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齐皎走出宫廷,她没有乘坐神庙的单辕马车,而是自己穿过南边的贵族聚居地,走到闹市区。

    她如今有些恍惚,激动的情绪褪去才反应过来自己方才做了什么,但她不愿细想或者再去评判做法的对错。

    “你觉得呢?”她问豆豆:“我好像也摆脱不了当局者迷的漩涡。”

    “很好,你刚刚做得很好。”豆豆很乐观,事实上它很少觉得齐皎的规划有问题,即使是突然的情绪失控,它也觉得理所当然。

    “我早说过了,不要太焦虑,不要东想西想,你那时只觉得我在安慰你,但我确实这样认为。”

    齐皎也记得,在她还为神庙扫地的那个下午,她抱怨自己任务希望渺茫,豆豆说她总是多思总是焦虑,她当时并没有把这话放在心上。

    变化来的太快,从赌成世俗祭司开始到随行山谷节,再到拿捏女奴,其中许多事全在十几天内发生了。

    适应环境,算计未来,迎合上峰同时还要担心任务,她将自己越绷越紧。

    豆豆继续说:“你总是反思自己做的是否恰当,总是反复品咂别人的一举一动,这样也太累了。”

    “我不知道你怎么看待刚刚的情绪失控,我只觉得……”它晃了晃尾巴,依旧悠哉:“幸亏爆发的早,我们后面的任务还遥远着呢,你要是憋到后面来个大的,我们到时候说不定才要功亏一篑。”

    齐皎用手按揉发胀的太阳穴,逐渐缕清问题所在。

    她一直觉得这是她的任务不是她真正的人生,这种认知没错,但却会带来认知偏差。

    既然是任务,那么细致规划,渴望做到尽善尽美当然没问题。

    可她又身处古埃及,她所接触的、所经历的全都真切存在,太阳与月亮交替轮回,每一天都是新的开始,如果把这一切全当做任务,她难免会产生割裂感。

    齐皎之前也感受到过,夜晚时,她身体躺在石屋内铺满草垫的床上,脑海中却和豆豆这个高纬度生物谈话,她脚踏在埃及,心飘在他处。

    这不是她的错,但灵魂是身体的奴隶。

    精神是不可能保持完全抽离的,至少如今现实告诉她这不可行。

    “当成你的人生来活,无论任务成功或失败,之后回过头再看也会感慨这段离奇的经历。”

    豆豆小声嘀咕:“再说了,主系统抠成这样不也没带害怕的吗?它都不怕重开时间节点,怎么它没焦虑的份你替它焦虑了啊?”

    说完它赶紧捂住嘴,眼睛左右瞟,生怕被主系统听见。

    “我那不是……”

    “哎呀哎呀,我就知道你又要说什么‘你一个吃数据的懂不懂什么叫泼天富贵’之类的话。”它学着齐皎的语气说话,说完又摇头:“怪不得咱们能撞到一起呢,你盯着钱的抠门模样和主系统如出一辙。”

    “……”齐皎拍了拍脸颊:“你说的对。”

    豆豆一番话下来,她心情反倒好多了。

    闹市中的叫卖和吆喝声此起彼伏,嘈杂的环境将一切包裹上混沌,在弥漫的喧嚣中也有澄澈和眼前一亮的刹那。

    齐皎站在热闹的石子道路上看着人们攒动来往,这不是她第一次站在这里,却是第一次摆脱游人的视角。

    当融入其中,一切光景就像是点上高光的图画,变得更生动和鲜丽。

    就连摊前人们的交谈声都比以往更能传入她的耳朵。

    “你看了吗,船队回来了。”

    “什么船队?”

    “法老陛下派出去的船队啊,这你都不知道?他们从红海岸出发,向南去,带回来蓬特的香木,象牙和长颈鹿的皮毛。”

    听的那人咋舌:“我只听说上月军队从努比亚带回了黑豹的皮毛,据说献给了陛下,陛下又赏给了神庙。”

    然后喃喃道:“……多金贵的东西……我们怕是连摸一下都做不到。”

    其他人笑,一个人回话说:“谁不知道神庙爱买毛皮,祭司们祭祀时穿的衣服都是用毛皮硝制的,这些东西哪轮得到我们买。”

    他说完后又哼了一声:“到底人家是与神沟通,和我们这些人……”

    一个人用手肘捅了他一下,他一回头发现齐皎站在那里,看到对方的祭司服饰时瞬间闭嘴。

    齐皎原本听得正欢,见对方发现了自己也不心虚,朝对方点头示意后后撤离开。

    她无需再回到神庙,朝工人村走。

    推开围栏的门闸,伊阿蕾正在院子里喂灰鸭,她听见门口传来声响,转头望去发现居然是齐皎。

    “梅里特姐姐,今天回来这么早?”

