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联在这个时期不过圣诞节，从意识形态上认为这是资产阶级的产物，所以对于德方发出的华沙圣诞晚会邀约嗤之以鼻----希特勒统治下的德国人无非又会把坦克玩具模型挂到圣诞树上。

    可对方提出的商讨空军协作项目实在很诱人，苏联一直在搜集德国美国飞机研究成果，现在德方神神秘秘地暗示，他们搞到了美国未来必定会推广的喷气式战斗机概念机设计？使用操作灵敏的液压飞行系统？苏霍伊设计局的同志听到这个概念后感兴趣极了。

    德国点名要求亚历山大中校参与协助，否则没得谈，代表团也不用参加华沙的圣诞晚会了。

    ……肯定背后是某个女人不死心，不愿意和富有魅力的苏维埃战士了断关系。希特勒太惯着这个女人了！她简直就是德国的女版拉斯普丁！

    内务部的头子贝利亚感到棘手，他先和空军将领瓦西里就此展开讨论——这位瓦西里少将虽然年轻却是雅科夫的同父异母弟弟，是军队飞行员出身，恐怕还是未来的空军司令。他们商量过后，希望空军能有更大建树的瓦西里拍板，他去和父亲沟通，同意派遣亚历山大·伊万诺夫斯基中校同志前往华沙。

    钢铁慈父一切以苏联的利益为上。贝利亚则早巴不得使用许多个亚历山大一样的战士报效祖国，他分析了亚历山大同志的政治可靠性，绝不会投德。至于那个女人，爱情高过一切的机要秘书搞不好还会又一次盗取关键核心机密交给亚历山大中校。

    “这样希特勒还不处决她？”慈父抽着烟斗问。

    “假如德国处决了她，想必亚历山大中校也就彻底死心了。”贝利亚实话实说道，“但她似乎对中校百依百顺，苏联拥有她这样一条长线的价值更大。如果她确实对苏联做出了卓越的贡献，我们可以考虑接她逃来苏联避难。这将告诉世界，苏联对为自己工作的特工很好。”

    “好吧，我同意。但你再去和亚历山大中校谈话，告诉他务必坚定立场，一切为了苏维埃的利益。”

    ##

    思嘉决定提前抵达将要和苏联展开飞机协作计划商谈的西华沙——希特勒给予了她执掌这个计划的权力，并认为小姐和德国据此捆绑得更紧。

    “安保是第一位。”

    随行人员由希姆莱亲自挑选，车队和元帅出行一个规格。思嘉拒绝了斐迪南和海因茨的陪伴要求，就带上元首之前配备给她的保镖罗伊斯中尉作为贴身副官随行。

    其实，从柏林到华沙开车一天就能抵达。思嘉感叹欧洲这些国家都很小和老家跨省差不多，德国闪电战对波兰有效但遇到幅员辽阔的苏联，当年德军可就预料之外了吧？据说那个六月尘土飞扬，习惯了自家平整道路的德国精工坦克在苏联的土路上颠簸吃土，德军士兵也一路扔了许多非必要品，包括冬装……唉，当时怎么想的啊。

    暗自腹诽中，秘密启程的一行出了德国，公路果然变得颠簸了，最后变成了积雪残留的土路，车队减缓速度小心行驶，思嘉坐在大众越野车里看着窗外——广袤的森林里山毛榉和落叶松在这个季节已经光秃秃只剩积雪树干，低矮茂密的灌木林覆着雪，世界仿佛变成了一副黑白构成的画，偶尔有只松鸡扑腾着飞起吓人一跳。

    她也不是没走过这条路吧？春夏时节从德国被俘虏去波兰再从波兰跑回德国，去的时候精神紧张亢奋，回程则不争气地哭了一路——凭什么克里姆林宫那位一票否决了她的结婚申请？

    现在我又杀了回来。从幕后走上前台。我不是谁的机要秘书，我就是机要本身。

    忽然，前面那辆一模一样的越野车尾灯示意，停下。随后整个车队都停止行进。

    “怎么回事？”

    警卫勤务兵很快来报告，钢盔下的脸带着愤怒。“前面发现了尸体，是被谋杀的德国人，肯定是波兰的反叛势力，那些游击队干的！他们在这附近出没！”

    罗伊斯说快把尸体埋葬了，不要耽误行程。

    思嘉听到尸体被绑在树上时，忽然心中一凛、她记起了德国电影我们的父辈里某个情节——那可是真实的二战回忆录啊。

    “等一等，先别过去！观察一下！”

