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时分，东城最红火的香悦酒楼宾客盈门。

    逛完街的虞初初和云在坐在一楼大堂的角落，因为来的晚，只能和一对年轻夫妇拼桌。

    夫妇俩皆是寻常人打扮，和虞初初云在一样，拎着大包小包，显然也是刚逛街回来。

    于是这桌上桌下便堆了不少物件，使得四人坐得稍显拥挤。

    云在坐在靠近妇人的一侧，稍显局促，等饭菜上来后，吃了一会儿，放松下来，就低着头只顾得上吃饭了。

    虞初初带着帷帽，托着半边脸，筷子有一搭没一搭，吃地缓慢。

    帷帽下的眼时不时看向对面的男人，衣裳冠帽虽都是凡俗人常穿的样式，却用料贵重，做工精细，自带灵气护身，连腰封上缀着的宝石，也都不是寻常人家能得一见的。

    他身边做妇人打扮的年轻女子穿着亦是如此，看似寻常，却绝不寻常。

    视线扫回对面男人的脸，唇红齿白，眉目如星，脸庞更坚毅了，一身蓝衣束着高马尾，看上去成熟了些，但还是没卸去那身朗朗少年气。

    即便手边拉着个姑娘，也看着像是过家家。

    最后在两人低头私语时，虞初初移开视线，看看手边吃得正香的云在，终究是忍住没起身。

    搭在额角的手指揉了揉，难掩心中烦躁。

    她以为至少要到离开涂水城后，才会遇见故人，没想到在这就遇上了。

    还是她最不想遇见的人。

    揉按的手突然停住，她感应到东城巷子里的那只纸人，在向这边快速靠近，尾随其后的还有两名修士。

    那两名修士盯了程舟戎一上午，这会儿终于按捺不住了。

    对面的二人刚好在这时吃完，付了灵石，准备离开。

    “他们可真恩爱。”云在把糕点往虞初初面前推。

    虞初初看着那二人离开的方向，轻啧了一声：“有点麻烦。”

    “什么？”云在没有听清。

    “你继续吃，我去去就回。”说着站起身。

    云在慌忙跟上：“是程大哥出什么事了吗？”

    虞初初顺手拿了块糕点：“纸人揣好，坐在这，哪都不许去。”

    说完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途中拦了个小二，付了把灵石，指指云在的方向，交代那一桌不再拼桌。

    -

    只片刻功夫，酒楼门外已经围满了人，隔壁的万山客栈门前亦是如此。

    街道上的行人小贩，全都在往临近铺子的廊檐下躲。

    “主城内当街打斗，狂徒，都得抓起来！”有还没能躲进铺檐下的行人，边往铺檐下挤，边高声叱骂。

    当街打斗的两名男子转眼间已经打得难舍难分。

    程舟戎手持一把破损的长柄弯刀，刀身虽旧，却刀意翻涌，气势不俗。

    另一人手中是把短柄灵刀，一身纯正刚劲的刀意，配合扎实稳练的功法，锐不可当。

    刀锋相击，灵光刺目，不时有四散的灵力撞向沿街的商铺，铺檐外的阵法金光不断。

    有阵法阻隔，在商铺范围内的人与物皆未被打斗波及，二人的力量也被阵法稳稳地压制在街道之内。

    虞初初抬手轻触阵光，阵光如水，触之微荡。

    她眸光微转，轻声说了句：“幸好有这阵法在。”

    “可不是，就前几日，城务司刚检查完咱们街的市防法阵，不然让他们这么一打，不知道又要打成什么样子。”身后立马有人接了话。

    虞初初了然地点点头，城务司，市防法阵。

    这百年里果然新出了不少好东西。

    周围陆续传来接头接耳声：

    “那黑衣服的，看着像泯白城翎卿仙门的人。”

    “在泯白城作威作福就算了，还打到我们涂水城来了。”

    “灵察司的大人怎么还没来抓人，青天白日的，怎么这么慢。”

    “灵察司哪敢抓翎卿仙门的人啊。”

    虞初初偏首看了眼与程舟戎交手的人，腰间确实带着翎卿仙门的玉牌，周身蓬勃的刀意也是纯正的金鳞刀法。

    看来是翎卿仙门四长老的徒弟。

    想到翎卿仙门，她不可避免地想起昨晚越竹笙的话，心中烦躁更盛。

    街道上，程舟戎本就旧伤在身，灵力后续不及，迅速变幻的招式，也暴露了他极力遮掩的腿脚问题，颓势已显。

    与其交手的詹聪迅速抓住他的破绽，一击之后，手中刀法变幻，攻向他身有残缺的右腿。

    虞初初眼底的燥意在一片金光中化作怒意，虚掩在宽袖中的手灵力流传，袖中纸人跃进人群，溜入法阵。

    她面上平静如常，眼底寒霜明灭不定，慢条斯理地整理起袖口。

    视线在街道环顾，最后落在不远处的年轻夫妇身上，微微眯起了眼。

    而这时，众人关注的街道两旁，一直将打斗二人的力量稳稳控制住的阵法，突然发出异样闪动。

    接着在一处铺面的角落，现出一股灵力旋涡，旋涡迅速汇聚灵力，转瞬爆开。

    爆开的灵力迸溅在近处完好的法阵上，接着那些被迸溅到的地方，也开始出现灵力旋涡。

    人潮中最先发现灵力旋涡的人发出惊诧的喊声，接着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不断爆炸的旋涡吸引，人群开始躁动。