    伊阿蕾有些讶异,自梅里特姐姐以世俗祭司的身份去神庙上工后,她回家的时间反而推迟了,并且回来后一脸疲倦,像是被抽干了精气。

    姐姐有时也会带纸莎草卷轴回来,不过她不识字,也不知道姐姐在写什么。

    梅里特姐姐在她眼里的形象越发高大了,读着深奥的经文,字句斟酌地写着卷轴,这些举动和她印象里的祭司形象无甚差别。

    只是……

    伊阿蕾观察着她。

    “姐姐今天不高兴吗?”

    “……为什么这么说?”齐皎自以为她已经调整好神情。

    “因为你今天没有说对我说‘伊阿蕾我回来了!’”伊阿蕾笑得灿烂,小跑过来拽住她的手臂。

    齐皎也笑了起来:“我只是刚想明白一些事。”

    “神庙的事吗?”

    “不是……”齐皎和伊阿蕾一并往屋里去:“是一些生活上的想法。”

    “话说,伊阿蕾你当时为什么要劝西弗尔将我收留下来。”

    “因为不收留姐姐的话,姐姐就无处可去了啊。”

    “但那是我们第一次见面,你不怕吗?你不怕我和差点把你拐走的人一样是坏人吗?”齐皎在那之后还隐晦地提醒过伊阿蕾,不要轻易相信别人。

    可放到她自己身上,她不就是个接受对方的赤忱从而获利的人吗?

    伊阿蕾晃了晃脑袋,肉嘟嘟的脸颊鼓起:“因为我喜欢啊,我见第一面就很喜欢梅里特姐姐。”

    她转过身来直面齐皎:“可能你和哥哥一样会说我太天真,我其实也知道自己的毛病,但我不想给自己添上太过顾虑,我喜欢梅里特姐姐,所以劝哥哥也答应。”

    她说完摸了摸鼻子:“……我早知道错了,姐姐不会还要教育我吧?”

    伊阿蕾抓住齐皎的手臂晃,眼睛一眨一眨地做出可怜模样朝她撒娇。

    这谁顶得住?

    本来就只打算询问的齐皎,现在心下更柔软了,她轻抚伊阿蕾的脑袋。

    “没……我觉得也不算什么错吧。”

    伊阿蕾唯一需要改变的是她的防范意识,而不是那颗随性的心。

    这似乎也是豆豆想说的,生活不需要太多的理性,随心而动或许也能看见别样的风景。

    情绪是一个人宝贵的财富,她不需要告诫自己一直冷静。

    “对了!我忘了还有东西!”

    伊阿蕾眼睛一亮,随后向风一样跑进她的屋子,片刻后捏着一个小盒子出来。

    盒子很小,躺在她的手心里更显得袖珍。

    伊阿蕾打开盒子,里面躺了颗红褐色的玛瑙珠,玛瑙透亮,里面的纹理卷曲出精致的弧度。

    她拉过齐皎的手,取下手上的绿松石手串,将手串的系绳解开,放入红玛瑙珠重新排列,然后再串起来。

    “单有绿松石还是太素了,我好不容易在市集上淘到了玛瑙料子。”

    这里并不崇尚朴素风,古埃及人钟爱鲜艳的色彩,同时他们对饰品的喜爱和讲究远胜于对服侍的在意。

    不同颜色和材质的宝石被赋予了不同的意味,譬如绿松石代表着尼罗河传来的生命气息,通过叠加佩戴不同的宝石,饰品具有了护身符的效果,蕴含着复杂又深刻的祈福和保佑意味。

    伊阿蕾把手串再次戴到齐皎手上,抓起她的手拉进放远反复欣赏,感叹一声:“真好看!”

    绿松石配红玛瑙,这种红配绿并不俗套,相反,翠绿中一点火红,颜色的碰撞和宝石的光泽给予了饰品夺人眼球的魅力。

    齐皎也觉得好看,她勾唇微笑:“又是自己做的?”

    这家子在把玩石头上颇有天赋,西弗尔是受神庙雇佣的石匠,伊阿蕾自己则爱倒腾宝石。

    伊阿蕾告诉齐皎,一开始只是因为买制成的项链和手链太昂贵了,她尝试自己买宝石料子琢磨,西弗尔一向顺着她也不反对。

    结果一番尝试下来效果不错,伊阿蕾和西弗尔的宝石饰品,包括后来送给齐皎的绿松石手串都是她亲手制作的。

    “是啊,我做的好看吧?”她提起衣料露出脚踝,向齐皎展示自己的脚链。

    脚链颜色鲜艳,由黑胆石,埃及碧玉和绿松石串成,在脚链的中间部分同样点缀着红玛瑙。

    “好看,怎么想到买玛瑙料子。”

    埃及虽然自己也有矿场,但仍有许多宝石是从与外族的交易中取得,齐皎想到了方才听见的对话,埃及的船队回来了。

    伊阿蕾继续说道:“我从努比亚的手里买的,他们黝黑的皮肤太明显了。”

    “姐姐,努比亚人来底比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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