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笨蛋笨蛋笨蛋！绝交！”
啪嗒一声，电话那头挂断了通讯。
不得不把手机拿远的佐和子抱着枕头躲在床上，一切都和她预料的一样，没有任何回转的余地。
但即使这样，她明天也还是得去上学。
随手把枕头放回原位，佐和子把脚伸到了床边，摸索着穿上了拖鞋，磨磨蹭蹭的走到厕所准备洗漱。
“啊，已经要睡了吗？”又穿着两只不一样的拖鞋的教授端着空杯，出现在门口，“今天你好像很累的样子，没事吧？”
已经往嘴里塞了牙刷的佐和子说话含糊不清，“明天社团有晨练。”
堂岛家宅并不算旧，但也有了好些年份，洗漱台上的那盏灯总比新的来说有些暗淡，经过好几次突然的跳闸，偶尔也会在使用时闪烁一下。
已经习惯了的佐和子吐掉了嘴里的泡沫，还在忧心真由美生气的事情。
难得会在这个时间点出来晃悠的堂岛似乎也没事可做，一边等着佐和子洗漱，一边和她聊聊最近的行程安排。
吐掉了漱口水，佐和子完全没记住自己刚刚听到了些什么，心不在焉的状态让她做了个错误的决定，“我好像……惹朋友不高兴了。”
拿着空杯的堂岛一愣，然后兴奋的问道，“真的吗？！”
“…………”
不得不承认自己进入高中之前太过孤僻的佐和子被迫按在了堂岛家的谈话室——二楼的露天小阳台里。
已经不再寒冷的夜晚依然有凉风吹过，轻抚过角落那两盆绿植后又轻轻的错过佐和子的身边。
阳台没有安设明亮的日光灯，只有一盏黄色的挂灯悬挂在头顶。
父女两个都很喜欢这里，但却不常来。
因为这里是佐和子过世的母亲最喜欢待的地方。
新泡的咖啡冒着热气，没几秒就模糊了堂岛的镜片，即便如此也没有被影响的堂岛听完了事情的经过，“佐和子很珍惜她们吧，能有这么好的朋友真是太好了。”
“我又不是小孩子…”坐在椅子上的佐和子双手搁在桌上，没有东西握在手里就只能不停的搅动手指，“我只是不想在不相关的人身上浪费时间……”
她指是高中之前的事情。
“以前让你担心了，对不起…”虽然嘴上反驳自己已经长大很久，但实际上没什么底气，佐和子说话的速度也有些加快，“……等、等等？！别哭啊？！”
“……我没事，我这是高兴的泪水。”
“那也不要哭啊！！咖啡！咖啡要撒了！！”
“别——哈——别跑——美碳——哈——别跑了——”从来没在体育课外这么拼命的佐和子气喘吁吁，在追着真由美的路上越行越远。
升上二年级的时候真由美不幸和她们两个分离，在各自加入社团之前三个人一直黏在一起，原本以为会不适应的佐和子后来发现好像也不是那么寂寞。
直到现在她为了求得原谅而下课准时冲出教室为止。
音驹的教室隔的格外宽，宽敞到她好像永远都抓不到真由美。
原本就没有那么擅长运动的佐和子追不上体育健将。
无视了保健室老师的提醒，一路跑在走廊上的她扶着楼梯扶手，看着台阶上哼哼唧唧的好友，上气不接下气，“我……哈……对不起……”
“开什么玩笑，最开始你就在欺骗我和梨子不是吗？”抱着双手，真由美居高临下的看着佐和子，脸上的怒火可见一斑，“我说了绝交就绝对不会改的！你死心吧！”
说完，她就再次迈开脚步跑开了佐和子的视线。
再也追不动的佐和子跌坐在地上喘气。
——谁来告诉她为什么真由美体力这么好！！！
“哦呀哦呀，这不是我们排球部珍贵的经理吗？坐在这里干什么？”熟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笑嘻嘻的黑尾弯着腰低头看她，“在玩什么新游戏吗？”
说完他又忍不住拍了拍佐和子的脑袋。
没好气拍开他手的佐和子爬了起来，扫开裙摆上可能沾上的灰，也顺手整理下跑乱的发丝，“我正在赎罪，请不要打算我的修行。”
“……打算成佛吗你？”没太听懂的黑尾随口吐槽，低着眼，视线集中在了她头顶的旋涡里，顺手就把手上的饮料搁了上去，“…算了，好好加油吧。”
最近一直从头顶接东西的佐和子已经不喘了，整理完仪表之后，再次迈开腿往上爬，“我知道的。”
