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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归其处

    “这可真是一出好戏啊!”伴随着一阵拍掌声,方洲出现在众人面前,他踏着不急不缓的步骤,走到云晔神君身后,一挥手便扔下数具尸身。

    鸣珂在逐雨的劝慰下冷静了下来,他也顺着逐雨的视线看向方洲,定睛一看,却又因看着师尊与一众同门的尸身而目眦尽裂。

    “师尊!师弟他们也……”

    方洲轻摇折扇,将扇柄抵在云晔神君颈上,又看向鸣珂:“衢儿,许久未见了!哦不,明明我们昨日还见过。”

    见着方洲,鸣珂脑中便回想起当日他在妖物手下被他所救的那一幕,他脑中都快乱成一团浆糊了,只想对着眼前人想问个清楚,可一时竟不知该从何问起:“表兄,你……你……我……”

    方洲也看着他,却突然仰天大笑,仿佛是读出了他的心声一般:“对!就是我一直扶持着融入你一魂的妖物成为妖王迟炎!是我设计将你们引入凡间,让你的师兄师姐们死在迟炎手上!是我把你和逐雨抓去妖界,让她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也是我杀了这个与我毫无血缘的弟弟。”

    说罢他低下头,扯出一抹阴恻恻的笑凑到云晔神君耳边,声量却不减:“怎么样,云晔神君?我这个为你所不齿的带着神族与妖族血脉的人,居然做了这么多让人意想不到的事,是不是很惊喜啊?”

    “你……”云晔神君虚弱地吐出一口气,不可置信的看着方洲,他从未把筠雾放在眼里,虽知他天生神力,根骨奇佳,却也没想过他竟会在背后谋划了这么多事,虽然这些事间接也是帮了他们的,他却仍然不耻。

    方洲垂下眼帘近乎悲悯地看着云晔神君,忽又挤出一声冷笑,将手中折扇抛向空中,抬手一指那柄折扇随即变作一柄闪着寒光的利剑。

    鸣珂看着他的动作,迅速挣开逐雨招来扶光,飞身至云晔神君身侧,可才出一步却仿佛困在了牢笼之中,心如火灼,将他全身的气力都抽了去。

    他只能看着昔日与他插科打诨的表兄对着他展出那阴鸷的笑,只能看着那道剑光没入云晔神君的身体。

    长剑将从云晔神君的胸口贯穿,像根钉子似的将他钉在这片他曾与爱妻往来尘世仙境,日日携手踏足的土地。

    恍惚间,他又看见了那抹明艳的紫,飘然而起,化作翱翔九天的凰,静静地看着他,等着他。

    “好,夕岚,我就来寻你了。”

    方洲仍是半弓着身子,那道宛若鬼魅的声音却似伏在云晔神君肩头,一触就令他神消形散:“是啊,姑母一定十分盼着你去陪她,我也算报了她那千年来对我的关照之恩了。”

    “你可知你做了什么!云晔神君一死,金乌终日高悬,时间又将生灵涂炭啊!“揽月神君踉踉跄跄地冲了过来,将外袍一脱便罩在方洲身上。

    还从未有人逃出过他这个移步观星阵。

    他自以为胸有成竹,那件黑袍却只一瞬就变作纷飞的碎布,而与那破碎的星光一同暗淡下来的,还有他的眸光。

    “我既已杀了他,又怎会在乎那些蝼蚁。你的话未免太多了,不如,让蝼蚁们也看看日月同辉的景象吧!”方洲才一开口,插在云晔神君身上的剑就飞掠出去,任是那些见着云晔神君惨死的天兵一齐冲了上来,也无法抵挡。

    这里已许久未见血了,今日却是血流成河。

    昔日霞光万道的神山,如今连那缥缈的云雾都染上了一丝腥臭,看来神仙与妖魔并未有什么分别,方洲笑看着满地狼藉,缓缓走到鸣珂面前。

    鸣珂抬眼对上他那冷冷的目光,声嘶力竭地喊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说罢,已是一道冰锥刺出,山摇地动,千里冰封。

    扶光灼灼的热,也被裹紧了冰雪里,再挣开时,也同着那刺出的冰锥一道向方洲掠去。

    方洲却只是轻轻一跃,上了冰锥所筑的高台,除此之外再无任何动作,仿佛是要将自己完完全全暴露在鸣珂的攻势之下,他看向站在鸣珂身后的逐雨,勾起唇角,无声道:“言出必行。”

