诡辩

    祁落传信荒主,缓住了遣人来的速度,她自己的伤也就在等待的日子中慢慢好却。

    月森似乎也在慢慢变好,燕尘他们种下的生灵已经冒了芽,脆生生地破出头,嫩绿的颜色晃住了他们的眼睛。

    祁落他们正伫立在月森里的一处用土堆成的土包前,荼朝寻了个木板深深地扎了进去。

    那是一座无名碑。

    他们还活着,可有些人却已经永远留在了月森。

    燕尘拽下腰间的逍遥,他已补过酒,抬手倾尽。

    酒气浸鼻,有些熏眼睛,祁落的眼眶开始泛红,“他们就死在我眼前。”

    荼暮走过去拍着她背,却也说不出什么话去安慰,她当时不在场,可听燕尘转述过当时的惨烈场景。

    只是转述,她就已经心悸如此,更何况祁落作为亲历者,她能懂她的感受。

    祁落鲜少落泪,只是一个又一个人惨死在她眼前,那是她无论如何也无法当作无事发生的。

    即使她心里知道,那不是她能阻挡的。

    可祁落总会想,如果呢?

    如果她动作再快一点,她是不是就能救下阿福?如果她能再勇敢一点,地妖是不是就不会死?如果她能再厉害一点,是不是就能救下更多的人?

    可惜没有如果,事实就是,她没有通天的本领,她只是一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人,她没能救下他们,是不是以后,她也会护不住荒域的百姓?

    “喏,给你。”

    木澈突然递给她一株淡黄色的小花,“这是月森重整后,开出的第一朵花。”

    祁落怔怔地看着,木澈将花轻放在她手上,轻声道:“事实就是,你救下了这整片月森。”

    “不光是荒域,甚至苍拓,你都愿意为之拼命,如果这都无法承起公主的名号,那就不知道这世上还能有什么样的品格担得起了。”

    他朝前推了祁落一把,给她送到了无名碑前。

    身后的荼暮,荼朝和燕尘都笑着看向她。

    “去吧,这是新的开始。”

    “送他们最后一程,也给月森带去新的机会。”

    “这次去过之后,就不能再哭鼻子了,不然我可就要嘲笑你了啊公主殿下。”

    祁落鼻头有些酸涩,忍着泪意慢慢蹲下,将手上的黄花小心地插进去,将根狠狠地用土压实,“希望你们来世平安顺遂,一生喜乐无忧。”

    语罢,不知从哪起了一阵风,黄花左右晃动,花蕊一动一动上下点着。

    “他们听见了。”

    “他们说会的。”

    等到风停,祁落一直都是懵懵的,脸上泪痕已干,她短暂地停了会,便站起来,长呼了一口气,她知道,她不能永远被困在原地,她得朝前看,也得朝前走。

    这次月森的危机侥幸被他们破解,可她知道这只是个前戏,虚影逃掉了,那就代表可能还会有下一个月森,甚至下下个。

    危机只会越来越大,他们没有时间再继续停在原地了。

    “你们会回奉枝山阙吗?”

    荼暮点了头,身边的荼朝道:“师叔说,这次的事情好像没有那么简单,他已经先回奉枝山阙与山主商讨去了,师叔让我们处理好月森的后续就自行回去。”

    意料之中的事,算算日子,她也快回荒域了。

    身边的木澈依旧一言不发,祁落看过去,“黑心商人,你不会无处可去吧?不过呢,如果你愿意提供半袋元石的话,我就勉为其难把你顺回荒域好了。”

    木澈瞥她一眼,刚打算出声,突然身子一僵,面色变得极其不适,似乎连呼吸都滞住了。

    祁落从未看到木澈脸上露出这般神色,就是面对虚影,他都是淡漠处之,她有点好奇到底是什么东西竟能让木澈露出这幅神情。

    下一瞬,一道极其清冷的男声传进了祁落的耳里,那声音让祁落也怔住了,心里不由自主害怕起来,一股凉意伴着声音从远及近,覆满了她的全身。

    “他不跟你走。”

    八只狐狸抬了座古漆楠木的轿子慢慢走近,紫色狐裘衣的黑发男人懒懒散散地靠在上边,半撑着头,盯着祁落,紫瞳异常妖冶,那是一双只是看着就恐怖非常的眸子。

    “他得跟我走。”

    男人的话像个陈述句,像是敲定了既定事实,虽然对此木澈作为主角并未发表过任何的意见。

    荼暮身边的斩妖躁动的异常,她跟荼朝对视一眼,不由得警惕起来,燕尘也是握紧了手中的神爵,侧出半个身子挡在荼暮面前。

    像是察觉到斩妖奇怪的动作,男人朝他们那边看了一眼。

    荼暮手握斩妖,内里开始慌张,她从未在斩妖身上感受到如此强烈的妖气。

    直觉告诉她,面前这个男人是一只妖,而且似乎不是他们能够对付的那种大妖。

    男人眼睛瞥向荼暮手中攥着的斩妖,嘴角弯起来,紫瞳直盯着她,“我不喜欢有人在我面前拿剑,抱歉。”

