硬核之人

    大床上,思嘉眼神凶狠地瞪着卧室天花板吊灯。就在几分钟前,她居然被人打!暴怒和报仇属于下意识行为。她揍了一个德国女看守,那几耳光丝毫不能发泄她的愤怒----被欺凌折磨的愤怒。人不再是人!纳粹把集中营里的人当做可以肆意施虐的东西!直观领会到这点和看纪录片档案感受的深刻有天差地别。害怕在压倒一切的愤怒面前荡然无存。她深深呼吸,从床上爬起洗个冷水脸,肾上腺激素半响后才渐渐消退。

    她愣愣望着镜子里的人,一把用毛巾狠狠捂住脸,眼眶里火辣辣的。

    永别了吗?安妮,萨沙!

    她攥紧拳头,她自己逃了,她可以选择不再过去。可萨沙他们会是什么下场?毫无疑问他们会被纳粹审问,处死!是我害死了他们!!有一个小小的声音在微弱说,忘了吧,当做了个梦,你谁也救不了,萨沙他们原本就会死在集中营。他们毫无生路。

    思嘉跪倒,几乎趴在大理石地上。冰凉的水滴颗颗坠落。不。不!她摇头。

    他们变成在集中营死去的几个冰冷统计数字,你一辈子真能心安理得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他们是和你接触过,活生生的人!安妮还是个小姑娘!萨沙更是一直在竭力护着你!你怎么这么胆怯?你这个怯懦的东西!怯懦的废物!!你是吗?

    她的手指甲深深刺入掌心。不甘心就这么算了。

    突然,掌心的疼痛令思嘉意识到了一件至关重要的事。她仔细看向自己的手掌,翻来覆去。她记得搬砖时磨破了,怎么现在毫无痕迹?她蓦地站起,冲到穿衣镜前,仰着脸左右转头----她也被那德国军官一耳光扇破了嘴角!她将手指慢慢按在唇瓣上。她的唇形很好,精致饱满,脸色健康红润,完好----没有肿胀的痕迹。

    时间隧道竟然还给了她如此馈赠。

    镜子里的姑娘先惊讶,再郑重闭上眼睛,感谢----随便什么好了。终究我还是有一个金手指啊。她自言自语,那我又有什么理由,不回去呢?我要回去。

    她盘算计划,睁开的杏眼里闪耀着某种锋芒。

    当场消失,这超越了德国人的认知。

    萨沙和安妮他们会在审讯下说出什么呢?只要能活着,说什么都好。思嘉想,如果透露出她来自未来……德国纳粹肯定会想办法抓住她,撬开她的嘴,逼迫她吐露历史。

    我得准备好一套说辞。其实纳粹情报分析机构没有想象的那么厉害,外强中干。不是还有个硬核狠人,伪造情报瞎编故事,成功在整个战争期间骗得纳粹团团转还骗了一大笔资金吗?他行,我为什么不行?

    我知道终局结果。只要我讲的故事能撑到45年春天,集中营就将迎来解放。

    她走进书房,默默思考了一番,最后盯上了两套小说:假设希特勒在二战取得胜利的《高堡奇人》和大刘的名著《流浪地球》。

    一个科幻色彩浓厚的历史大纲在脑海里形成。这就是了,纳粹杂碎们。我要看你们被挂上绞刑架,血债血偿。

    短短一周,思嘉觉得自己在迅速蜕变升华,从一个无忧无虑的幸福享乐者,开始向反法西斯战士靠拢。为了给自己加油鼓劲,她记下各种细节,为伪造的历史大纲添砖加瓦,反复思量哪里可以给纳粹暗示,哪里需要注意前后呼应----感到疲惫时,她打开播放器,聆听那首斗志昂扬,最终令德国人胆寒的歌:神圣的战争。