    思嘉不顾罗伊斯的劝阻，下了车。她戴上了德式钢盔，冒险走到车队前方，顺着指引看过去：果然前面的道路路口一颗粗树干上，绑着一个浑身鲜血淋漓干涸痕迹的男人，他低垂着头，穿着一套脏污的衣服，有没有生命迹象看不出来，但他的胸前挂着一个大牌子，望远镜里清晰可见上面写着“我是德国人”这几个德文字。

    凡是路过的德军都会恼火地过去解开捆绑同胞的绳索吧？电影里就是这样，然后……

    思嘉心想看来这帮波兰游击队都用同一套手法。她指着树后的地带，那浓密的灌木。“派个人冲刺跑几步，朝那方向投掷一颗手榴弹过去，最好扔进灌木林，另外同时再打几梭子子弹掩护投弹。”

    警卫兵们照做，先扔出两枚手榴弹——“轰”地一下，惊动的不是松鸡，那边灌木被炸前就有人跳起奔逃，人数还不是区区几个！有埋伏！

    德军果断用轻机枪一顿扫射。

    灌木丛中的武装分子也持武器还击。

    早在手榴弹投掷出去的时候，思嘉就被罗伊斯拖到了车后隐蔽。她一点儿也不急。无非就是波兰游击队，作为希特勒亲卫的柏林卫戍警卫部队如果还干不过，她把车子生啃了算了。

    战斗仅仅持续不到十分钟。那边波兰武装分子死的死，伤的伤，被抓的被抓。而被捆在树干上的那位确实死了，思嘉命人把他解下来，德国人一看尸体的面容就告诉她，这是个犹太人。

    他的死亡时间不超过半天，死因割喉。凶手就是这些人。

    波兰的反抗组织游击队也对犹太人怀有仇恨，日常猎杀他们。

    “现在德国都不干的事，波兰游击队还在干。就不能与时俱进一点吗？”思嘉示意抓住没死的人问一问，“你们的营地在哪儿啊？”

    无论是打死的那些人还是受伤活着的，身上携带的补给都不多。罗伊斯告诉她营地一定隔得不会很远。

    德国兵们拿着枪托一顿揍，没有人回答。

    “那就算了。”思嘉大声用波兰语说，“你们啊，我会把你们移交给苏联送去西伯利亚，或者让你们去德国工厂和犹太人一起工作，随便选吧。本来所有人都不会死，现在你们的营地还有没有人我也不在乎了，我这就让人去给驻扎在波兰的第六集团军报讯，让他们用飞机先轰炸一下附近森林，再派一个师来搜索，估计会用上火焰的喷射器吧？你们营地剩下的人一个也活不了。”

    这么一吓唬，还真有个意志不坚定的人举起了手。

    罗伊斯反对这支卫戍警卫队分出人手去找营地。思嘉听从了专业人士的意见，把这些俘虏捆起来带往华沙。

    后续是驻波兰的第六集团军闪电行动，果然按照坐标清剿了波兰游击队的森林营地。他们发现这帮人杀死了不少犹太人，还关押了几个奄奄一息的当饵料捕杀德国人。

    对犹太人的排斥厌恶，在欧洲大陆是普遍存在现象。德国之前开了个极端，而波兰，也怪不得奥斯维辛和索比堡集中营都在这儿，排犹反犹的土壤肥沃。

    绑在森林里的那具犹太人尸体上胳膊处有数字纹身，根据这个线索，核查后确认，他是44年索比堡被释放的囚犯之一。

    当年随着苏联战俘陆续被交换回国，许多集中营开始关闭。对于犹太人问题也有了新解决章程。他们被释放，两手空空身无分文那种释放。当然希特勒可不会发还这些人被没收的财产，只是宣布劳动获得生存——载他们进厂的卡车就停在集中营门口，德国宣称进厂做工是劳动，包吃住。研究学术也是劳动只要有大学肯收。回乐队演奏提供文娱生活也可以，去农庄当雇工种麦子种果树同样是劳动，连扫大街都是劳动。但放贷则是吸血，他们被禁止涉足一切金融行业和商业，只能佩戴标志拿基本工资从事制造业和农业，社会服务业。

    一些犹太人从波兰的集中营劫后余生，他们不敢再相信德国给出的劳动换生存，也不信德国承诺保障人生安全，逃离了上述各种路子——他们或许还有隐蔽的财产支持生活吧，本以为能活下去，最后却死在波兰抵抗势力手里。

