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

    思嘉看了一下那份审问英国间谍的摄像记录----没五分钟她就冲去洗手间呕吐了。这不行。盖世太保的刑讯手段不是人能承受的----虽然他们是来杀自己,但思嘉还是不能接受人被这样折磨。

    既然元首说了归我处置,那关到萨克森豪森是个不错的主意。反正现在那也不是死亡营是个劳役营,并且关闭也在日程上:未来苏联战俘会全部回国,犹太人则都去工厂。

    指挥官海因茨会让人给他们治疗吧。

    斐迪南听她说了想法后,背着手,伫立在那表示反对。“间谍从来不受保护。小姐。枪毙是仁慈。他们策划在你去柏林郊区的电台路上行刺你。一旦得手,你毙命----”

    “我不觉得我会毙命。之前在萨克森豪森每一次子弹都没打中致命位置我就觉得我肯定拥有时间的偏差防护。反正我都吃了很多枪子了,也不差多几颗。而且你知道,再重的伤,我第二天就能修复创伤。”

    “可你会痛。”斐迪南轻轻说,“我记得你疼得满头大汗脸色惨白的模样。只要想到你受伤变成那个样子,我……”

    在思嘉的视线下,他改口,“元首至少会杀死每一个和他们有过接触的人。他们伤害您,他们不应得到宽恕,承受刑罚也活该。”

    思嘉沉默了一下,她看着德军少校苦笑了笑,重复他的话,“不应得到宽恕?”

    她叹气,揪紧了少校的心。她走到窗边,外面是总理府绿意盎然的花园,但她仰头望着天空。

    “你猜,我每天让德军侦察机在东线阵地上给苏联军队扔笑话是为了什么?化解仇恨吗?不。根本办不到。在41年夏天德国开始的行动中,失去亲人,战友,家园的苏联人痛恨德国人,他们报复是必定的。我只是希望苏联人在报复前能够意识到德国人之前从来没有意识到的一件事情:你们都是人类啊,拥有同样喜怒哀乐的人类。看到笑话会笑,被欺辱会愤怒,同伴死去会悲伤,国土遭入侵就必定殊死反抗。你们德国人之前把苏联斯拉夫人看成低劣的人种,对他们不存在基本的同理心……现在,斐迪南,请你告诉我,你是把这些个英国间谍看成一堆任由宰割的烂肉呢,还是起码拥有值得敬佩勇气的人呢?”

    斐迪南很少能得到思嘉单独对他说这么一长串话,这是她的肺腑之言。

    她终于不再只对着汉斯马赛长谈。他有时会在一旁静静聆听,沉默得像家具,但他渐渐能领悟他们所说的内核。他有一点儿嫉妒那个连敌人飞行员都挽救的马赛能和她观点共鸣——汉斯马赛认为人人都该平等,而她,她也把苏联人和德国人,都看成人类一员。

    德式鹰徽大檐帽下,深邃的眼睛澜光波动。“我明白了。我会告诉海因茨治疗他们。小姐,但我建议你起码一周后再去见这些间谍刺客----请务必带上我作为陪伴者。”顿了顿他说,“我会格斗。危急时刻你用得上我。”

    “随你了。”思嘉想,人受到那样的刑罚,估计也得一周治疗,才能有点人形,要还能爬起来杀人那就是金刚了。

    穿着笔挺军装的少校也不走,就那么直白地凝望着思嘉。她真独特,既可以是极端护短的复仇女神,又能宽恕要刺杀她的间谍,还对德国上至军人下至平民都怀有一种古怪的,责任心。她不见得有多喜欢这种责任——有时候斐迪南能看出她在想,我为什么要管这事。但终究还是得付诸行动,和她维护苏联飞行员的那种与世界为敌的汹涌强横完全不同。片刻后,他居然看着她,问出了另一个问题:“如果,我和他身份互换,你爱的人会是我吗?”

    少校的声音低沉得像大提琴。

    “什么?”

    斐迪南拥有帝国士兵的勇气。他重复,一字不带顿,就像已经酝酿了许久。

    “如果我是俘虏,而那个苏联人是西伯利亚俘虏营长官。我要在冰天雪地里干重活,又饿又冻还被殴打。而小姐你第一次穿越时间到了关押我的牢房,你会爱我吗?”

    “萨沙不会虐俘。”思嘉一口否决了这种可能性。“我了解他。挨冻是因为西伯利亚本来就有那么冷。挨饿挨打,在萨沙这样的人执掌的俘虏营里,不太可能。因为真正的布尔什维克甚至会优待俘虏,并对俘虏展开思想教育工作。穿越过来的我挤在俘虏堆听他耐心教育你们,再仰头一看,又一次对他一见钟情。”

    可德国男人轴起来就是不依不饶,“假如不是他执掌俘虏营。而是另一个对德军充满仇恨的苏联人----他的亲人死在战争中。他的部下都和德军有深仇大恨,小姐你第一次来,发现我躺在囚室里----作为武装党卫军的我被殴打是家常便饭。你看到我发烧,躺在稻草上瑟瑟发抖,你会怎样?”

