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妮

    在思嘉想把那个纳粹党卫军的讯息资料打探清楚前,安妮找到她主动告知,“思嘉小姐,我认识他。他叫弗兰茨。我父母曾经是哥廷根大学的教授,他是学校里园丁的儿子。几年前我父母不被承认是德国公民……我也被越来越多的德国人欺负。有一次我被推下河……但他跳到水里把我捞了上来。”

    “他有和别人一样歧视欺负过你吗?”

    “并没有。”安妮低头,“最多也就是装没看见我。可那次跳下河后,他也被其他人嘲笑了。说他不是个合格的雅利安男人……他可能恨上我了吧。”

    ……然后为了证明自己合格,居然加入了党卫军?思嘉头痛地想。

    安妮的声音带了哽咽,“之后犹太人的境遇越来越糟糕,我们一家被驱离学校,赶到犹太集中居住区,那个地方什么都没有,衣食短缺,我们卖了所有的珠宝财产可妈妈发烧还是没有药……妈妈不在的两个月后,德国人突然冲进来抓捕我们,我被运到了这儿……我和爸爸没在一辆火车上,我再也没见过爸爸。”

    安妮一家的遭遇,正是纳粹上台后犹太人一步步境遇恶化的缩影。不被承认公民权利,开除工作,赶到条件恶劣的隔离区居住,最后进集中营走向死亡。再没有比德国犹太人更悲惨的了,因为他们遭遇的甚至是从前邻居同事朋友的捅刀子。

    思嘉抱住安妮轻拍她的背。本来想说的话卡在喉咙里。

    “我知道您想说什么。”安妮嘴唇哆嗦,眼中含泪,“不会的。我怎么可能——他是个党卫军。但也许从他那儿可以打探到更多消息。我想知道爸爸他——所以我想——我想去他面前唱次歌。”

    思嘉温柔理了理安妮的鬓发,“这个世界已经够像地狱了,亲爱的安妮。你做任何事其实都不需要我的许可。你也可以让自己尽力……活得好一些。”

    周一,安妮真的去给弗兰茨单独唱了一次。《雪落时分》Es Ist Ein Schnee Gefallen。

    ----我走在荒芜的树林

    大雪纷纷飘落

    孤身一人,饥寒交迫

    心事无从诉说

    .

    终于找到一间老屋

    墙壁四面漏风

    门闩也已经断碎了

    让我如何过冬?

    .

    啊亲爱的,请怜惜吧

    我是多么不幸

    快快将我拥入怀中

    做个温暖的梦

    ....

    在茫茫人海我选了

    一个深爱的男人

    一个让我付出了全部

    爱和忠贞的男人

    .

    当你带着那个女人

    来到这片树林

    你是否还会想起我

    在这雪落时分。

    这首德国民歌描述了一个悲惨的故事。失信的爱人没有出现在冻死的姑娘面前。

    安妮低声吟唱,窗外明明已是破晓春天,她心里却大雪纷纷。一袭灰色党卫军军装的弗兰茨望着她,沉默无言。

    那之后思嘉发现弗兰茨出现在这幢楼里的频率有点多,她甚至开始疑心这人是不是斐迪南打算埋入她身边人周围打探消息的钉子。

    又过了一个星期,某天,安妮失魂落魄地回来,手里牢牢握着一幅眼镜。

    圆圆的珐琅架镜片,一看就是德高望重的学校教授架在鼻梁上,翻阅书籍时会推一推的那种眼镜。

    弗兰茨找到了安妮父亲的遗物。从堆积如山的集中营储物仓库里。

    安妮大哭一场,弗兰茨那之后也没再出现。他们的交集好像就此结束了。

    冬去春来,每周六晚上的舞会从未中断一次。渐渐从只吸引国防军党卫军年轻男军官前来的交谊会发展成囊括集中营男女看守们及其亲眷和附近居民的社交聚会。这些漠视人命的看守们也像普通人一样享受生活乐趣。看守长约瑟夫搬到集中营边上小镇居住的妻子女儿,有天晚上也来参加了舞会,他们看着是正常幸福一家人。

    所有人都对自己这个“荣誉雅利安人”很客气。大部分妇女在接过犹太人仆从递来的酒水时,还会下意识地说谢谢。

    可她们知道萨克森豪森集中营同时也是一个吞噬十万条性命的魔窟吗?战后,集中营附近居民都找理由说自己从不知道……这栋楼后封锁区的高压电线,那时不时冒出黑浓烟的大烟囱,真的没有人思考过为什么吗?

    思嘉一仰脖子,灌下一杯符腾堡红葡萄酒。喝点酒就不会困惑于许多事了。

    一气喝了三杯后,萨沙挡在她面前,一手覆上玻璃杯口,制止她继续喝下去。他灰蓝色的眼睛里有担忧。

    “噢,对不起,放心吧,我其实很清醒。”思嘉捂住脸揉了揉。

    “我去给你拿条热毛巾。”萨沙轻声说。

    她还有萨沙。她心爱的萨沙。某天一定能成功逃走的萨沙,她得掩护他。她确实不应该喝酒,接过了萨沙送来的毛巾,她像其他人一样说了句谢谢。

    萨沙也懂得在这种场合,这个时间隐藏自己。他转身收拾起用过的盘子,送去厨房。

    思嘉重新环顾四周。

    这下,她发现那个弗兰茨居然也在不远处,悄悄看着她。

    难道真是钉子?

