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昭……陆昭昭。真是个好名字。昭昭……】
哪里好呢？韩继其实说不上来。他虽然读过书，却实在不是那个料子，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出个和“陆昭昭”相关的典故来。可他就是觉得好，就像他觉得她，也千好万好。
哪怕……哪怕，这只是他们第一次见面。
少年觉得有些恍惚。有些……像多喝了两杯，微醺的感觉。有些轻飘飘的，有些面部发烫，心脏扑通扑通，嘴角忍不住一直要傻傻地上扬。
而她——她又在看他了。用一种清澈的、专注的、带着点新奇和柔软的眼神……
不知为何，她的目光那样熟悉，让他的心尖一阵颤抖。害羞局促地转开了目光。
“话说……回来。”
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像是想要摆脱这种局促，擅自匆忙地找了个话题：“你怎么会从屋顶上受伤掉下来？”
“啊……”
少女的表情变得有些郁卒：“追歹徒来着。”
“歹徒？！”
他一下紧张起来：“怎么回事？！他对你做什么了？！”
“啊？没有没有。是……回家路上见到巷子里有人行凶，就追上去了。”
陆昭昭被他紧张的样子吓了一跳，回过神心里又暖暖的，轻声解释：“结果那歹人轻功不错，我追了半天，好不容易追上，不料他还藏了暗器……”
说起这个，她就很是懊恼：“我江湖经验太浅……唉，也不知他这一逃，还能不能再找到。万一还有其他人遇害，可如何是好？”
“竟有此事！”
韩继也分不清自己是附和还是真的义愤填膺，但至少确实很担忧：“你一个女孩子，夜里追凶多危险啊！苏……我有个好友，就在官府做事。不如你把那人样貌特征给我，我明日就找他去查，定将那歹人抓捕归案！”
陆昭昭眼前一亮：“这个好！那过会儿我给你画张像。”
嗯。虽然她的美术完全没到能直接复原嫌疑人长相的程度，不过没有关系！她可以出去找个在线捏人网站，导出线稿后照着描……
说到就做。韩继给她找来纸笔——花了点时间，毕竟他不爱学习，房间里连笔墨纸砚都不放——陆昭昭则借此机会捏了人，截图放在一边，开始照猫画虎。
少年则帮她磨墨，又痴痴地看她。怎么看也不厌烦，只觉能到天荒地老。恍惚也不知时间流逝，直到少女放下了笔。
“呼——呼——好啦。”
稍微吹了吹墨迹，陆昭昭把画纸压住边角，放在一边晾干：“麻烦你把这个交给官府……啊，好晚了，我得回家了！”
也不知兰形有没有把女子送到医馆，那女子状况又如何？如今追凶不成，陆昭昭觉得自己得快点回去，免得兰形担心。
但韩继闻言却是心里一紧，下意识道：“不要！”
“啊？”
“我、我是说——”
他不想她离开。总觉得这一切就像一场梦，她若是离开了，梦就会消散了。韩继支支吾吾，半晌才灵光一闪：“……宵禁！都这么晚了，到宵禁时间了，不好在路上走……也不安全！”
“但是……”
陆昭昭迟疑：“兰……不回去的话，我家里人要担心的。”
“我差人帮你报平安！”少年的脑筋，这会儿又转得飞快了：“我在官府有人，再给个令牌，小吏不会拦我韩府家丁的！而且……你受了伤呢，先好好休养一下，明天……明天我亲自送你回去，跟你家人解释……”
他小心翼翼地问：“……可好？”
“这……”
陆昭昭还很犹豫：毕竟，她完全可以靠轻功赶回去，而不被人察觉。但……
看到他期盼的眼神，她心就软了：“……好吧。那我今晚……就在府上叨扰了。”
“好！！”
少年乐得要蹦起来：“我去叫人给你整理房间——”
说着，却是又卡壳了。他住在韩府没错，韩府却是很大的。韩继是个不愿受人管教，也不爱让人伺候的性子，住得偏一些，身边也不留什么侍女，因此方才护院赶来的也慢些……过往他觉得这很自由，但如今一看，附近居然连个能让她休息的好房间也没有。
不是没有客房，只是……他觉得那都不配给她住！远些的屋子呢，加上收拾也要花太多时间了，如此一想……
他站起身：“我换床被褥，你今晚睡我房间！”
“啊？”
“呃……不不不，我的意思是……你睡这里，我……出去找个房间睡！”
韩继意识到话语有歧义，连忙红着脸解释：“我、我自然不会冒犯姑娘你……这……实在是其他房间都没怎么收拾……”
越想解释，越是语无伦次了。他笨拙得大冷天脑袋上都要冒汗，而陆昭昭看着他，突然又忍俊不禁。
“你呀……唉。”
她无奈一笑：“我自然知道你没有坏心思……嗯。这样吧，你不介意的话，今晚我们一起住在这里。”
“一、一一一一一、一起？！！！”
少年惊得声音都变调了，随后扭捏起来：“这、这是不是也太快了……”
陆昭昭：“？”
她奇怪地看他一眼：“这是个套间……你睡里间，我在外间小榻休息就好。”
