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锦迎打的如意算盘，陆昭昭并不知晓。她只是在之后跟兰形解释的时候忧心地叹口气：
“我以为阿迎在家应该过得很好，可怎么会又渴又累的呢？”
且在之前，她差点以为孟锦迎脸那么红红，也是生病了呢！当然后来搞清楚只是害羞……
扑哧。但是害羞的孟大小姐，也真是很可爱。
“是吗？那我回头打听一下，孟家有没有发生什么事吧。”
兰形道。陆昭昭点点头：“好在我没见她有什么伤势，精神状态也还好，应该没遇到什么危险。”
她一边说，一边低头吃兰形给她带回来的梅干菜烧饼。烧饼还热腾腾，咬开时外酥里嫩，稍显烫口，她很小口地吃，时不时嘶嘶呼两口气。
另一份打回来的羊肉粉丝汤，也格外芳香扑鼻，一层惹人喜爱的青翠漂浮在汤面，色香味都无可挑剔。阴冷的天气一份烧饼一碗热汤下肚，别提多温暖舒适，虽然不是椒麻鸡和臭豆腐，陆昭昭却也非常满足。
“有时候我认为，”她说：“我会觉得兰兰像我哥哥是有充分理由的！”
“嗯？”
“你没觉得我们两个特别合得来吗？”
她振振有词：“我们可以一起研究做饭，一起吃好吃的，我们的口味也特别相似，你做的饭我也都爱吃！”
要说人和人之间口味的差距，那真是天差地别！但陆昭昭和兰形在吃东西这点上——确实惊人的相似，简直好像一个家庭里一同长大每天都一起吃饭的亲兄妹——甚至亲兄妹也不一定有他们口味趋同！
所以从进幻境以来，每次和兰形一起吃饭，陆昭昭都感觉很开心。具体来说……是一种奇妙的安心感？说不上来……但人总是喜欢和同好在一起的。
兰形：“……”
少年脸上露出一个略微惊讶的表情——在之前他好像压根没注意到口味趋同的问题。但仔细想想确实，尽管他并不挑食，但爱吃的东西居然真的和陆昭昭高度一致。
但他想了想就明白了：“……芝芝和你也很像吧。”
怎么说……他们本来就算是一起长大的啊！！祝芝芝又一见陆昭昭就喜欢得不得了，她吃什么她吃什么……这不就把他的身体口味给带跑了吗？！
“但是——”
陆昭昭眨了眨眼睛：“芝芝不太能吃辣。”
“嗯……”
“但你和我都还算能吃辣的哦。”
“……”
好像……还真是？兰形迷茫起来：明明是同一个身体，为什么会出现这种差别呢？
“因为辣是痛觉吧？”
陆昭昭也想到了一体双魂，不过她很快找到了合理的解释：“虽然是同一个身体，不过因为灵魂不同，对痛觉的耐受力有区别……也许是这样？”
或者说和意志力，又或者偏好有关吗？陆昭昭不太清楚，但确实有可能是因为辣味并不属于味觉的处理范畴，才会让一体双魂的兄妹两个变得口味不同吧。
“而且兰兰和芝芝不同的地方也很多呀，看来灵魂不完全受身体影响呢。”陆昭昭觉得自己找到了一个很值得深究的课题：
【灵魂和身体的具体联系。】
嗯……感觉是玉怜香会想要研究一下的方向。
而兰形只是敲了敲她的头。
“吃吧。我买的不多，如果没吃饱，我再去给你下碗面。”
“够了够了，不用下面……哥你不吃吗？”
“汤不太好带，我在外面吃过了。”
陆昭昭只好含泪——烫得——自己吃完了热腾腾香喷喷的午饭，然后听兰形说了一个噩耗——
“扫夫的尸体没找到。”
“啊？？？”
苏栗衡回来之后就派人前往王家村寻找扫夫的尸体，至今已经过去几日了。可怎么会找不到的呢？那——么大一只蝙蝠，陆昭昭一瞬间还以为，莫不是那家伙死而复生了！
但天雷之下，想来也不太可能幸存。倒是有可能被其他动物叼走做食物……
兰形轻轻点点头：“他们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扩大范围找了找……依然没有找到。”
在山林里寻找一个特定的动物尸体，本来也不是很容易。陆昭昭更担心的却是：
“如果是动物叼走，还有找到尸骨残骸的可能性；但如果是其他妖物带走清扫了痕迹的话……”
她顿了顿：“这不就，又没有证据了吗？！”