    波兰是比捷克更难控制的区域，思嘉想。

    一场小历险后她抵达华沙。这是个有趣的地方，一堵墙东边的大楼上挂着苏联风格的巨幅宣传画。招展的红旗飘扬，健康的少女少男和工人手捧鲜花，昂扬斗志。西边则是德国鹰的巨幅海报——两边都把这地方当成宣传自己国家有多棒的窗口。

    波兰这地方，怎么说呢，顾维钧大使曾记录，1937年日军轰炸南京后，美英法抗议不说，连希特勒统治的德国都表达了抗议。顾维钧在国际联盟会议上提出制裁日本的方案时，波兰居然跳出来反对，说了很多支持日本的话。顾维钧在回忆录中甚至说那简直是个日本代表而不是波兰代表。

    一报还一报呀，这种奇葩国家。让华沙和波兰被苏德两国瓜分真的是个好主意。据思嘉所知，两国还在情报领域就打击波兰抵抗势力等展开共享合作。

    带着实验的想法，思嘉来到了德国创办的新西华沙电台，开始她的第一次宣传工作。海德里希征服捷克用的手法这儿也用上，波兰这种地方有着膨胀的民族自尊心——思嘉干脆就先从波兰人的骄傲，肖邦开始。她挑选了肖邦的钢琴曲，比如优美的夜曲，每晚十点准点播放。

    1939年，一位叫席皮尔曼的波兰钢琴家在波兰电台里弹奏肖邦夜曲，现在也差不多六年过去，思嘉用自己的手机对着收音设备播放同样的曲目。华沙的波兰人激动了！虽然听众能欣赏到免费的音乐，可这是德国人演奏的吧？波兰人演奏的夜曲才够纯正！

    思嘉干脆让人找来了那位在1939年华沙电台里弹奏的钢琴家席皮尔曼，让他在老华沙电台和新电台隔空交流。

    他目前在西华沙的一家咖啡厅演奏，对于自己的祖国和首都被分割统治，怀着愤怒又无可奈何。

    思嘉笑着问德国西华沙电台的夜曲怎样？

    钢琴师没有像一些听众那样一味贬低，他实话实说确实优雅细腻，技术极其精湛，感情也到位，但这个演奏者感觉活得太安宁富贵，其夜曲是在皇家御苑里优美弹奏，并不能安抚战乱中惊惶的灵魂。

    “您说得有道理。那么请您弹奏一曲吧？”

    波兰犹太钢琴家果然当场弹奏了肖邦的第一叙事曲。教科角度地说，这是一首悲壮的旋律，展现的是华沙起义的英雄精神。

    波兰听众们奉如精神旗帜。

    思嘉笑了，在对面结束后，请观众们聆听了德国音乐家贝多芬的第五钢琴协奏曲，皇帝。所有的乐章都极具气质与画面感——华丽雄壮又浪漫，充满了王者威仪。

    这就是对第一叙事曲的答复。波兰悲壮失败，德国胜利格局大。

    波兰钢琴家痛苦地低下头，手指按在琴键上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希特勒公然说过波兰是个讨厌的认不清自身地位的国家，不配加入欧洲联盟，东边的苏联则强横地对所占的波兰实施集体化改造。波兰在两个庞然大物的撕扯下会怎样？

    “席皮尔曼先生，请问您在华沙躲避搜捕的几年里，是否得到了一个德国军人的帮助呢？”西华沙电台里柔柔的女声问道。

    波兰钢琴家回过神，低哑回答道，“是。有位德国上校他帮助了我，他经常来废墟给我食物，还送了我一件大衣过冬。”

    “您知道他的姓名吗？”

    “抱歉……我不知道。”

    “您没有问过他名字没关系，因为德国已经知道他是谁了。他在华沙期间通过签署虚假文件和提供工作，救下包括您在内至少五十个犹太人。但这对于德国是欺骗行为，他目前被关押在柏林，即将面临重刑审判，您介意去看看他最后一面吗！”

    思嘉温柔地说着残酷的话。当然是谎话，她只是想测试一下人性。她记得毕竟从前的历史里，这位叫霍森菲尔德的德国军官备受折磨后惨死在西伯利亚，波兰政府在明明有这位钢琴师作证知道他救了不少人的情况下，都拒绝施以丝毫援手。

    你看，霍森菲尔德惨死，辛德勒最终穷困潦倒——他们救人的时候肯定不会想着要回报但是……为众人抱薪者，最终冻毙于风雪中啊。

    还是拉贝对中国的善举福泽后人。

    思嘉冷冷地等着那位钢琴师回答。他敢不敢，在目前的情况下承诺去柏林见救命恩人最后一面呢？而无论他怎么回答，思嘉已经在华沙掀起了关于今晚一切的激烈讨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