品，一些苏联拍摄的优秀纪录片也理所当然流过了华沙墙，施季里茨借工作之名能正大光明欣赏，在银幕上看一看他多年未回的故乡。
今天他看的是一部叫《在运动大会的日子里》的最新纪录片。
当那充满魅力的熟悉旋律再次响起，他惊讶非常——据说这首新歌由苏联诗人作曲家马都索夫斯基创作，获得了今年苏联首届列宁文艺奖！
可他之前听那女人在咖啡馆里弹奏过！就和这一模一样！对艺术文化音乐有造诣的施季里茨能够判断出，这首歌充满了俄罗斯浪漫主义传统风味，作者必定是个土生土长的苏联人。
为什么去年春天，她就能熟练自弹自唱！？
拥有最高保密级别的女人，萨克森豪森集中营时期目睹过她的知情者几乎全部被灭口，多年来希特勒匪夷所思地重视她，也是从43年开始，德国有了神级情报人员相助----一切线索飞快地在施季里茨的脑子里整理，最终引导出一个他不敢相信，不够唯物主义的结论。莫非这个来自东方的女人，具有预知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