佐和子是个很倔强的人。
决定要独自为自己的错误行为负责后，她就倔强的拒绝了其他人的帮助，一个人从早堵到晚。
这种毅力有时让孤爪都看不下去，趁她休息的时候偷偷问她需不需要帮忙。
拒绝了他的佐和子正在喝水，一天能空好几次的水杯依然蹭亮，“不用——！我自己可以的。”
最近总觉得佐和子越来越有气势的孤爪被她搁在桌上的杯子吓了一跳，金棕色的眼睛里应激的竖起一条，“……加、加油……”
“喂研磨——”举着借走的东西来归还的黑尾还没看清教室内的景象，就被跑出门的佐和子吓了一跳，看着她远去的背影，扭头询问看热闹的梨子，“你们还不打算放过她吗，差不多也该收手了吧？”
看上去好像从头到尾都没参与的罪魁祸首笑的温柔，满含笑意的眼里闪着光，“嗯，好像美碳也玩腻了！”
“……真可怕。”孤爪缩着脖子低语，在梨子扫过来的视线里低下头，冷静的从抽屉里拿出掌机开始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不知何时知道佐和子已经向黑尾坦白的梨子收回视线，向黑尾轻轻说道，“学长，现在的状况你也要承担一半责任哦。”
事实上真由美早就腻了。
碍于梨子的压迫，她不得不逃离佐和子。
起初确实是怒火中烧的真由美气消的也快，但是在梨子的要求下硬生生的躲了佐和子两周。
悄悄躲在男友身后的她一直在看佐和子，她瞧见四处找她的好友徘徊在走廊上，除了必要课程和社团以外几乎不运动的她肉眼可见的狼狈。
“……笨蛋。”真由美嘟囔了一嘴。
明明一开始说清楚就好了！
她能理解佐和子这么做的原因。
即使不是亲耳从她嘴里听见的，也知道了她以前过的很痛苦。
尽管梨子说被孤立是否痛苦是因人而异的，她也觉得佐和子很痛苦。
如果她们再早一点相遇、如果她们再多说一点过去、如果她们……
如果她再多倾听一些是不是会变得更好呢？
真由美不住的思考。
忽地，她听见了小声的议论。
“喂…那个人好像一直在周围跑来跑去，是那种人吗？”
“哪种？”
“怪人吧，那种电波系……”
真由美想都不想，一眼扫了过去，凶恶的视线让两个男生一滞。
直至两人都不敢再说了，她才收回视线，收敛了想要吃人的气势，身体却依然躲在男友的身后。
没有找到她的佐和子已经转身准备离开了，真由美看不真切她的表情，但是却知道她还是会寻找自己。
好像不管她做什么都不会变。
下意识攥紧男友衣服的真由美忽然意识到了她未曾理解的事情。
心里的创口是很难愈合的，那道疤永远都在看得见的地方，即使故意忽视也不能消失。
她总以为她能抚平朋友的伤口。
“要过去吗？”沉着冷静的声音自真由美的前方传来。
一直被夸耀温柔稳重的少年总能发现她的所感所想。
“…要去。”心情依然承重真由美从他身后走了出来，看了一眼他之后迈开了步子。
起先只是小小的几步，到后来近乎奔跑的脚步。
就好像佐和子为了找她那样。
即使她无法立刻抚平好友的伤口也没关系。
就如同佐和子为了维持关系而寻找她的那样，她们并不是那种随随便便就能分别的朋友。
或许她没办法阻止所有的闲言碎语。
但是没关系，她陪她一起做怪人就好了！
真由美扑了过去，把佐和子扑了个踉跄，一直动摇的内心晃晃悠悠归落到了原处，开口即是难得一见的哭声，“笨蛋！你就不能等我去找你吗？！”
“美、美碳？！等、等一下——”差点被扑倒的佐和子勉强撑了一下才没有倒地，顽强的在宛如擒拿术一般的拥抱下转身，“我、我又做错什么了吗？！为什么要哭啊！”
“呜呜呜——因为你是笨蛋啊——！！笨蛋！！”
梨子对朋友的定义与要求非常的普通。
但她总是交不到朋友。
只要她家没破产，那么她能交到的真心朋友就永远寥寥无几。
从幼稚园到国中毕业，没有一个人是符合她对朋友的认知的。
抱着随便找个学校草草毕业继承家业的想法进入音驹的她遇到了真由美。
一个看似张扬实际却真性情的人。
总是想到什么说什么，虽然这种说法看上去很没礼貌，但确实是梨子愿意交往的朋友类型。
