劳役

    李游曳和王森渺走水路去陵州,没几日就到了陵州地界,两人下了船打算到漕河边的驿站歇息一日,明日再走陆路去陵州城内。

    漕河上往来运送漕粮、宫廷物品和私人贸易品,比如丝织品、瓷器、木料等的船只络绎不绝,还有沿着漕河出行甚至旅行的人也为数不少,当然最多的还是常年靠漕河生存的人们。

    两人给驿站的人看了驿符以后,便住了下来,不多时,天便黑了下来。

    这座水驿位于漕河边上,因此日日夜夜船只往来不绝,即使到了深夜,周遭也是灯火通明,人声喧闹。

    王森渺睡不着,来敲隔壁李游曳的门,见他也未入睡,两人便说出去走走,忽然听见外面有争吵声,两人过去就看到一对夫妇抱着一个像是六、七岁的孩子在门口哭嚷着说求找一个大夫。

    只见那位父亲衣衫褴褛,还赤着脚,母亲也是面色黑黄,一身衣裳打满补丁,而他们怀中那个孩子也是黑瘦黑瘦的,他躺在在父亲怀里一会儿翻一下身,一会儿又嘟囔两声,像是病得不轻。

    两人赶紧上前问道:“孩子这是怎么了?”

    “是发烧了,烧得厉害,这两晚睡在外面着了凉,我们大人还能抗一抗,小孩子就不行了,两位大人能帮我们找个大夫吗?求你们了!”孩子父亲道,母亲也在旁边哀求道。

    王森渺问了驿卒这附近可有大夫,驿卒说今日驿站里刚好有一位,还是宫里来的御医,于是他赶紧去请了那位御医过来帮忙看病。

    李游曳则去找驿丞,请他通融一下把这一家三口放进来。

    那御医看了看孩子,见他额头上还敷着湿毛巾,便让他们赶紧把孩子抱去他屋里,给孩子喂了药以后,李游曳怕耽误那御医休息,便让那对父母把孩子抱去他的屋里睡觉。

    安顿好孩子后,那父亲道:“今日多亏二位大人好心相助,否则,我家孩子恐怕凶多吉少,我们两夫妻也没有什么可以感谢你们的,就给二位磕个头吧!”说罢,就要下跪感谢,王森渺赶紧把这父亲扶起来,李游曳扶起了那位母亲。

    “请问大哥姓名?”王森渺问道。

    “我叫许大春。”那人道。

    “许大哥,许大嫂,你们是从哪里来的?怎会大半夜抱着孩子上这儿来找大夫呢?”王森渺问道。

    “我是来这漕河上服劳役的,就前面那段河上的挖泥工,因为要在这儿呆半年,就把孩子和孩子妈也带来了,一家人住在那漕河边上的矮房里,谁知前两日夜里涨水把房子冲垮了,我们便没地方睡觉了,就只能先睡在外面,孩子这才着了凉,刚才突然烧得都说起胡话来了。”许大哥边说边拍自己的大腿,一副无奈又懊恼的模样。

    许大嫂听罢又补充道:“算不上房子,就是个土和草搭的避风所,因为我们家穷,来服役也只能被安排做最苦的挖泥工,官府又要我们自备工具和干粮,而那挖泥的工作又繁重,因此我们只能住在河岸边,像那些条件好点的或者来得早的还能住在船上或是堤道上的木板房里,我们就没办法了。”

    两人听罢,不觉心中沉重,便说让许大哥夫妇今晚就住在李游曳的房里和孩子一起好好休息一晚,谁知那许大哥却道:“不行,我还得回去,不然我们那个浅铺的老人要责罚我的。”

    许大哥走后,许大嫂就留下来照顾孩子,和孩子睡一个屋。因为驿站里没有多余的客房,李游曳便只能和王森渺一起对付一晚了。

    两人才刚进屋,就听到外面又争吵了起来,仿佛有许大哥的声音。

    两人急忙又跑出去,只见两个官差正反手抓着许大春的胳膊,说要抓他回去问罪。李游曳赶紧上前问道:“请问这位大哥是犯了什么法,为何要抓他?”

