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4年5月东线库尔斯克突出部

    天气温暖，阳光镀在萨沙的头发上令那褐金色调变浅----飞行员少校仰头看向天空，瞳孔里印出蓝天和侦察机。

    那是德国人的飞机。但营地的战士们熟视无睹，拿着水管浇花的浇花，比赛掰手腕的继续掰手腕----萨沙等候了一下，并未听到广播召唤起飞迎敌。只有完成飞行任务的战友拉他去食堂。

    太平吗？德国人发动突袭前的边境就是同样安宁。

    前科教训太惨烈，萨沙并不希望前线指挥部放松那根警戒的弦。可去年七月以来，德国人确实就和睡着了一样。轰炸机火箭炮都哑火了，侦察机每日例行一游撒传单：内容变成了用俄语讲笑话。铺天盖地的针对英国人的笑话。对此，连人民委员会的人都懒得管，他们时间宝贵任务繁重，忙着一个一个审查送回来的战俘。

    金色阳光透过玻璃窗照在室内，墙上的红星格外鲜艳。帽徽上也是这颗红星的飞行员们坐在餐厅里，一个小伙子大声读出了今天捡到的笑话传单。

    “一个英格兰人、一个爱尔兰人、一个威尔士人和一个苏格兰人被德国武装抓了。德国军人说：“我们接下来要开枪处决你们了，但我们会给你们每人最后一个请求。”他问威尔士人：“你最后的请求是什么？”威尔士人说：“我想听一千个威尔士人一起唱威尔士国歌《Land of My Fathers》。”“行，我们会满足你。”他接着问苏格兰人：“你呢？”苏格兰人说：“我想听一千个苏格兰风笛手一起吹奏爱国歌曲《Scotland the Brave》。”“行，我们会满足你。”然后他又问爱尔兰人：“你呢？”爱尔兰人说：“我想看一千个爱尔兰人跳《大河之舞》。”“没问题。”最后他问英格兰人：“你最后的请求是什么？”英格兰人说：“烦请您第一个把我打死。”

    苏联小伙子并不是很理解这笑话含义。“我觉得还是昨天的那个更有趣，说埃及之所以还有宏伟的金字塔，是因为英国人没法把它搬到大英博物馆里去----英国人从世界各地抢走了不少东西。”

    萨沙听到时也微微笑了。因为明显这笑话带着他亲爱的思嘉讥讽口吻----萨沙几乎可以想象她这么说时的表情。英国人抢掠过中国，逼迫当时的腐朽封建政府签下赔款条约----他理解她对英国的一系列操作。

    军营里，飞行员餐厅的食品目录增加了很多。餐桌上出现了战前流行的香草冰淇淋味奶油汽水，现在萨沙这一桌摆着它的空瓶子，盛了水，插了在外面新鲜掐下来的几朵花儿----这是生活恢复一分往昔情调的细节体现。萨沙看着它，心想思嘉肯定喜欢苏联汽水和瓶子用途。如果将来……他灰蓝色的眼睛温柔而朦胧。

    去年初秋到现在，没有德国炮火侵扰下的工业农业生产发展顺利，苏联军队的供给也渐渐丰富。飞行员们除了正餐外，每天还供应0.2升新鲜牛奶和20克炼乳，或者是同重量的奶油及奶酪。

    萨沙会把这些加在分配给他的茶砖粉末里冲泡。和在集中营医务室他养伤时思嘉每天泡给他喝的口感有些像。

    他端坐在那，品味着回忆的醇香一口一口喝着。突然，餐厅门外响起欢呼声。

    “是共青团文艺汇演！好多文工团的姑娘们，来前线表演慰劳部队了！”

