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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5.激战 红眉之死

    陆昭昭并非没有对付过体格庞大的对手。

    感谢化雨秘境。那仿佛误入大人国一般的奇景,和与各类硕大异兽的战斗,的确给她带来了非凡的“对付巨型野兽”的经验。尽管这经验并不全部有效——

    毕竟,当时的她是筑基修士,而如今连炼气都说不上。

    能用的手段少了很多,身板儿也脆了很多。作战的地点也十分不利,尽管巨狐在街上行动也算不上方便,但体格压迫下,他们的处境也很不妙。

    最不妙的是,正如陆昭昭的预料——

    恢复原形的妖修,才是最强的状态。

    “嗬——”

    那发自巨兽喉咙深处的怪声,仿佛一种对对手怜悯而生的长叹,又像一种终于得以挣脱束缚的快活。它那庞大的身躯小山一般,凡人的弓弩落在皮毛之上不疼不痒,连之前手臂的洞穿伤,如今看来也不过是脚爪之上一道擦痕。

    ——也就让人理解,为何之前分明受了伤,她看起来却并不是很受影响了。

    人间凡铁对它似乎不能产生太大的伤害,如此庞大的体格,也很难再轻易拦截下来。即使横冲直撞,它也能像坦克一样撞开一条坦途,逃之夭夭。

    所幸它没有。

    不知是不是因为原形给予了它充沛的自信,又或者是什么原因导致的副作用,化作兽形之后,红眉反而没了要逃的意思。陆昭昭注意到,在那双硕大的兽瞳中,理性似乎有所减弱,兽性却逐渐占了上风。

    这对他们来说其实是一个好消息。

    “拖住它——”

    混乱之中,不知是谁在高喊:“不能让它离开这条街!!”

    这是当然。如果之前要拿下红眉,只是出于斩妖的考量,在它恢复如此迫人的形态时,就更不能将它放走一步。须知 ,这个体格的巨兽若是在城中逃窜横行,不知要引起多大的骚乱和伤亡,而如今——

    还是天中节,夜幕将至,热闹之时!

    一旦让它逃走,那后果只令人想一想便觉天旋地转。所以它如今没有想逃的确是好事,但陆昭昭几人也真没有信心长久地把它留下来。

    兰形不知不觉和陆昭昭并到了一处。

    “它在发泄。”他语速很快:“它被激怒了。但我觉得不会太久。”

    如今的狐妖与其说在战斗,不如说是在破坏式地发泄。它在街上到处乱撞,损毁建筑,逼退了一大批弓弩手,他们对它的牵制已经越来越小。

    这样下去,一旦狐妖清醒过来想要逃离,仅凭陆昭昭几人是绝不可能办到的。兰形颇觉棘手,因而向陆昭昭询问:

    “你们还有没有后手?”

    陆昭昭匆忙之中看他一眼。少年虽然换回了男装,但面上妆容仍有残余,可见来得仓促。他也的确该问这个问题,虽然陆昭昭有跟他传信,但内容简短,兰形对这边的布置确实没有多了解。

    其实陆昭昭也不是很了解,但——

    “相信栗子,他一定有后续安排。”她说:“也相信我——再拖一段时间!”

    她已经闻到越来越近,雨的气味了。

    兰形点了头。但他很快意识到这个场景下,她可能看不到他的动作,于是又说了声“好”,再道:“那我们配合——老样子?”

    他没多说一句话,但陆昭昭就是懂了。他们一并躲过狐妖发泄式的乱撞,瞅准了时机。兰形纵身而起,踩在一旁建筑的门檐,微弯脊背;陆昭昭紧随其后,跃起的同时将脚踩在他的肩头。

    正如月下乱葬岗那晚,她踩着兰形的掌心向熊妖斩击而去;如今她也在空中飞跃,手中闪现一道更胜烟霞的华光!

    剑光与人影,都没入巨狐火一样的皮毛。而在骤然爆发出的尖利嚎声里,无论是谁都意识到一件事——

    攻击,见效了。

    疼痛似乎终于令狐妖感到了清醒,它那绷紧的肌肉,身在巨兽身上的陆昭昭第一个察觉。但她没有松开手,反倒将剑更深刻地往它体内送去,在颠簸中竭力稳住身形,同时向另一侧伸出一只手——

    兰形抓住她的手 ,也翻到巨狐背上,刚稳住身形,便见有什么东西被飞掷而来。

    “陆姑娘——”苏栗衡的声音鲜少这样响亮:“用这个!!”