    “他想逃役,我们把他抓回去!”一个官差道。

    “我没想逃逸啊,我这不就是要回去嘛!”许大春解释道。

    “不是我们来抓你,你会想回去?你唬谁呢?”另一个官差道。

    “我怕这里面是有什么误会,这大哥我们认识。”王森渺赶忙解释道,还把身上的腰牌掏出来给两个官差看了下,他们看了腰牌后,态度和语气便和气多了。

    李游曳和王森渺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解释给那两位官差听了,他们便把许大春放了。

    两人回到驿站,王森渺道:“游曳,今晚是跟我一床睡还是?”

    “我睡地上,我可不跟你一起睡,我怕你半夜把我踢下来。”李游曳道。

    两人忙了一天,早已疲惫不堪,因此很快便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一早,两人备了早饭去隔壁屋里看那对母子,只见房门开着,还没走进去,就听到孩子嘻嘻哈哈的玩闹声,两人心想,这孩子没事了,一进门,便看见床上的枕被都叠得整整齐齐的,就好像昨夜没人睡过似的。

    “小春,快给两位恩公道谢!”许大嫂刚一见到两人进来,就赶忙拉住那孩子说道。

    “多谢两位恩公叔叔救了小春的命!”稚嫩的声音从小孩口中传出来,说罢,他还认真地鞠了一个躬。

    李游曳赶忙跑去把孩子扶起来,王森渺把早饭放在几案上,让许大嫂和孩子快吃。

    许大嫂又是不好意思地道谢了老半天,而那孩子倒是因为饿坏了,便只顾着吃。

    等母子俩吃完后,两人便带着他俩回许大哥那儿去了。

    一路上,许大嫂告诉两人,他们是从附近山阴县来的,家里的地交给了许大春的两位弟弟帮忙耕作。

    挖泥工主要是负责水道畅通以及维护漕河两岸的沟渠,因为夏季河流容易受到洪灾威胁加上上游带来的大量泥沙沉积拥塞河道,因此这几个月挖泥工必须时时刻刻守在河两岸,随时疏通河道,才能保证漕河水道畅通,往来船只可以顺利通行。

    来到许大春负责的河段边,只见一群群赤膊黝黑的汉子们正在卖力干活,而河面上来来往往的船只则排起了长龙。

    等了好一会儿,许大春才跑了过来,说轮到他休息了。他坐在地上,重重地喘了好久的气,小春调皮地爬上了父亲黑瘦的脊背,开心讲着他早上吃了些什么好吃的。

    许大嫂用手轻轻拍打着小春,说父亲已经很累了,不要再爬在父亲背上玩了,而许大哥则用手把孩子扶在背上,说没事儿。

    突然,周围的人都惊呼了起来,说是漕河上来了好几艘黄船,黄船是运送皇帝贡品的船,只见船上雕梁画栋,金光灿灿,往来所有的船只都为这几艘黄船让了道,因此这几艘黄船很快便通过了这一段水道。

    许大哥站了起来把小春举在头顶,许大嫂也在旁边踮着脚看,她不禁感叹:“这皇上的船就是不一样,我从没见过这么豪华精美的船,这次也算是开了眼了!”

    小春坐在父亲肩膀上开心道:“我以后也要坐这么大的船去玩!”

    许大嫂听了赶忙捂住他的嘴让他别瞎说话,许大哥也说这不是他们能坐的船,他们一辈子也不可能坐上这样的船,还顺手给小春指了指不远处停在岸边的几艘小木船,说以后可以坐那个船,小春生气道那个船又小又破,他才不坐呢!夫妇俩听罢便笑了起来。

    这太平之世尚且有这么多贫苦卑贱之人,那乱世之时呢?原来,这天下无论何时,无论看起来几多繁华,更多的还是那辛苦讨生活之人,那永远只能做繁华底色而不能享受这繁华之世的被损害和被忽视的人,而恰恰是这些人撑起了这太平繁华,不然,这漕河上日日要通行千万艘的船只又是靠谁呢?思及此处,李游曳不禁悲从中来。