没有证据在手，向上通报就变得很麻烦，要动用仙门信物需要重重手续，没有实证是绝对申请不下来的。
唯一能“先斩后奏”的州府长官，一时半会儿也赶不回来……只有一件值得庆幸的事，就是苏栗衡作为很有分量的苏家人，也是最有力的人证，必然会带动整个苏家促进此事。
“但一时半会儿，恐怕是没法动用信物了？”
陆昭昭看过去，兰形点了点头，两人都叹了口气。
本以为很简单的一件事，却变得如此棘手。但这也不能怪仙门——陆昭昭两人就是修仙者，自然知道，由于凡人界灵气低微，修仙者往返一趟也消耗颇大，除了定期的巡逻，没有大事件是不太会往这边来。
当然有时也会因此姗姗来迟……
“所以还得找实证？”
陆昭昭苦恼。兰形则轻声道：“其实没那么麻烦。”
“嗯？”
“不论那些妖物有什么计划，既然它们想要清理痕迹……”
他看向远方，连绵的云层融入天际。
“……那人证，也是需要处理的一环。”
——————
“你说什么？？？？？”
有时，世事真是很无常；但有时，世事比人想象之中还要离奇。至少紫衣女子听到扫夫那边的人急急忙忙来汇报的消息时，一瞬间以为自己是在做梦，而等过了好一会儿，她还是觉得自己在做梦。
因为太过惊诧，她不由重复了一遍：
“你们头儿被天雷劈死了？？？”
几个男人面面相觑，都低下了头。这事儿太离奇……他们也知道。可事实就是……因为老大一夜未归也没消息，他们前往查看——
就发现了被雷劈得焦黑的尸体。
一时间六神无主，只能把老大的尸体带走，打扫了痕迹——这本也是他们扫夫们的职责。然而因为老大没了，扫夫们群龙无首，最终决定来找平江城中妖族最大的话事人——
美人骨平江主事，狐美人。
妖族起名常简单直白，这个名字并不奇怪。但狐美人如今的表情——可就不太美人了，她硬是消化了半天，才深呼吸，又深呼吸……
“都是一群蠢货！！！”她崩溃道：“有血咒护身还能被雷劈……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
上级发火，小妖们是不敢吭声的。一直到坏脾气狐妖撒完了气，饱满的胸脯轻微颤动，深呼吸了好几次。
“官道驿站那边没出问题吧？”
“没有……”
“继续封锁。替我联系河君子和血罗刹。”
说话之间，美人面上已不见怒气，只余一片冰冷森然：
“就说，计划提前。”
扫夫们低头应下，又问：
“那几个抓了我们兄弟的人类……？”
“不用去管。”
狐女转身，捡起被自己方才怒而掷出的妆奁，轻轻抚摸：
“很快，他们就不会再是麻烦了。”
——————
“哎呀，气死我了！”
孟锦迎忍不住要跟朋友倒苦水：
“家里居然不叫我跟苏栗衡退婚——”
也不是不让，而是说让她再考虑考虑，过段时间再说。看家人的样子，似乎有什么事瞒着她没说，但就算孟锦迎追问，也没得到什么答案，反倒又多了不准她出城的限制。
孟大小姐不明所以，一时闷气下，只好找沈素书诉苦：“虽然你总说我自在，可其实也没那么自在！我家里人宠我是宠我……”
宠她是宠她，家中大事却是不怎么和她商议的。或许是因为孟锦迎比几个哥哥都小得多，哥哥们开始做事的时候，她还是个小毛孩。
也就习惯了不跟她提及这些。而对于孟锦迎的宠溺支持，也是有底线的——
比如，孟锦迎之前想过去当武将，家里就没允许。毕竟如今边境不太平，战事四起，孟家人心疼她，一点不愿意让她去吃苦面对危险。
倒是允了她走文官的路子……但她对这方面又不感兴趣！
因为这事，也闹过一些不愉快，最后不了了之。这次孟锦迎又想起来，感到些许茫然：
“……你总说我自在，想做什么就去做什么，可我其实，也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她想要什么呢？锦衣玉食、荣华富贵、亲友爱护……一样不少。少许的遗憾是职业道路，但也没那么遗憾，她其实对当武将也没执念。
仔细想来，孟锦迎虽然过得很肆意很幸福，内心却其实是有些迷茫而空洞的。