    陆昭昭腾不出手,兰形倒是眼疾手快地将东西捞了回来。

    那是一个瓷瓶。

    兰形尚且不明所以,陆昭昭却已心神领会:

    在先前的战斗研讨中,苏栗衡在柳月的建议下决定用毒。先前的弓弩手,其中一些箭矢上便涂满了迷药,不过看狐妖这体型和状态,估计那点量没什么用处。

    ——之所以是迷药而非毒药,是因为起初他们还不确定红眉的状态,定下的方针是擒拿优先,斩杀次之。这也是最初霸刀老人稍有留手的原因。

    不过现在显然事态紧急。

    那白色的瓷瓶,陆昭昭已见过,正是一种发作奇快的剧毒。她此时双手握剑,只能大声提醒兰形:

    “倒在伤口上!”

    兰形立时反应过来这是什么,毫不迟疑地照做。然而他们之间的交流怎么可能瞒得过狐妖本身?它即刻开始狂奔,同时试图将二人从背上甩下;兰形及时把药瓶收好,紧紧拽住巨狐的毛发,而陆昭昭——

    她不会再犯第二次被甩下去的错误。

    但令二人感到忧心的,是巨狐几乎已闪电般马上就奔出幽兰巷。偌长的街道对它而言,也不过是奔跑数息的距离。自由对狐妖而言近在咫尺,被破坏的建筑也让弓弩手们无力再远程狙击阻拦,零星的弓箭手对它来说无关痛痒。

    但有时,近在咫尺,也可以是咫尺天涯——

    “昭昭!!”

    当巨狐狠狠倾倒之时,兰形第一时间向陆昭昭伸出了手。陆昭昭也毫不迟疑,紧握他的掌心,将剑借力拔出后迅速回鞘,二人怀抱着滚落在街角。

    狐妖则一下摔出很远,将不知何时出现的巨大绊线带出好长一段距离,又一头撞在了带刺的排排拒马之上。

    阳光已沉到地平线了。

    陆昭昭艰难地爬起身,因剧烈颠簸与撞击感到一阵耳鸣。眼前的景象似乎也有些许重影,她看到重叠的、夕阳的余晖,披在巨狐身上,而夜幕压下,明明是金灿灿的场景,却像一块安睡的墓碑。

    但它当然还没有死去。

    只是不知何时,附近的街道也已疏散。大约是临近府衙,苏栗衡能够临时抽调人手,如今拒马之后,竟有重重叠叠的甲兵沉默伫立,合围成第二道坚固的防线。

    正如陆昭昭所说,苏栗衡仍有底牌。

    耳鸣仍在继续。陆昭昭似乎能看到兰形说了什么,但不太听得清。他伸出手,她拉住,站起身时感到晕眩;而不远处的巨狐也颤抖着试图站起,却又一次趴在地上。

    它的皮毛是橙黄色,融化在霞光里看不出受了多重的伤,地上也没有见到太多的血。也许它只是摔晕了,正如陆昭昭现在一样,感觉有些恶心,天旋地转。

    有那么一会儿,街道上格外安静。然后又有那么一会儿,又似乎一下子非常嘈杂。陆昭昭觉得她刚才肯定是撞到头导致了脑震荡,此刻感受到一种仿佛时间和场景都摔成碎片的割裂与恍惚。

    她听到骚乱的声音,并非来自狐妖所在的前方,而是后方。她想扭头,但俯身干呕了两下,感到额头有点凉,伸手摸了一下。

    手上粘粘的,红红的。

    不知为何,当看到那一抹红色,陆昭昭一下就觉得清醒多了。那被拉长的、远去的世界,一下子又重新降临,她听清楚了那嘈杂的惊呼声的内容:

    “熊妖——”

    熊妖?!

    少女回头望去,只见自幽兰巷的深处,一个熟悉的身影蛮冲而来。那高大的、有着刚硬鬃毛的怪物,因缺失了一条手臂而显得更为狰狞可怖。

    她也听清了兰形的声音:

    “它没有死……!”