    苏联战士们都爱文艺汇演。莫斯科保卫战时，一支合唱团在司令部的掩体里通过电话线向前沿部队唱起了神圣的战争，鼓舞他们一次次顶住了德军装甲部队的冲击。

    萨沙已经能常常听到这首歌。德国人的禁闭室里他因这首歌睁开眼睛，AR234凌空而起时这首歌是他的号角，回归部队后，神圣的战争是人人都会唱的最爱歌曲。

    萨沙去看了汇演。

    这次来的是库尔斯克共青团临时组织的一支合唱团。成员大多是当地人。他们演唱了喀秋莎，莫斯科保卫者之歌等。

    领唱的姑娘非常漂亮，金棕色长发编成粗辫子盘在发顶，她看上去像女神西瓦，唱起歌来又像是百灵鸟儿。唱完后她几乎被掌声和注目给包围了。

    有士兵对她献殷勤。别误会，就是送一扎野花，闲聊几句。得知这位芳名叫达莎，是附近战地医院的护士。她红了脸颊，鼓起勇气问，“请问亚历山大·伊万诺夫斯基少校是在这儿吗？我很崇拜他。”

    -----作为获得苏联英雄勋章的名人，加上单身，长相英俊的飞行员少校，萨沙不管在莫斯科还是前线，都是许多女性崇拜爱慕的对象。经常有女兵送他一盒糖果----大家都是同样的配给食物，女兵的糖果也是自己积攒下来。他会邀请那位女同志，同时掏出自己的部分津贴，邀她一起把珍贵的糖果去捐给库尔斯克的孤儿院，且对谁都是同样的操作。大家发现，她们都是他眼里平等的“同志”，而他会在去孤儿院的途中聊天中表露，他有女朋友。他心爱的姑娘曾挽着他的胳膊宣告自己是萨沙的唯一女朋友。

    可没人见过这姑娘，据分析少校收到的信件中，也没有一封来自这姑娘。于是有人说那姑娘可能已经在之前战火中失联，少校只是不相信她死了。等战争结束他会去亲自寻找她。

    唉。多少人失去了爱侣，家人。亚历山大少校的心上人……不太可能活着，否则在他授勋事迹表彰广泛传播时，那姑娘就该出现和他重聚。

    战友们，甚至上司都认为亚历山大少校同志如果能开始新感情，走向新生活更好。

    今天又来一位仰慕他的达莎。达莎真漂亮啊，还多才多艺，还是温柔的医院护士，最近在这儿给军医当助手。气氛轻松下，有位飞行员嘻嘻哈哈笑着叫，“报告少校！又有一位好姑娘想看看你。”

    “你已经牵动了她的芳心！”

    正要回宿舍的萨沙只好停下，他藏在心里活灵活现的思嘉这个时候已经在警惕地歪头瞪着他了，他的小鸽子，别生气。

    亚历山大少校朝达莎点了点头，礼貌笑了笑，“抱歉，我有紧急任务。”说完飞快拔腿走了。

    战友们叹息。又是这样。他抗拒新可能。

    “少校想寻找到失散的女友。他忘不了她。”有人解释道，“所以没人能追求他成功。”

    达莎的眼里却燃起斗志和亮光。这个男人就是自己的目标，他比她想象的还要英俊挺拔！

    “啊，没关系，我只想多看看苏维埃英雄飞行员。”

    可她第二天抽时间再来，少校的面都没碰到。听说他呆在机场忙活。

    第三天，第四天，持续了两周，她再没有机会见到亚历山大伊万诺夫斯基少校。她低头失落的样子引起了人的同情。

    “少校很爱听神圣的战争这首歌。你是合唱团的主唱，他不可能不留意你呀。”

    达莎因为这句话又高兴起来。

    周末。德军依旧毫无动静。萨沙的巡航很快结束。他一下飞机，大家就告诉他上次的合唱团又来了，今天会唱神圣的战争！！

    萨沙又去军营里当了听众。其实每次合唱团文艺汇演来前线的演出场地都很简陋，就是广场上的台阶高处，一旁手风琴笛子等伴奏。

    达莎唱得格外好，博得掌声热烈。她的装束也凸显着青春美丽，她把献给她的一束鲜花，直接扔到了被拉着站在前排的萨沙怀里。

    “亚历山大少校！亚历山大少校！”她见萨沙把花递给旁人，又要走，急得不顾一切，叫道，“我想认识你，我叫达莎奥列加！我是医院护士，英勇的共青团员！我想当个女飞行员！像莉莉娅那样的！请问您可以指导我学习吗？”