她要去哪里？她要去做什么？她要——
度过怎样的一生？
“唔……”
沈素书最擅倾听，耐心地听朋友讲完，歪头想了想，轻轻拍拍她的手。
“但是，想做的事，你现在不是已经有一件了吗？”
“嗯？”
“陆昭昭——”
温婉的少女弯起眼睛，难得露出一个些许俏皮的笑容：“那个女孩子……你不是想要娶她吗？”
天知道，她之前听说孟锦迎想娶一个女孩子时，心里有多惊讶！当然，沈素书对好友的性取向没有意见，但她们好友多年，她还真是头一次知道，好朋友竟是喜欢女孩子的！
当然，惊讶过后，也就只有祝福；更别提更巧的是，陆离……
“……”
孟锦迎反而红了脸，抿紧唇。别看她风风火火说要娶陆昭昭，回头就叫家人去退婚了；此时提起，心里头却也很害羞忐忑：
“我……我……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她没有喜欢过什么人，之前也没想过自己会喜欢上女孩子，可心动就是来得这么不讲道理。唉，分明之前还念沈素书，落到自己身上，竟也手足无措起来。
该怎么办才好呢？该怎么靠近她一点点……再靠近她一点点？
在孟锦迎的脑海里，甚至都没有让对方回应她的奢念，仅仅只有一点点的期许：
【要是，能和她亲近一点就好了。】
“但……但你说得对。”少女低下头，露出一点红耳尖：“我……”
想和她在一起。
所以，她们如今既不是在孟府，也不是在沈府，而是外出——
买礼物。
嗯。尽管孟锦迎和沈素书打算去拜访陆家，但以她们的家教，还都是之前受过人家帮助的情况下，空手上门肯定是不行的。
所以今日才会想约一起出门挑选礼物，之后再递上拜帖，携礼上门……
不过这礼物，却不太好挑选。
“唔……”
在相熟的店铺转了一圈，也没挑中什么合适的东西。孟锦迎有些心烦：“要不是那副头面太贵重——”
她心中觉得，她很喜欢的那套红宝石头面，就非常适合陆昭昭。可惜那实在一看就很豪奢，不好第一次见面就送出手。
她莫名的觉得，那女孩也不是会轻易收下贵重礼物的人。
于是考虑买些价值不那么高、重在实用或心意的物件，然而……
完全、挑不出来。
贵的东西，怕她不收；便宜的，又觉得都配不上。无论是什么，珍奇珠宝、摆件首饰，好的坏的，在“要送给那个少女”这个前提下，平白就多出了十二分挑剔。
以至于一个上午都过去了，居然一无所获！搞得孟锦迎心烦气躁：“……要不，我先陪你去给陆离挑东西吧。”
这话当然是说给沈素书的。孟大小姐是个急性子，一上午逛的店铺多售卖适合女子用的东西，此时才有点懊恼：
本来说着一起挑礼物，结果一上头就忘记，沈素书要挑送给男生的东西……反而叫好友一直陪着她了。
真不应该。但大小姐有点傲娇，讲不出口，只拉着好友的手往外走：“走走走，帮你挑挑去！”
“哎呀……”
沈素书发出小小声的惊呼，却是无奈地笑了起来。对于陪伴好友这件事，她其实并不介意，但见孟锦迎如此有活力，她却也只想会心一笑。
“阿——”
“孟小姐！找到了！”
一个声音在背后响起，却正是之前去找被放起来的图册的掌柜：“这里……这里还有一些奇珍的货单，您要看看吗？”
孟锦迎一下顿住脚步，迟疑了片刻，还是决定先陪朋友。但在她拒绝之前，沈素书便十分善解人意地开口了：
“我自己去隔壁玉饰店看看，阿迎你一会儿过去找我就是。”
“唔……好吧。”
孟锦迎想起那家店，就在同一条街上不远处，两步路的事。因此犹豫一下，就答应了，接过图册的同时不忘嘱咐：
“那你别乱跑，等我去找你！”
“好~”
好友莫不是把她当做小孩子？沈素书有些苦恼。她虽然性子是怯懦了些，但也是接受良好教养长大、已及笄的大人了，还不至于到出门逛个街会把自己搞丢的程度，况且还带着侍从呢！
不过，能被人这么关心，自然是很好的。她心中暖融融，连在玉饰店没找到合适礼物都并不介意，只是看了眼天色。
“快正午了吧？”
侍女应了声是。沈素书若有所思，嘱咐身边的另一名侍女：
“你去与孟小姐说一声，要到中午了，我先去酒楼订个雅座，过会儿叫她直接来酒楼就是。”