    逐雨却突然持着竹篁凌空而起,同着身侧的万千飞刃,一道冲向方洲,这招看似是个杀招,却不动声色的将扶光与那冰锥一并挡了。

    看着冲到跟前的逐雨,方洲突然蹙了蹙眉心,低声道:“我都知道,但我是真的有些累了。”

    回答他的却是十分莫名地一句。

    “杀我。”

    鸣珂已被爆裂而出的神力压下了心智,他的眉上结了一层冰霜,眼瞳之中也如那日在乾元山庄之时一样,泛着淡淡的蓝色,隐隐约约还能看见几朵飘在他眼中的雪花。

    可当他失神地冲向方洲,却由那抹被方洲一掌打出的绿色身影引去注意的之时,他眼中的雪化了。

    他飞身接下坠落的逐雨,揽着她落在高台之下,怀中的人已是气若游丝,她唇边的那一抹嫣红再鲜妍也无法为她死灰般的脸庞增光添彩了。

    “阿雨,阿雨你怎么了?”

    方洲环着手臂看向鸣珂,也从高台上跳了下来,淡淡地笑了:“如今你也和我一样,一无所有了。“

    迟炎也曾说要将他所拥有的一切都夺走,他记恨他们明明是同一个人,却在那日之后走向了截然不同的命运,他嫉妒他有人真心相伴,嫉妒他活得光鲜亮丽。

    他是将自己所拥有的一切视若珍宝,但如今,无论是他在乎的亦或是不在乎的,都蒙上了一层真真假假的幻影,这样的他还有什么值得被人记恨的。

    “别误会,表兄不过是想让你看清,你本来就什么都不曾拥有过。云晔神君只是为了你那一身神力,就连的曾经的师傅,后来的师尊,都是如此,你与他们而言,不过是个盛装神力的瓶子,人人都想打碎你,可表兄只想把他们都杀了,给你解一解气。“

    “我不需要你做这些,他们的所作所为,我会自己去看。”

    “可你真的看得清吗?”

    “咳咳……”逐雨再次从喉头呛出一口鲜血,鸣珂再也顾不得方洲,只紧紧抱着她,轻声唤道:“阿雨,阿雨!你撑着!我一定能救你的……”

    逐雨缓缓睁开眼睛,艰难的吐出三个字:“对不……起……”眼角已淌下一滴晶莹的泪珠。

    鸣珂为她试去眼泪:“你为何要道歉,你什么都没做错啊!一直都是你在我身边救我护我,大师兄不在了,表兄一直在暗中算计我们,师尊也……现在我……”

    腹部传来一阵剧痛,鸣珂却仍是坚持着说完那句话,“我…只…有…你…了…”他不敢相信,也不愿相信,最后他竟还是什么也没能看清。

    他低下头看向插在自己腹部的小刀,鲜血自伤口漫出,浸透了他的衣裳,而逐雨的手,正紧握着刀柄。

    “哈哈哈哈哈!”看着鸣珂错愕的表情,方洲突然仰天长啸,大手一挥,便有无数妖兵冲向神山,漫天的黑雾将万物都笼罩在阴霾之下。

    鸣珂却是无心去看了,他双唇颤抖着饮下一滴滴带着腥甜的热泪,轻轻抚着怀中那灰白的面容,“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连你也要伤我?

    没能问出的这句话,化作一滴滚烫的血泪,重重地砸在逐雨的手背上。

    ……

    “阿雨!”睁开眼,又是纯白的仙气缭绕的屋顶。

    “你醒了。”陌生的声音,却用着关切的语气对他道。

    “你是?”他揉着眼睛撑着胳膊缓缓起身,腹部的剧痛似乎还在隐隐发作,他伸手去探,却并未触到伤口。

    他被人扶了起来,对上了那张陌生的脸:“怎么?睡了一觉就不认识我了?我是小夜啊!”那张脸的主人打趣着他,就像在同一个许久未见的老友闲聊一般。

    “小夜?”他挠了挠头,难道是那只黑猫小夜?

    那人看他迷迷糊糊的样子,忽的笑逐颜开道:“这次真是辛苦你了,费心费力演了这么一出大戏。”

    “若不是你,我们还真不知道该如何逼的那孩子自尽呢!“说着,他又转头对着屏风后喊道:你说是吧?”