最开始的梨子并没有注意到佐和子。
但是随着时间的深入，她发现佐和子似乎藏着秘密，像是她家祠堂里被古旧的封印秘藏的秘密一样显眼又忌讳。
其实梨子并不在意佐和子有为人不齿的秘密。
反倒是在想为什么佐和子不愿意向自己求助。
毕竟利用她有钱人家小姐的身份能解决很多事情。
直到那天佐和子向她坦白，她掩藏秘密的原因是为了和她交朋友，她才明白自己在意的是什么。
“……所以你们两个就手牵着手哭着回来了吗？”虽说要捉弄一下两个人才使坏的梨子把两个人按回自己的座位上，顶着周围同学视线的压力掏出纸巾给她们擦眼泪，“美碳，你的睫毛掉了……”
“什、什么！？！哪里……嗝……”瞬间就止住哭啼的真由美抬手按住睫毛，在偏离眼尾两厘米的地方发现了逃军，“我要去补妆！”
说完扯走梨子手里的纸巾，头也不回的跑回了自己的教室里。
带着真由美回来的佐和子也在抽泣。
事实上她并不想哭，但是真由美的哭声太有感染力了，导致她获得原谅后突然放松下来的神经绷断了一截。
依然位于佐和子前桌的孤爪坐立不安的待在一边，一会儿想放下掌机，一会儿想抽一张纸巾递给她。
感染源一离开，缓缓停下抽气的佐和子深吸了一口气，向梨子说了声谢谢，顺带无知的向罪魁祸首通报她今天终于求得到了原谅的战果。
为了给两个人擦脸几乎半蹲在地上的梨子点点头，然后向刚缓过来的佐和子丢了个深水炸弹。
“那么作为最后的惩罚，小佐和去向学长告白吧。”
才把用完的纸巾折好的佐和子没听明白，迷茫的抬头露出微微红的双眼，看向笑的极度灿烂的梨子带着鼻音问她，“你说什么？”
坚决拒接惩罚游戏的佐和子落荒而逃。
闻讯赶来的真由美发现了梨子和学长狼狈为奸的一拍即合。
“……真可怕。”已经意识到自己不过是他们游戏中一环的真由美不寒而栗，“你们…你们不会将来也这么对我？”
“嗯？”梨子笑笑。
“……你别这么笑，我害怕。”得不到回答的真由美一僵，想要给佐和子发消息的拇指停顿，在梨子的手拍上自己肩膀的瞬间大感不妙。
“总之，现在小佐和就交给你了哦。”梨子抬起手，又拍了真由美的肩膀两下，“你会陪着她的吧？”
“我…我这就去找她……”已经完全打消了通风报信念头的真由美跌跌撞撞的跑出教室，在排球馆的后面找到了佐和子。
看见她坐在阶梯上，整张脸都埋进膝盖的真由美放慢了脚步，轻轻的坐到了她的身边，“虽、虽然梨子说的惩罚好像有点过分……”
“但是如果是学长的话应该没关系吧？！”真由美的声音有点慌张，不擅长光明正大做坏事的她说话带着颤音，即使佐和子没抬头，她也不自觉的挥舞着双手，让没底气的话从视觉上变得可信，“毕、毕竟他不是也知道了吗？”
她坐的地方暴露在阳光下，只被树叶遮挡了一点点的混凝土阶梯隔着裙子也有些烫的过分。
但是她却不在意，反而想不愧是排球部的经理，即使逃跑也跑来了这里。
“再说了你根本不喜欢他嘛！”已经没什么可以说的真由美正在思考，绞尽脑汁的思考自己还能说些什么，“……而且你……”
在佐和子抬头的那个瞬间。
真由美的声音戛然而止。
她看见一向情绪波动很平稳的朋友的脸通红。
意识到自己似乎又成了一环的她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问了出来，“……你不喜欢学长对吧？”
说完她就拍了一下自己额头。
笨死了。
都这样了。
她们两个都是笨蛋。
一开始只是以为梨子和学长串通好要整佐和子的真由美后知后觉，当时并不敢正面反抗的她想着如果佐和子真的不愿意，她就帮佐和子求情。
现在想想，梨子再怎么生气也不会用这种事当惩罚，看上去吊儿郎当的学长能和梨子狼……志同道合应该也不是那种不靠谱的人。
反而是佐和子太迟钝了。
噢，现在她也是个迟钝笨蛋了。
一瞬间感觉到疲惫的真由美支着下巴，在斑驳的树影下问佐和子，“……或者，你要不要真的试一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