这是一条很繁华很热闹的商业街，不远处便有一家很不错的酒楼。沈素书依稀记得，那家有孟锦迎爱吃的菜，此时便想提前过去点上，等孟锦迎过来，就能吃上好菜，喝上热茶。
这正是沈素书的体贴之处。尽管和孟锦迎站在一起时，沈素书永远不是会被优先注意的那一个；可假若孟锦迎是夺目的骄阳，沈素书便是柔婉的月光。
她的细心与温柔，如春风细雨一般沁人心脾，给人以安慰。这或许正是性格大有不同的两人成为挚友的原因之一。不过沈素书本人并不认为这算是什么优点，只觉得这是并没有什么出奇之处的她，唯一能做好的事。
即使是平凡懦弱的她，也有能够做到的事，哪怕只是耐心地倾听好友的烦恼，为好友备好一盏香茶……
而在路过一处街角时，这种几乎天生的敏感细腻令她的神经被什么所触动。
“……？”
沈素书所在的这条街道，是很长很热闹的。但世上就是有这么稀奇的事，分明与这条街道相连，另一条街却是肉眼可见的冷清，几乎都没有开着的店面。
而此时在这条清冷的街道上，也仅仅只走着一个人。那是个看着不怎么起眼的男人，背对着街口，脚步匆匆，怀里抱着什么……
“唔唔——”
隐约的，听到了细微的声响，却又浅淡如同幻觉，泡沫般消失。沈素书怔了怔，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刚打算收回目光——
便见“砰咚”一下，什么东西从男人身前掉下来，蔬果并着些许生活杂物洒落一地。
然而男人毫无要俯身去捡的模样，反倒加快了脚步。而行走之间，沈素书终于看清了从方才开始，就觉得哪里违和的地方——
他抱着一个孩子。
那孩子小小的手脚仍在挣扎。
“这里有拍花子！！！”
沈素书从来都不知道，自己竟然可以爆发出如此高亢的声音，无需任何犹豫或思考。这有悖于她所受的淑女教育，却完全出自一颗善良的本心。她也完全来不及思考，自己是否会判断出错，又或者会让自身也遭遇什么危险……
但幸运的是，那一切都没有发生。
发生了的事情是，行人们的目光被瞬间集中过来——略人在大行是重罪，人贩子更是令人深恶痛绝；那男人也察觉不好，大步奔跑起来，然而许是慌乱中孩子挣扎得更剧烈，也不知怎么的，失手把小女孩摔在了地上。
然而附近的巡铺衙役已闻声赶到——这种热闹商街都会有巡铺维护治安的，因而来得很快——男子也没法再回头，匆匆加快跑远。
“拍花子在哪里？！”
沈素书指了一下，衙役们便追过去。而她则匆匆跑过去，想把倒在地上的小女孩扶起。
不过，没等她怎么用力，女孩就自己爬起身，抬起头。
沈素书微怔。
这是个约莫十岁，样貌清秀的小女孩。似乎因为家境不好，身材颇为瘦小，一身棕色的衣物毫不起眼，此刻因为摔倒在尚有泥水的地面，更是满身脏污。
但她的眼睛——她的眼睛，漆黑又明亮，如黑夜中燃烧的一缕烛光，带着不服输的斗志与倔强，只一眼就让沈素书怔住。
而她也只是看了沈素书一眼，就低下头，一瘸一拐走过去，把掉落的杂物重新捡起。
“……多谢。”
闷闷的声音，并不柔软，像一块被掷在地上的石头。沈素书反应过来，过去帮她一起捡东西，女孩也没说话，只是把包袱整理好，重新背在身上。
“等等……你家在哪儿？我送你回去吧？”
再怎么说，让一个刚刚差点被绑走的小女孩自己离开，是沈素书做不到的事：“或者，叫巡铺的人陪你回家……”
“不必。”
“但、但是……”
“不用管我。”
女孩的行动、语气，都好似她的那双眼眸一样倔强，像个小牛犊。如此冰冷的态度，若对方是个大人，怯懦的沈素书恐怕早就放弃了。
可她是个孩子。
所以她只是怔了怔，就跟在她身后，注意到她动作的不自然：“你是不是受伤了？”
“不用管——”
“啊，真的受伤了！”
小女孩还没来得及反应，这奇怪的大姐姐就轻轻拉住了她的手。
“走，我先带你去上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