    等黄船都远远行驶到看不见的地方,许大春才把小春放了下来,又对两人道了好几遍感谢的话。

    李游曳道:“许大哥,这银子你们收起来,先找个能遮风避雨的地方住吧!”说着便把一个钱袋往许大哥手里塞。

    许大哥连说不能要不能要,拼命把钱袋又往李游曳怀里推,他道:“这钱我们不能要,你们已经帮我们很多了,我们虽然穷,但是穷得有骨气,再穷也要靠我们自己的力气过活,不能总想着靠别人的帮忙和施舍。”

    小春也在一旁说:“对,不是我们的钱,我们不能要!”

    王森渺在旁边补充道:“这银子也没多少,就当是借给你们的,而且,总不能让小春再睡在外面吧,现在雨季也来了,要晚上下雨可怎么办?你们就收下吧!”

    “睡觉的问题已经解决了,堤岸上有房子空出来了,老人让我们今天就搬进去,因此这钱我们真的不需要。”许大春继续道。

    两人也不知道许大哥说的是真是假,但知道这钱他是绝对不会收的,便只好放弃了。

    在告别许大哥一家回驿站的路上,李游曳突然被一个奔跑的小姑娘撞到了,那小姑娘后面还跟着一个小姑娘,看模样约莫十三、四岁,两人都打扮得小姐模样,正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那撞了李游曳的小姑娘赶紧停下来道了句:“哥哥,抱歉,我不是故意撞你的,哥哥,你可以救救我们吗?”

    后面跟着的那个小姑娘也焦急道:“哥哥,求求你救救我们!”说话间,她俩皆一副惊魂未定,害怕极了的模样。

    李游曳问道:“小姑娘,你们是遇到坏人了吗?”王森渺也在一旁张望,想看看是不是有人在追她们。

    “哥哥,有人要把我们卖去陵州,让我们替他们赚钱。”那个撞他的小姑娘道。

    “我们刚才借口说去小解偷偷跑出来的,你们快救救我们吧!”另一个小姑娘道。

    还没说几句话,一个管家模样的人便带着几个小厮追了过来,见李游曳和王森渺在这两个小姑娘旁边,他突然客气道:“二位公子好啊,我家两位小姐从小就调皮,就爱跟我家老爷耍脾气,这次又偷偷跑出来了,我这是来找她们回去的。”

    “我们才不跟你回去,你这个坏人!”两个小姑娘躲在他俩身后说道。

    “这两小姑娘的说法可跟你不一样!”王森渺道。

    那管家笑了笑,缓缓道:“她俩是不是说她们是被人卖了,我们是卖他们的坏人?但你们看看她俩,有哪一点像是被我们欺负打骂过的样子吗?那是她们在逗你们玩儿呢!”

    王森渺和李游曳又认真看了看那两个小姑娘,她们脸上手上都没有伤痕,穿戴也是贵家小姐模样,两人有点迷惑了,难道这两个小姑娘真的在说谎?

    管家瞧见了两人的迟疑,便赶紧道:“二位小姐,快随我回去吧,老爷正着急呢!二位公子,耽误你们这么长时间,真是抱歉!我们这就把小姐带走。”

    两个小姑娘还是紧紧拉着他二人的衣角不愿松开,几个小厮突然过来,要强行把小姑娘带走,正当这时,驿丞突然来了,他非常客气地先给那位管家打了招呼,然后让李游曳和王森渺赶紧放那两位小姑娘离开,二人没办法,只能放她们回去了。

    李游曳问那驿丞道:“你认识那位管家和那两位小姐?”

    “管家认识,小姐没见过!”驿丞道。

    “那你为何要我们放她们离开?”李游曳继续问道。

    “因为你们惹不起,我劝你们最好不要多管闲事,这里面的水深得很,保证你们吃不了兜着走,甚至啊,连命都保不住!”驿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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