韩继：“……哦。”
理应如此。只是不知为何他有点失落……呸呸呸！他可不是那等下流的登徒子，脑袋里全是黄色废料！但是，当然，他是不会让她睡小榻的。
事实上，当自己在小榻上和衣而卧时，韩继心里头还是很紧张。哪怕二人之间隔着厚厚的屏风隔断，只要想一想她就在不远处自己的床榻上躺着……
他就紧张得一动也不敢动，连呼吸都放得很轻很轻，也努力压抑心跳，生怕它跳得太响，被她给察觉到。
假如她察觉到……
他忍不住想：
她会怎么看他热烈的心？
“阿……韩公子？”
他猛地回过神：“我在！”
“你真的没受伤吗？我从屋顶摔下来应该很重……”
陆昭昭真的很担心。上次方之茂为了接住她受的伤可养了很久才好，她不信韩继一点伤没受。但他坚持不要她检查，说没事，她也没办法，只能反复确认。
“没没，我一点儿事都没有！”
韩继也是真的不觉得哪里疼。不如说从接住她开始，整个人都轻飘飘快飞起来了。而她这么关心他，他又觉得心里头特别的甜：“你不用担心，我皮糙肉厚着呢，这都不算什么事儿！”
他听到女孩子小小的笑声，和翻了个身的声音：“好吧……但是如果受伤了，不要逞强哦。”
“嗯，嗯……”
“那……晚安？”
“……晚安。”
房间里陷入漫长的寂静。韩继却睁着眼睛，无法入睡。他怔怔地看着黑暗，就好像能看到她可爱的睡颜。他伸出手，想去抚摸那张想象中的面孔，在快要触及时，又害羞地缩了回来。
然后他又看自己的手。那曾被她拉住，掌心相贴的手……不知不觉轻轻把指节按在唇上，又面红耳赤地把掌心贴在心口。
这是怎么回事呢？
这是一种怎么样的感觉呢？
他无法形容。但就保持着这样的姿势，安静地在外间守着，直到夜晚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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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昭昭休息得很不错。
大约一阵追逃颇为费力，也就睡得很香。也或许，是因为韩继就在身侧，有亲友在旁，她总是很安心的。
但因着习惯，次日也醒得很早，稍作收拾，便乘上韩继备好的马车，往家赶去。
“吃这些真的行吗？都没有给你好好备饭……要不我差人去买点？”
擦了擦嘴角的糕点屑，陆昭昭摇摇头：“这就够了。不用那么麻烦。”
“但是……”
韩继真是懊恼。他一夜未睡，陆昭昭起得也早。她心急回家，自然没有用饭的想法，韩继也只好叫人备车，匆匆带了些糕点给她垫垫肚子。
自然，他是不饿的，只看着她就满足，但——总不能让她饿肚子吧！就这些糕点，他都觉得实在很委屈她，因为这些也都是昨日做好的，算不上什么好招待，而他多想给她最好的一切啊。
陆昭昭：“？”
她反而最不介意这些东西，总有种随遇而安的快乐。而此刻归心似箭，就更没注意少年的心情。此时很早，为免打扰邻里，陆昭昭在街口就下了马车。
“我送你回去吧！也跟你家人解释……”
“不用啦。”
少女微笑着婉拒。如今还不知晓贸然的接触是否会对他们产生影响，而昨晚因为心软，她已经和韩继相处一夜了。少年对她的友好，她看在眼里；但……适可而止吧。
“多谢韩公子昨晚收留，今后有机会必定答谢。”她轻声道：“若有事寻我，按昨晚的地址来捎个信便是。我就先回家了，公子下次再见。”
“下次……再见。”
她挥了挥手，向家中跑去。韩继也学着她的模样挥了挥手，怔怔地看着她的背影。
“她说下次再见……”
他喃喃，忽然忍不住傻笑起来：“……就是说，今后还想见到我……的意思吗？？”
要是这样，那多好啊。
他站在那儿傻笑了一会儿，见她的身影消失不见了，才一拍脑袋。
“对了，得去找灵均，让他抓歹徒……可别让歹人有机会报复她，现在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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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厢一位春心萌动的少年好似打了鸡血，誓为保护心上人做出贡献；这厢……
陆家小院气压极低。陆昭昭蔫嗒嗒地低着头，可怜巴巴地站在院门口，而高挑的少年双手抱臂，面色格外冷凝，是连南极洲企鹅路过都会被冻感冒的程度。
“陆昭昭。”他冷冷道：“你还知道回来？？”
“呜……”
少女可怜地缩了缩肩膀，沮丧地试图解释：“你听我——”
“真是长能耐了！”
少年冷冷一笑：“深更半夜见到歹徒敢一个人去追，孤身追凶一夜不归！你知不知道——我到底有多担心？！”