    “你有完没完啊。”思嘉头疼。可看着斐迪南一定要知道答案,她也只好沿着假设思索起来。

    “我第一次来首先得搞清楚时间地点人物三要素。如果你还有精神告诉我这是西伯利亚战俘营,你是个战俘的话。我想我确实会给你退烧药和食物等物资。这对我是举手之劳,对你却可以救命。”

    “如果我被打得奄奄一息,没办法说话呢?”斐迪南诅咒起他自己一点也不客气。

    “我可能会有误判。因为我总觉得对一个人施以太重残酷刑罚,施加太多暴力的组织或者个人都……哼,我可能不小心以为你才是个苏联战士,被德国人拷打折磨。那我当然会竭力救你啊。”

    “但我是德国军人,战俘。”

    “是。等我搞清楚这一点的时候,可能也没办法不管你。我会觉得你活该,因为你是作为侵略者的一方啊。但是----你该受的对待是思想教育加适当的劳役,从前十恶不赦的话就直接枪毙。我不喜欢酷刑。”

    “羽绒衣会给我吗?巧克力花生酱糖果也会给我吗?”斐迪南问,“在你知道我是德国军人的前提下?”

    “会。估计因为天气太冷,连发热贴,保温毯,气体打火机都会给你们。”思嘉撑额说,“战俘营肯定每天都冻死俘虏。我觉得我作为一个未来的人,不会什么都不做。毕竟你那个时候已经处境悲惨了。”

    “你会照顾我吗?如果我重伤或者重病。”斐迪南按耐着激动,他站得挺直,将手背在身后。

    “给你在额头上贴退烧贴或者包扎消毒一下你的伤口甚至喂你喝水这都可以。真重病了救不了,我最多也就问你有什么临终遗言或者遗物要交代,或者在你咽气后,剪下你一点头发指甲之类的,争取将来送给你的亲人吧。”

    她温柔的手,会覆在自己额头。重伤奄奄的自己,也能被她灌下药物。她承认了。“我们相处会很好。”斐迪南发誓般说道,“一开始就融洽。”

    “应该比你是集中营指挥官的这次关系好。毕竟你不会见面就扇了我一耳光。你不再具备那种绝对凌驾于人,掌控生死的能力了,相反还成了个被惩处的战俘,形容凄惨。我不是和你有直接仇恨的苏联人,应该会和你正常说话。”

    “很抱歉我当年的行为,我是个傻瓜。”斐迪南喃喃道。

    “算了,我现在也不记恨。”思嘉坦然说。

    斐迪南却还要揪着她不放,继续追问,“如果,在苏联人的俘虏营我们正常相处一段时间后,我向你表白爱意呢?”

    “断然拒绝。我会和你解释,这只是极端环境下你多巴胺分泌紊乱导致的情感。为了让你想开一点,我会告之你最多到1956年,所有的德国俘虏就都被接回国了,你有了希望就不会在困苦的日子里试图抓着爱情来自我救赎了。”

    “不。我的希望依旧是你。”斐迪南轻声说,“如果你没有遇到亚历山大伊万诺夫斯基----”他终于第一次正式说出了苏联情敌的名字,“你会爱上我。因为我爱你,我会用一切来博得你爱我,一步一步。我会敏锐发现你同情弱势一方……那我就会让自己在俘虏营里被苏联人打,被罚被折磨遍体鳞伤。这样你根本就不可能放下我,你每次来的时间都会花在照顾我上。你会养成习惯,陪伴我到被俘生涯结束。等到1956年我能恢复自由之身,你在那个世界的哪里,我就在哪里。我不会爱其他的人。”

    然而思嘉依旧毫不留情。“你想多了,斐迪南,就凭你前纳粹军人的身份,你以为你出了俘虏营这种能够束缚你行为的地方,我还会再和你接触吗?结束了。我对你不会有爱情,只有不巧产生的义务。这种义务基于我是一个正常人。基于我知道人类应该互相帮扶而不是互相折磨对方。所以当你恢复自由,不会再在战俘营被折磨死的那一刻,我的义务结束了。”

    “我父母之间既没有爱情,也没有义务。”斐迪南苦笑了笑,“能用义务让你陪伴我将近十年,我的人生也因此足够美妙。谢谢。”