    这句话不是对他说的,但每个字都化成了利刃扎在他心里。

    屏风后的人似是被这句话呛着了,咳了一阵后,沉声道:“您做此计划的时候也应该跟我提前商量一下啊,打得我们措手不及的。不过,那提蕊花粉可当真神奇呐,造出的幻境就如同现实一般,可惜已经绝迹了。”

    自称小夜的那人轻笑了一声,突然道:“我已将筠雾放出天牢了,你不必再对他抱有如此大的恶意,若不是他与逐雨一同谋划,三界也没有今日的光景,这次的功劳可不能少了他这一份。”

    屏风后那人不情不愿的道了一声:“是!\"

    “好了,你好好休息吧,我们就先走了。对了,你经了这一遭,又为三界做了这么大的贡献,也算功德圆满,前尘往事就让它去吧。如今你便是历劫归来,正式飞升了。”说着他缓缓起身,踉跄着走了出去。

    没走两步,小夜忽然顿住了,垂在身侧的手握了握拳,似是在挣扎。

    未几,他背着手轻声道:“往后的日子,还请你替她好好过。”

    他已然被眼前这一切搅的茫然不知所措,那双手在他眼前展开,手心处裹了一层又一层的纱布,微微握拳还带来隐隐阵痛。

    纤细如嫩笋的手指慢慢拂过纱布,忽的竟有一滴泪珠滴上,浸进伤口,惹得手心发痒。

    他抬眼看向枕边,那把漆黑的匕首静静地躺在那里。

    他仰起头,闭上眼,任泪水肆意淌下,他再也不会从眼泪里尝到腥甜的滋味。

    恍惚间,他好像看见了自己心灰意冷立于云端的模样。

    “我这一生,都活在你们为我设下的圈套里。我是命定的牺牲品,既然如此,又和谈为天为地为三界生灵,只不过是为了…了却我这可悲的一生。”

    她将剑横在脖颈上,苍白的唇一张一合,留下这她在这世间最后的无声之言:“三界弃你,别忘了还有我…爱你……”

    他袖中似有一物在挣扎,他小心翼翼地将袖囊解开,看着那虚弱的小白兔从袖囊中跳了出来。

    小兔子扒着他的手,一双根本谈不上锐利的爪子却也能刺痛他的心。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也要跟着其他人一起逼死他!当初可是你口口声声说不会让他出事的。”

    “师兄,是我啊!”他的声音哑哑的,模糊但又熟悉。

    “你……”

    门外再次传来那个自称是小夜之人的声音:“对了,云晔神君,我还有一事忘了告诉你,当年那云衢……”

    神丰七年腊月二十七,天降大雨,润雨如洗,雨过天晴,云开见日。困扰了百姓一整年的旱灾终于结束,瑞雪兆丰年,所有人都相信,来年日子肯定会过得很红火。

    凡间一派祥和之景,可地府的白无常竟忽然倒在忘川河畔,同僚寻到他时,他已跟得了失心疯一般,只痴痴地喊着:“好,我答应你,好,我答应你。”

    ……

    竹海之中,小夜抬手将一人拢在黑光里,看着他的样貌逐渐变得陌生。

    他这才意识到,他从未仔细去看鸣珂的长相,他从来没把这个唯一的小弟子放在心上。

    “亲朋好友都弃你而去,你又怎么可能将小爱化作大爱,这一切本就是向着她来的。”

    黑光中的人猛地睁开眼,一双还未成型的手几乎要探了出来:“那你为什么不阻止她,为什么!”

    小夜只无奈地摇了摇头,看着自己好不容易重聚的神识再度变得缥缈,他无声地叹道:当初与阎罗做那交易,留下一魂一魄还是有些用处的。

    然而话到嘴边,他又惋惜地说着:“我不过只剩一丝神识,又能做什么呢?“毕竟她后来的路,他再也不能伴着她走了。

    黑光渐渐散了,小夜告诉他,逐雨的身体混了一部分土壤和无根之水,要重新塑形并不算太难,可当他好奇地触着那臂膀时,小夜却也跟着黑光一并散了。

    ”喂!你怎么了!小夜!这是怎么回事!“

    “去找她,她一定在凡尘之中那些让她留恋的所在徘徊着,她再也不会孤单了,但她一定想要再见到你。”

    “去找她吧,这一次,她终于可以重新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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