    思嘉内心冷笑,弗兰茨撞上她的目光,迟疑了一下,向她走来。“小姐,晚上好。”

    思嘉望着他。金头发蓝眼睛的雅利安人党卫军。

    “请您——您能去和安妮转达一声,我真的很抱歉吗?”弗兰茨犹豫半天说道。

    “抱歉?她父亲死在这。你抱歉什么啊?”思嘉慢吞吞说道。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弗兰茨低下头。

    为什么?思嘉也想知道为什么。为什么德国人能对昔日相处得不错的同事邻居下狠手?为什么苏联战俘得不到一点儿人性对待,回国后还有被关进古拉格的风险?为什么看守长爱自己的孩子妻子却能毫无负罪感把同样的犹太妇女儿童送进毒气室?这地狱一切都错了,大错特错。看看这些笑得欢的德国人唷,萨克森豪森所在的镇子是被苏联军队攻入,那时候满心复仇烈焰的苏军会干什么历史早有了答案,眼前这些德国妇女姑娘也要倒霉。她们是活该吧?因为她们选择了希特勒。因为德军在苏联犯下不可饶恕的罪行,所以这些人全都活该!思嘉下意识地把手伸向酒杯——

    萨沙像有雷达,扭头一眼淡淡看来。思嘉又老实了。她的萨沙多好。她知道自己状态有点不对,可这时候绝不能让萨沙分心。

    她表明态度,伸手把酒瓶和酒杯都推远,转头和身边这个年轻党卫军继续说话。“你和安妮认识很久了吗?”

    弗兰茨似乎也想倾吐。“我们从小就认识,在大学城一起长大。我父亲是他家的园丁,父亲每天干活时,我就在她家门口台阶上看书……后来,我被邀请进了门……她父亲卢恩教授可以说是我的文学老师。我一看到那幅眼镜就认出来了——我本来怀着希望他还在工厂里,这样我能安排他们父女见面……抱歉。”

    午后飘着烤饼干香味的屋子,热腾腾的饮料,厚厚的书卷展开,戴圆眼镜的犹太教授抑扬顿挫地朗诵着诗篇。专注聆听的园丁儿子和坐在他身边教授的独生女儿,像个美好的梦境一样虚幻。

    一切早就碎了。被历史碾压,碎成湮土。

    “即使是抱歉,也应该有勇气当面表达。找我干什么呢?”

    “是的,我本来想等我陪少校执行完任务从慕尼黑回来再找她。但心里总按捺不住……”

    “你和斐迪南要去慕尼黑啊?”

    “是。少校有一项他个人十分重视的任务。我是同行副官,因为我就是从慕尼黑那边基地作为武装党卫军调来的。”

    思嘉突然对这个斐迪南重视的任务有了点兴趣,“好吧,今晚十点,我去约一下安妮,看看她愿意不愿意当面听你道歉。”

    无聊的舞会散去后,思嘉陪萨沙回劳役营。她首先挽着他胳膊,端详他的脸色,再把脑袋埋他肩头,“我保证再也不喝酒了,亲爱的萨沙。”

    萨沙搂住了她的肩膀。他心中也有很多话想说——思嘉一股脑抱住了他。

    跟在后面的党卫军以为他们又要亲吻,识趣地放缓了脚步。

    思嘉很清醒,她借机悄悄问他,以一个军人的角度,他知道不知道慕尼黑有什么重要基地呢?

    萨沙想了想,“德国的重要空军基地之一在慕尼黑。”

    这句话令思嘉浑身一凛。她立刻压低嗓子说斐迪南协同他的武装党卫军新下属明天就要往那边去。

    萨沙点了点头。他露出了某种奇异神色,紧紧拥抱了思嘉后,和平时一样在营房门口分别。

    没时间了。萨沙对自己可能暴露的后果做了预案。越狱小队中,还有一个小伙子雅科夫据他说曾经开过农用喷药飞机。萨沙早将所有的一切,包括轰炸机驾驶舱里的图标,用德语和俄文分别标出。交给他信任的中尉。他一旦被处决,那个小伙子负责学习,顶替他。

    思嘉则拔腿就跑。萨沙那短促的表情令她有不详的预感,所以冲进那幢建筑找到了安妮,拉着她去空无一人的厨房说话,“对不起,安妮。我需要你——”

    “对不起。”她抓着她的手,“请你帮帮我,请你去见弗兰茨,试探一下,他到底和斐迪南去慕尼黑干什么。好吗?”

    安妮毅然点头。

    十一点半她回来了。“小姐。我哭着问他是不是要去慕尼黑的集中营。去伤害和我父亲一样的人。他说不是,他只是奉命令跟着少校去那边的飞行员培训基地接一个原苏联飞行员。”

    “一个原苏联飞行员?”思嘉汗毛直竖。

    什么样的苏联飞行员不是被关在集中营而是在对方的飞行员培训基地?

    ——被击落被俘虏后,愿意为德国效劳的叛徒!把他接过来干什么?为什么说这是斐迪南十分重视的任务?他不是空军军官,党卫军会有什么事务要插手国防军?

    萨沙听到后,又为什么有点——视死如归?

    思嘉看得出来萨沙对驾驶飞机这事有很强的自信。德军飞机所有的资料他过目不忘,所有的操作他也一看就会!

    ……我明白了。我明白了!斐迪南可能察觉了萨沙的真实身份!这是带认识萨沙的人来指认?!

    必须杀了那个叛徒,最好连斐迪南也一起。这是她脑子里唯一所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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