    不断炸开的金光将街道上的廊柱、摊位接连掀翻，连地面的石砖也未能幸免，短短几息之间，防护森严的东城街道已然现出狼藉之态。

    而街道上的詹聪，最先察觉到的是自己挥出的灵力受到压制，从与程舟戎对峙，转而发展为与法阵抗衡。

    “这阵法怎么回事？”詹聪高声质问，横眉扫视人群，眼底全是凶狠。

    没有人能回答，围观的人群已经开始跑进商铺里面，争先恐后地寻找安全之地，护身法宝的灵光不断在各个角落亮起。

    与此同时，不断出现的灵力旋涡还在向詹聪与程舟戎靠近，爆炸开来的威力虽不足致命，但显然格外棘手。

    眼看近处一片旋涡即将成型，詹聪招式转换，一击金鳞皓月，欲要用刀意撞开随时会暴走的灵力旋涡。

    然而两股力量相撞，却是旋涡之力裹挟剑意，击向了街道上的一角。

    电光火石之间，詹聪向旋涡之力的方向看去，瞳孔微缩，立刻飞身阻拦。

    长刀撞上炸开的旋涡，爆发的旋涡之力将罗生刀生生挑飞，詹聪也被四溅的灵气撞得后退数步。

    然而刀意未收，飞出去的罗生刀直直劈向铺檐下的年轻夫妇。

    而刀锋直指的方向，宋知游不躲不避，并指结印，周身护身灵力将身侧的沈玉厘一同包裹在内。

    在罗生刀劈近的瞬间，沿街阵法光华大现，刀意与阵光相撞，对冲出更为激烈的罡风。

    宋知游长发被掀得翻飞，面上神色丝毫未变。

    只须臾之间，罗生刀被强大的阵法弹落地面。

    詹聪脸上的惊慌还未收起，见宋知游二人无事，狠狠松了口气。

    等他拎起刀，再回头，早已不见程舟戎的身影。

    而街道上不断炸开的灵力旋涡也开始消散，市防法阵很快恢复了先前的平静。

    只余下街市上被炸出的片片狼藉，与临近商铺内还在惊惶躲避的人群。

    -

    香悦酒楼内，有小二最早发现外头的乱象已经平息，踩在凳子高声安抚闯进店里的人。

    其他的小二和掌柜也全都在维护店内的秩序。

    惊惶的人群如同无头苍蝇一般，撞得桌椅四散，喊叫声接连不断。

    云在独自守着的小桌，原本是最安静地角落，此刻便成了人群争相躲避的地方。

    十数人同时涌来，有男有女，有镇定的，更多是慌乱的。

    虞初初赶到时小二还在喊着“别挤着我们客人”。

    能挤在这里抱团的人，大多是没有自保能力的凡俗人，面对乱局也最难冷静下来。

    虞初初拎着衣领将挤过来的人全数拖拽出去，反手结阵，在桌边到墙的位置拉起一道简易的结界，将慌乱的人全数挡在外头。

    而后蹲下身，看向桌下的云在。

    云在抱着头，缩在桌下一角，一动不敢动，听见她叫自己，才慢慢抬起头，微红着眼愣了片刻，这才慢吞吞放下抱着头的手。

    “你没事吧？”她问虞初初。

    “没事，我能有什么事。”虞初初笑着将她拉起来，招手叫来小二，“送一份同样的饭菜到万山客栈十三号房。”

    -

    二人出了酒楼，回到客栈，客栈里也同样涌入了大批躲避的人，这会儿也还在乱着。

    二人回到房间，虞初初将纸人取出，干扰市防法阵消耗了太多灵力，这会儿的纸人已经开始腿脚发软，摇摇晃晃。

    她将纸人放进灵戒中存着灵髓石那一格，云在见此也将自己身上的纸人取出，递给她。

    见云在还没从刚才的乱境中回神，虞初初将纸人按在她额前厚厚的刘海上。

    “去房间里头看看。”她说。

    纸人顺着发丝滑落，云在双手接住，低着头往房间里面走，绕过屏风一抬头，就看见了在打坐调息的程舟戎。

    “程大哥？你回来啦。”云在惊喜道。

    “嘘。”虞初初小声说，“你程大哥受了点伤，咱们先吃饭，有话等他醒了再说。”

    云在忙捂住嘴，放轻脚步，慢慢退出去，坐回虞初初手边。

    仰头问她：“刚才外面的动静，是因为程大哥吗？”

    虞初初一只手拎着茶壶喝水，一只手撑在她脑袋上，揉了一把，想了想：“不全是。”

    “那就有一部分是咯。”云在摸了摸心口，“程大哥可真厉害。”

    虞初初垂眼看她，这关注点还挺不一样。

    这时外面有人敲门，是隔壁小二的声音：“客官，您要的饭菜送来了。”

    “好快啊。”云在起身去开门。

    虞初初拦住她，顺手拿走她手里还没来收起来的纸人，笑了笑，问：“送饭菜，需要这么多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