    ……如果萨沙能听到就好了。她拢了拢披着的衣服,回忆起生死之际他的臂弯----他一直在努力保护自己,从第一次邂逅开始。

    她焦灼又忧伤地想,英雄救美果然是历来最有效的桥段……

    ####

    集中营审讯室。

    萨沙被吊起来扒光衣服的时候,党卫军打手就把他条纹囚衣里贴身穿着的轻薄羽绒扯了下来。

    “二十下。”费迪南说,他浑然不在意鞭子扬起,战俘背部皮开肉绽的声音,只优雅地摘下手套,摸了摸这件衣物。很轻很软。他将一杯水倒在上面。

    防水面料。里面有填充物。

    用裁纸刀划开,费迪南检验着,他看到了细小的毛梗,是羽绒。军需部门曾实验过御寒羽绒装,有浓烈的鸭毛味,笨重还穿脱都一地飞毛。最终德国军人冬日标准配备毛呢大衣。

    “她给你的?”

    萨沙一声不吭。只张着嘴,急促呼吸。背上已经鲜血淋漓没有完好皮肤。

    “继续。”费迪南说,“还有,搜查整个营区,无论男女扒光他们的囚服仔细检查。”

    萨沙昏厥了过去。第三次被泼水浇醒时,鼻青脸肿的廖科夫和不停哭泣的安妮被粗鲁地揪着头发,一前一后推进了审讯室。看守们搜查了男女营房,总共缴获了四件奇妙羽绒装。

    “这不是手工缝制的。是标准流程机器制造。”费迪南查看了拉链,缝合处等总结道,“标准的宽窄,也就是说,这种衣服能制造成千上万。”他轻蔑地看着这几个人,“英勇的德国士兵在冷风中苦寻暖和的衣服,你们有什么资格碰它?”

    他一把掐住萨沙的后颈,对方垂着头,咳出血沫,无力挣扎。

    “她是什么人?”

    沉默。

    费迪南看着奄奄一息的战俘,那个姑娘居然宣称要追求这么个狼狈低劣的男人?太可笑。

    “她传达了莫斯科没能暂时拿下的消息又怎么样?莫斯科必定再度沦陷。”费迪南居高临下地朝战俘宣判道,“而你,活不到那个时候。”

    “别让他在招供前就轻易死掉。”费迪南擦干净手,重新戴上白手套。“把他拖到禁闭室去,不用给水和食物。看他能熬几天。”

    他披上大衣往外走。那个姑娘在集中营掀起了某种蠢蠢欲动的波澜,不过费迪南认为自己能清洗镇压。

    党卫军彻底搜查营房每一张床每一条毯子后,给费迪南带来了更零散的小东西。

    奇异包装的巧克力,饼干,瑞士净水片,一颗一颗锡箔底镶嵌的小药丸。

    伟大的德国给士兵配备的三角形巧克力装在红色的铁制扁盒子里,眼前这种巧克力和饼干却层层裹在比纸张还轻薄的透明包装袋里。费迪南认为这是一种新奇的化学物质。

    “把药片给医生,让他研究是什么效力。我会把那个姑娘知道的东西,挖个够。”军官冷酷地说,“现在先找出和她接触过的人,全员排查。”

    党卫军用一块面包和一天免除劳役作为悬赏,果然男女劳役营房里各自有人迫不及待提供了目击信息。“长官,她四天前深夜徘徊在我的位置前,往我后脑勺吹气,我太害怕了。”

    “她总压得床板嘎吱嘎吱响,她隔一天就来找19221。”

    “她总嘀嘀咕咕说悄悄话,长官,当时我太困了还以为是做梦。”

    “那天19221号往我嘴里塞了很苦的东西。长官。”

    “揭发应该得到奖励。不过知情不报必须惩罚。一起吊到广场中央示警。”斐迪南下达命令,“再检查营房,挖地三尺,我不信有人能像兔子一样钻洞跑掉,这违反科学定律。”

    结果当然是什么都没有。而与她接触过的三个人,萨沙始终一言不发,廖科夫被拷问后坚称自己睡得死沉毫不知情,安妮则在第一轮刑讯后说出了全部知道的。

    “她是凭空出现又消失,带了衣服和糖果,自称是魔术师,能提供食物医药。”情报送到少校眼前过目,“次次都在午夜钟声响起的时候失去踪迹。”

    “真有趣。”斐迪南仔细阅读着每一个字,“就像那天一样失去踪迹吗?”

