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弥南像是绿色精灵最珍爱的宝石，那里繁花似锦，绿萝堆城，竹楼高耸，流水潺潺。

    在弥南先王用白玉堆砌而成的宫殿群中，最富丽堂皇、最浩大恢宏的那座宫殿里住着他们如今的王——流雀。

    流雀即位后撤掉了所有的婢女，只留下一众卫兵和男奴，但实际上他更喜欢一个人待着。流雀是一个威严的王，在他独处时无人敢打扰他，除了一个人——

    他的母亲杜娜。

    几十年的苦修生活让弥南曾经最美艳绝伦的娇花成了满头白发、身形消瘦的老妪，她还不到四十岁就已经未老先衰。但苦难并没有摧毁她的心，她眉目间的清明和慈悲与佛堂中供奉的佛身如出一辙。

    杜娜看着快速起身向她迎来的儿子，满心慈爱，她犹记当初她拼死生下孩子后看到那双金色眼瞳时那种被重击的感觉。那段暗无天日的日子是她一辈子的劫难，即使她已经逃离出来仍然如同深渊一般笼罩着她，她夜不能寐，整日以泪洗面，她无法独处，也无法面对众人，她恐惧黑暗也惧怕阳光。这一切的一切在她发现自己怀孕后达到巅峰又陡然消失。

    她疯了一样地恨着爱着这个孩子，他开始为了这个孩子而活，不顾家人的劝说，外界的非议，他知道家人愿意真心接纳她这朵残花已经很难得了，但如果没有这个孩子作为寄托，她不知道她要怎么在世上度过余生。

    她本来打算生下孩子出了月子后就搬离家族，去往偏远村庄，过清贫安乐，自织自足的生活，但是那一天她怀里的孩子睁开了，那双眼睛让她如坠冰窟。那双标志性的金瞳，那身比一般人更深的肤色，串联起来的事实让她千疮百孔的心更加支离破碎。

    那是弥南的王，是他们尊敬的王啊！是她的哥哥一心效忠的王啊！若王真要纳她，就算为了哥哥，她也不会拒绝的，为什么？为什么？！用这么卑鄙无耻的手段来对付她一个女子，是多么下流！

    她和这孩子都不能留在王城，他们不能现于人前，否则她的哥哥，她的家族都将危在旦夕，她没有告诉任何人这件事，包括她的哥哥哈南。第二天，她就上了流牙山修行一去就是二十年。

    如今她的孩子长大了，她却依然像从前那样忧心忡忡，即使他已经成了弥南的王。

    杜娜轻轻摸了摸流雀低下的头，温柔地说：“我亲爱的孩子，我听见卫兵在分发告示征兵敛赋，你要做什么？”

    流雀姿态温顺，言语间却锋芒毕露，他说：“天下尚未统一，母亲，既然没有正统存在，我何不争一争，无论是容吞椋，还是椋吞容，待他们腾出手来，必定会对付弥南，与其被动，不如主动。”

    杜娜目含担忧，说：“可是孩子，弥南之所以能存在百年，即使是前朝也拥有自己的自治权，是因为我们强大的凝聚力和排外心。弥南地势险峻，多密林沼泽和毒虫猛兽，易守难攻，一旦我们离开这天然的屏障，就如鱼离水，必败无疑。”

    流雀沉默，他低声说：“母亲，我知道，但我不想再任人宰割了，我会……”

    “你会打开弥南与中原的屏障，促进南汉交流，趁机用弥南文化同化他们，让他们为你所用，对吗？”

    流雀一惊，他的母亲是弥南最博学的智者，很多时候他都觉得或许他的母亲真的是神女下凡，她的眼睛能看透一切。

    “但孩子，你有没有想过，为何那些西域诸国的人做梦都想到中原走一遭？中原文化是有魔力的，它比你养的红雀蛇还绚丽多彩，它的包容、博大、海纳百川能吸引世上所有心中有爱的人。”

    “所以，母亲，你不同意我这么做吗？”

    “不是的孩子，你去做吧，我是在提醒你，凡事要往最坏处考虑后果，如果南汉交融，而中原占据上风，你要怎么做。”

    流雀张张嘴，想说他是个心中无爱的人，想说大不了拼个鱼死网破，只留下一地焦土，可是对上杜娜了然的眼神，他又郁闷地低下头，闷闷答道：“知道了，母亲。”

    最近青山镇可热闹了，向来只内部交易的弥南人民开始零零散散地向外兜售货物，原本镇民们还不敢买，结果镇边军的士兵率先开始说着极不正宗的弥南语结结巴巴地和弥南人交谈，场景十分喜人。

    “你，这个丝，好，我买，多少钱？”（弥南语）

    “五十铜珠。”（弥南语）

    “五十，铜？”（弥南语）

    “铜珠！”（弥南语）

    “铜钱吗？给五十铜钱。”（弥南语）

    “铜珠！珠！”（弥南语）

    “铜珠？我也没有啊？”（汉语）

    有镇民实在看不下去了，掏出五十铜珠，用极流利的弥南语开始与商主交谈，别如说奉命而来，苦练三天弥南语的士兵了，就连在半山腰上探头探脑的弥南人民都愣了。

    这位大叔一上场，话匣子一下子就被打开了，各位大叔大娘一拥而上，或多或少都带了些铜珠，也会很多弥南语，极其热情地把犹犹豫豫的弥南人民拉到村头空地，热火朝天地开了集市。

    站在城墙上的白雅笑了，大坝一旦开了闸，就别想关上了。

    而另一边林中的弥南皇室卫兵看着下方其乐融融的景象，觉得王这一步，或许真的走错了，但杜娜吉塔说这或许并不是坏事。

    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