    他说完没有再纠缠他的公主,思嘉看着他离去的笔挺背影,有点恼火地自己给斐迪南的平行宇宙俘虏营故事添砖加瓦:她心爱的萨沙,没有死在萨克森豪森,但在战争结束后没通过内务部那帮混蛋的审查没能重归蓝天,而是也被罚到西伯利亚服役……风雪中,我又见到他,他可能是在砍柴火,因为寒冷,褐金色眼睫上都挂着冰霜,他搓着手,呵口气继续努力干。又可能他刚刚挖了一筐煤爬上来,满脸都是黑灰。但不管他是什么样,我肯定会再次爱上他,热烈追求他,我会把他长着冻疮的手捧到自己手里摩挲温暖,我会试图亲吻那双灰蓝色眼睛,是,那个萨沙不会有现在的意气风发,可能佝偻身形,可能疲倦满身,心中充满苦痛----可他就是我爱的萨沙啊!

    ####

    一周后,德国少校接思嘉离开总理府去了萨克森豪森。那帮英国间谍被接到了医务室。他们没有再被虐待刑讯,但每个人都因为伤重而被纱布包裹得像木乃伊。

    稍微意识清醒的英国上尉看到他们暗杀的目标就这么走了进来。和资料上一样,是个东亚姑娘----她非常显眼,这种显眼甚至和容貌无关。不是因为她穿着德国少校级别军装,而是她的气质完全不同于英国人之前认识过的任何东方女性。

    他想看清她的眼神,但受刑过重的英国人至今头昏眼花。

    “唷,下午好。我就喜欢看诸位想杀我却无能为力的样子。”她用伦敦腔的英语说。“不过你们为什么要杀我呢?因为我办了电台吗?因为英国普通大众喜欢听吗?你们杀我难道不是站在那些英格兰人民的对立面?我考虑做个专题了,就叫----死里逃生。让你们海峡对岸的父母妻子放心,你们伤好后,就在这干活,当做劳动改造,想回家就让你们英国人付赎金,充当差点被谋杀的我的精神损失补偿。十万英镑一个人应该算便宜了。”

    她轻笑。

    上尉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个女人不打算继续拷问折磨,而是要他们英国付赎金?

    思嘉画风又一转,“啊,英国政府会付吗?我差点忘了一件事。你们被捕时,军情五处配给你们,嘴里含的剧毒药丸怎么没有生效呢?因为人人都知道落到盖世太保手里前自杀最幸福----可你们拿到的却是没有毒的药丸----每个人都没有中毒。你们没想想这是为什么吗?”

    “你想说……什么?”上尉含混问。

    思嘉平静地凑过去,镜片下的眼睛仿佛闪着伊甸园那条蛇一般的冷光,“我知道诸位都把生死看淡才来执行危险的任务。我佩服你们不怕死。但我想知道,你们是否意识到,一开始派任务时,你们就已经死定了。而且是惨死那种----叫你们破坏加莱的设施和德军指挥所等,正是英国巴不得你们落入盖世太保手里,受尽酷刑后不得不吐露的内容啊。英国给你们无效药丸的时候就是一个圈套。你们是饵料。诱惑德国人咬你们而已----这算不算,被自己的国家冷冰冰残酷地利用抛弃?”

    上尉惊呆了。而其他受过刑的人,已经有人扯着残破的喉咙,吼叫一声----愤怒痛苦崩溃如待毙的兽。

    斐迪南一直守在她身边。本来确保没有任何人能突然发动袭击,但思嘉居然只用了五分钟不到的时间,就重击了这帮英国佬。她的白牙整齐像一排珍珠,她的嘴唇那么精致嫣红,却比重型机关枪的威力还要大。

    “我敢打赌,诸位在英国都是平民出身,不是贵族阶层。”思嘉微笑说道,“所以英国送你们来德国受酷刑,你们所珍视的,使命荣誉感也根本保不住,被拷问得像条求饶的狗一样招供----我不要求你们背叛英国,我只想说,要不要再聆听几遍元首的广播,扪心自问你们是不是那些贵族老爷们的工具炮灰?呵呵,都到现在了就别和我争辩什么你们爱国。爱国就是让英国贵族永远骑在英国百姓的头上,平民连收听想听的电台权力都没有吗?”

    斐迪南看到了英国人的颓然迷茫。

    思嘉依旧微笑。胜券在握的笑。

    她是魔王的黑天鹅公主,擅长玩弄他人的心,她又是冬日西伯利亚衔来希望的白天鹅,可一到春暖花开就会拍拍翅膀飞走。

    她确实不会属于他。斐迪南煎熬地想,可她能属于德国吗?一个她和汉斯马赛说起的那种,待人平等的国家,一个愿意在49年派出她想要的志愿者前往中国的德国,能拥有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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