    “长官,是否要发电报去柏林,元首对于神秘事件拥有超乎寻常的兴趣。”他的副官问。

    斐迪南冷笑,“在不能确定事实之前,先封锁消息。没准这灰姑娘就是一个狡诈的骗子,从低劣的吉普赛人那学来了一点把戏。元首不会喜欢这种名不副实。”

    话这么说,他转移了她曾出现的两间营房全部人员,荷枪实弹的党卫军对着床铺,斐迪南计划那姑娘一现身就给她一点颜色看。

    集中营禁闭室里,萨沙伏躺在稻草堆上。这一小块草堆血迹斑斑,他的背和腿在几轮问话后惨不忍睹。他半睁着眼,手艰难地摸索,拾起一根沾血的稻草,伸进嘴里慢慢咀嚼。

    时空之外,思嘉正在整理携带的物品。她预判和自己有牵扯的萨沙和安妮两人大概率……受苦了。但德国人想知道我的讯息,不会那么快就让他们死吧?

    德国人估计在等着我。

    真的硬核狠人,敢于——思嘉可不认为自己能抵挡纳粹刑讯。所以她小心估计着,只给预留十分钟左右的活动时间,吃褪黑素催眠躺倒:

    睁眼她到了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潮湿气味难闻,有血腥味。想抬脚却似乎勾到了尖锐物。

    思嘉慢慢从衣兜里摸出新手机,借着屏幕的光,她发现这是一个很小的地方,绊到她脚的是带刺的铁丝。有许多铁丝横亘在地上。靠墙的地方,有一堆七零八落的稻草。她看见了就在那蜷曲着的一具,身体。血肉模糊。

    她倒抽一口冷气。那人慢慢睁开了被血黏糊的眼睛。

    “快走。”声音沙哑说。

    萨沙!

    思嘉忙扑过去,她的脚被铁丝扎刺到了,无所谓!她无视这该死的障碍来到萨沙身边,把准备好的急救包翻出,拿一粒XX白药保险子塞进了萨沙嘴里。“快吞。”

    可放进兜里的户外运动软水袋灌满了含葡萄糖的电解质运动饮料,拔出吸管,小心翼翼扶着他的脑袋,等他喝下。

    重伤的萨沙喝得很急,呛咳起来,思嘉想拍他的背却又不敢下手,她看着萨沙的惨状,眼睛渐渐湿润。“我一定要救你出去。”她低语。

    萨沙的嘴唇还是那么干。他不再喝水,勉强动了动唇,发音艰难,思嘉听他重复好几遍,才明白他在对她再次说,快走。

    “请不要再来了,思嘉……同志……你处境极其危险。”

    思嘉吸了吸鼻子,“我知道,我知道。再危险也比不上你。”

    “不……你不能……被抓住。”萨沙目露痛苦,“你掌握的情报讯息,绝对不能----”他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狠狠握住了思嘉的手,“如果我有选择……我也不能让你落到他们手里,最后一颗子弹我会留给你……”

    他的意思是到了最后时刻他会杀她以保住绝密情报。

    这……思嘉并不生气。这也是萨沙作为苏维埃战士能做出的正确选择。身处目前这么糟糕的环境还能对自己说这种话,他是真的没把自个的生死放在心上。

    英勇无畏的人。

    思嘉的目光更温柔,“我明白了。萨沙同志。但是你能稍微……”

    这句话没说完,思嘉连同她带来的微光一起被黑暗吞噬。

    禁闭室里只剩下了萨沙。他摸索到那姑娘带来的急救包,笑了笑,闭上眼,无声地说了句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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