“呜——”
陆昭昭不敢吭声了。她想解释，她有自保的能力；她想解释，是意外遇到了韩继；她想解释，她有叫人回来报平安的。
但最终，她没能解释一个字，只是低下头。
“我……我错了。”
少女喏喏道，可怜巴巴地伸出双手，掌心摊开：“我不该以身犯险，不该夜不归宿，不该让兰兰担心……我错了。你打我吧。”
“……”
低着头，她一点也不知道兰形的表情，只是等待着属于自己的惩罚。她做错事，她应该的。但等了许久，许久，掌心没有传来疼痛。
她只听到一声叹息，和落在头顶温暖的抚触。
“……算了。平安回来就好。”
少年的声音没有了愤怒，只带着深深的庆幸：“有没有受伤？”
“……”
他没等到陆昭昭的回答，却等到一个突如其来的拥抱，惊得一下又变了调：“陆昭昭？！”
“呜——”
陆昭昭用力把他抱住：“我回来了！”
“……”
“兰兰，我回来了。”
少年的手在空中停留了片刻，最终还是轻轻拢在她的肩膀上。
“……欢迎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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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如此……你遇到了韩继啊。”
坐在院中，兰形点了点头：“过会儿给我看看伤口。”
“都是轻伤……”
兰形看她一眼，陆昭昭扁了扁嘴：“好吧……韩府的家丁没跟你报信吗？”
“我昨天回来也晚，大概错过了。见你一直不回来很担心，结果快天亮才见门口地上有人拿碳灰写了报平安的字。”
兰形抚着额头，因担心了一夜而显出憔悴：“但字迹已经很模糊……唉。总之你平安回来就好。”
陆昭昭呜呜两声：“我不会了。今后不叫你担心。”
又问：“那个女子呢？还好吗？”
说到这个，少年面色微变。他深深地看了陆昭昭一眼：“……送去医馆时还来得及。但你知道那是什么伤口吗？”
“啊？”
“她身上只一处伤，在脖颈。大夫说，是野兽袭击的咬痕。”
少年眉宇皱起：“但奇怪的是，这野兽的牙齿宽度，与人类相似。”
陆昭昭惊悚地睁大眼睛，莫名想到一个曾在熊妖口中听到的名词：
“血食……？”
“不知。但我怀疑你追的或许也是一个化为人形的妖。”
这也是为什么兰形格外担心陆昭昭的安危：“城中……果然也有妖。或许这就是那些失踪的人……”
陆昭昭拧着眉头思考了半晌：“……如果真是，那那个人化形的程度，比熊妖可好太多了。这就麻烦了，妖如果化形完善，那就太难分辨了。”
连寻常修士都只能靠动物特征判断妖修，极难分辨出完全化形成人的妖；他们如今失去灵力，就更难判断了。
“晚点去医馆看看那女子的情况吧。能有证言就好了。”她说：“虽然是意外……通过阿继那边，我们也能和官府联系了，届时可以互通有无，一同追查。”
兰形点点头：“晚点去。但现在——”
他把之前心烦意乱，害怕陆昭昭饿肚子时煮好的早饭端上来。
“先吃点早饭吧。”
陆昭昭：“……”
——————
很感动，但不敢动。
早知道……就不吃点心了呀，呜呜！但有一说一，兰形做的饭是真好吃……
陆昭昭努力揉揉小肚子，在院子里走了半天消食，才和兰形一起去了医馆。但令他们感到十分惊讶的是，那个女子竟然已经离开了。
“老夫不似你们年轻人，着实熬不得夜，昨晚处理完便歇了。哪知早起人便不见，也不知何时走的，只留下几枚铜钱，想必是自己走的。”
老中医捋了捋胡须，慢悠悠地感慨：“受那么重的伤，本以为今天能醒就不错，哪想还有力气自己跑走……世上真是无奇不有，你们年轻人有活力啊。”
陆昭昭＆兰形：“……”
这是有没有活力的问题吗？？
二人走出医馆，对望之间，感受到了彼此的困惑与一筹莫展。
“你还记得那女子的长相吗？名字之类的呢？”
“她伤成那样，到处是血，问也问不出，看也看不清的……”
陆昭昭叹口气：“那只能看衙门那边能不能追到歹徒相关的线索了……但假如对方是妖……”
恐怕也希望渺茫。
她仰头看了看天空。今日阴天，一切都灰蒙蒙，将平江城拢入悬疑的迷雾，让人无法看清其中的暗潮涌动。想着，她忍不住感慨：
“要是巫岐在就好了。”
兰形颇觉茫然：“？”
“他是侦探嘛。肯定一下就破案啦！”
“……啊？”
侦探……字面意义，倒是不难理解。只是巫岐是有这个才能的吗？兰形思考片刻，放弃了深究。
“总会水落石出的。”他说：“只希望这一天能够尽早……早到一切都来得及。”
他看向陆昭昭：“走吧。抓紧时间，我们还要继续追查。”
少女点了点头。二人并肩离去，一同没入了平江的迷雾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