    ----她提到的莉莉娅是红旗勋章获得者，驾驶飞机出战一百多次的斯大林格勒的白玫瑰。空军中尉。

    萨沙止住了脚步。他回头，目光温和且带鼓励，朝达莎点点头。

    达莎内心得意极了。还不是被她找到了机会。她笑着奔向了萨沙，她像美丽的鸟儿一样飞扬。

    “您今年多大啦？”萨沙问。“莉利娅十八岁开始训练。”

    “二十一……晚了吗？”

    “不。任何时候都不晚。”萨沙说，“请让我看看你的身份证明，”

    达莎忙不迭从口袋掏出自己的团员证以证明她的年龄和她是个多么根正苗红的姑娘。

    那是一本印着列宁头像的灰色团员证。俄文苏联共青团印在封皮上。翻开内页，团徽，编号，名字达莎奥列加，出生日期1923年，入团日期1938年，贴着她的头像照片。再翻一页，开始记录团费的日期，1938年的9月，团费50戈比，书记签名。缴纳记录一直持续到1943年5月。非常完备的记录。

    萨沙合上了团员证。微笑着对达莎说，“请和我来。我带你去机场外先看看。不过我想先打个电话，可以吗？”

    达莎当然惊喜点头。近看的目标少校真是个出色的男人！这身材！她就算奉来自柏林的命令和他结婚也很享受啊！这是对最出色潜伏者的犒劳吗？

    她在金灿灿的阳光下等了几分钟，脸上笑意满满。很快萨沙打完电话回来了，就领着这姑娘往机场方向走，他们绕了个弯，人渐渐变少，不过达莎可不怕这位苏联战士会做点什么。

    “这儿。”

    萨沙把她领到一间屋子门口，示意她先进去。“我给你先看看飞机的小模型吧？”他微笑着说。

    达莎毫无准备地一迈入----两个戴着蓝帽子的人民委员会干部在那等着她。

    达莎吃惊倒退，萨沙却从身旁一下制住了她。把她摁在地上，配合委员会干部飞快铐住她双手。少校灰蓝色的眼睛里有一种看透了她身份的严肃。“你还是老实交代吧，我知道你是德国间谍。”

    ！！！达莎快崩溃，怎么都想不到自己这么快就暴露！！

    人民委员会的干部感谢了萨沙。“您怎么看出来的？”一位悄悄来问他道。

    “那本团员证。”萨沙平静说，“是假的，德国制造。”

    干部忙把从女间谍身上搜出都所有东西都掏出来。有那本团员证件。他翻了翻，仔细看各处，很正常啊，苏维埃的团员证就是这样，还有缴纳团费的新旧签名。

    “装订的订书针。”萨沙解释说，“从38年使用到现在，居然没有生锈，不锈钢不是苏联使用的材质。我被俘时在集中营亲眼见证，他们连给囚犯等级造册时，使用的订书针都是这种----每当囚犯死去，厚厚一本记录册再翻开登记死亡时，我发现两年前的订书针还是毫无锈渍。”

    “您真敏锐。还有，您过去受苦了。”委员会的干部衷心说，朝他敬礼。

    萨沙同样敬礼。他微笑，他心想他在集中营……其实没受什么苦。那些濒死的折磨他早都淡忘，只剩下最美好甜蜜的情愫回忆。

    金灿灿的阳光普照大地，伪装无所遁形。德国对一切细节的材质都很严苛俗称德国工匠精神的行为，终于坑了自己间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