    说罢,抬起一只手突然一扬,荼暮感觉手中一痛,像是被人狠狠击了一掌,半个手臂麻掉,斩妖也直接“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神爵和除魔更是直接被掀飞,插进了一旁的树上,没入了三分之一的剑柄。

    祁落更是被吓得大气不敢出,咽了口唾沫,暗自庆幸她平时不喜欢把焚心拿出来。

    斩妖还在地上挣扎着飞起,却被男人施了威压,死死地拍在地上,他还点点头,自顾自点评着:“剑是好剑,就是认了个蠢货当主人。”

    燕尘登时怒目,手上捏诀,男人却是看也不看,随手一抬像压斩妖一样,压得燕尘直接跪倒,吃力地撑起一只腿,颤抖着想要站起。

    “哦,忘记说了,我也不喜欢别人在我面前有小动作。”

    男人还是那么笑着,紫瞳格外渗人。

    木澈赶紧走到燕尘前面,看着前面的男人,神情颇有些无奈,“哥,别玩了,收手吧。”

    哥?!

    祁落懵了,愣愣地看着他俩,男人果然啧了一声后便收了手,好像真的印证了木澈话里的意思。

    “他是你哥哥?”

    祁落还是有些震惊。

    “他叫诡辩,我娘的守护神,也算作我哥。”

    燕尘被荼暮和荼朝扶起,冷笑一声,“守护神?有这种阴晴不定的人跟在身边,你娘岂不是更危险?”

    “燕尘!”

    祁落怕燕尘出言再次激怒诡辩,于是立刻卡断了他的话,忙找个新的话题,“诡先生,您是来接木澈回去的吗?”

    诡辩却是直接略过祁落,对着木澈道:“你娘让我带你回去。”

    祁落有些尴尬地摸摸鼻子,诡辩连半个眼神都没分给她。

    “我知道,我过几天……”

    诡辩没给他说完的机会,“现在。”

    “等我弄完这边的事情,立刻跟你回去。”

    木澈继续争取着,诡辩环视了周围一圈,盯着祁落他们看了几眼,“他们就是你要处理的事情?”

    木澈还想再讲些什么,但是看到诡辩又要抬手,“那你不用再在这里待着了,我帮你处理掉。”

    他立刻大声地道:“现在!就现在!我跟你走!”

    诡辩瞥他一眼,重新把手放下,没再看祁落他们一眼,便让那些狐狸掉转了座撵的方向,“自己跟过来。”

    木澈很轻地叹了口气,看着祁落他们道:“他不是针对你们,只是个人习惯特殊。”

    燕尘也是看着他道:“你们兄弟俩真是一个比一个欠揍,不过我勉强承认,现在的你比他好多了。”

    木澈又是摇摇头,笑了声,“江湖路远,我们会再见的。”

    他又看向祁落,“公主殿下,我可欠你一条命,我不是忘恩负义的人,我会回来找你的。”

    说罢他便转身离开,追去了诡辩离开的地方。

    祁落就站在原地慢慢看着他越走越远,直到背影完全消失在她的眼眸中,她突然觉得这一路走来,就像是场梦一样,无论是和木澈,还是跟其他人,他们真的,凭借自己的努力通力合作解决了月森里的问题,直到现在,她都没有缓过来。

    荼暮慢慢走近,从腰间翻出个手帕,里面包着的是祁落之前戴着的簪子,“里面的黑气已经被我和我哥除干净了,现在就是个普通的簪子,你可以放心带,很适合你,很好看。”

    祁落笑着,“荼暮啊,你这一下子说这么多话,我还有点不太习惯,你们是不是也快要离开这里回奉枝山阙了?”

    荼暮不语,只是点点头。

    祁落也知道,荼暮这个人呢,不会说临别的话语,此时能跟她絮絮叨叨说这么多话,已经在表达她的不舍了。

    于是祁落也乐得从别有洞天里翻出些符咒,递给荼暮,“这是传音符,想我了就传讯给我。”

    “哎呦,让我看看是谁这么抠门呢,三个人都还在呢,就给阿暮一个人啊。”

    燕尘故意抱着剑在一旁啧声。

    祁落也是白他一眼,嘴里道:“谅你也说不出什么好话来,可别浪费了我的好符纸。”

    话是这么说,祁落却又往荼暮手里又塞了一些,还算上了荼朝的那一份。

    祁落最后重重地抱紧荼暮,在她耳边道:“暮暮,遇见你,我真的很高兴。”

    荼暮愣了半瞬,最后也回抱她,在祁落耳边轻轻落下一句,“我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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