    何止是没死,看上去还好好的呢。那具尸体果然是伪造的,府衙里的人也果然真有问题。

    陆昭昭晃了晃头,试图让自己更加清醒。她看到了发狂的熊妖眼中的战意,也看到在熊妖身后,还有数只形态各异的怪物。

    她想拔剑,想战斗。但兰形按下了她。

    “你受伤了。”

    他的声音带着愧疚。尽管方才他已经尽力去护住她,但意外总是猝不及防。少年用手帕按在她流血的额头,知道不能再耽搁,只道:

    “交给我……我们。”

    他握住她的手,正如她方才一样的坚定:“相信我们。”

    ……陆昭昭当然相信他。

    她窝在街角一处休息,在细微的嗡鸣声里看幽兰巷的激战。那里有她可靠的伙伴们,兰形、仇红英、柳月……还有不知何时出现的韩继与孟锦迎。

    她从不孤独,也从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少女又把目光投向红眉。

    巨狐摇摇晃晃,终于支起了身。它回头看了一眼,大约是看到了那群形态各异的妖怪,从喉咙深处爆发出一声比被刺了一剑时还要更凄厉、更愤怒的尖叫。

    尖锐的巨响让人越发觉得恶心了。但陆昭昭又感觉到冰凉凉的感觉,落在脸上。

    她抬头看,是雨。

    下雨了。

    -

    狐美人感到一阵难以言喻的晕眩与愤怒。

    她的抗药性没有陆昭昭想象得强,箭矢上的迷药在剧烈运动下姑且还是产生了效果,以至于在摔了下狠的之后,确实感到了一阵恍惚乏力。

    但令她清醒的却是愤怒。

    愤怒——

    狐美人觉得,她已经够蠢了:居然会被一个假消息勾回来踏进陷阱——假消息,因为那所谓的大火,如今已经只剩一点儿余烟,根本没一丝火光的影子,而她就是这么蠢,居然连个得力的帮手都没带。

    可她的手下居然更蠢!

    那些劣妖——真是愚不可及!在注意到他们成群结队地涌现时,哪怕意识到对方的目的正是解救自己,狐美人也还是被他们蠢得几乎背过气去。

    这群——蠢货!!!

    先不说如今的情况对于她这种程度的大妖来说还不到绝境,压根儿就没有到需要他们来救的程度;单单说就算意识到了这是陷阱,必须逃离之时,哪怕暗道就近在咫尺,狐美人也从没想过要从此处离开,反倒宁肯恢复原形,吸引注意,另择方向逃窜……

    乃至她会被诳回来的原因,都是为了一个目的——

    保住暗道!

    狐美人深知,重要的不止是暗道,更是其中的东西。而她会把这群劣妖留在暗道之中,除去他们人形不完善,不好带上船之外,也正是为了在禁制之后,再留一道防护的后手。

    那东西至关重要!

    为此动用的种种资源,所做的种种准备,都确保了只要入口未被发现并强制破坏,其中也没有人主动出来,那区区凡人便休想踏入暗道一步!她也早已交代,哪管外头洪水滔天,只要不是他们这些大妖的要求,那群家伙就该死等在暗道里,一步也不能离开!

    但他们愚蠢的作为,却令她的苦心全都付诸东流了!

    ——狐美人当然不知道,促使那群劣妖出来的原因不止是为了救她,还有些“新仇旧恨”。

    她只是感到强烈的眩晕,巨浪一般翻涌。以至于她一时都不能够分辨,这晕眩究竟是药物作用,还是被愤怒冲昏了头脑,又或者二者兼有。可事到如今,她总不能倒流时光,把那群蠢东西再塞回去,只得细思补救的办法。

    那就只有……

    狐妖眯起眼睛,眸中露出凶光:

    【把他们全杀死在这里了。】

    保守一个秘密,最有效的办法,便是杀掉所有可能得知与暴露秘密的人。

    端看巨狐凄惨的模样,很难想象它有杀光此处所有人的能力,但狐美人并非自大。实话说,她实力其实不如扫夫强悍,但她有一个优点,其他所有妖物都比不上的优点——

    她有非常、非常、非常多的血丹储备。

    人乃血食,以血食制丹,即为血丹。吃人很不优雅,很不方便,像狐美人这样潜伏在人类社会中的重要角色,是不会像劣妖一样粗暴地食人,而是服用血丹,维持力量与人形。

    而在狐美人所属的名为“美人骨”的势力中,血丹是最不缺少的东西。身为平江城的主事,源源不断的血丹会上贡给她服用,而最令她庆幸的是——

    狐美人有把血丹带在身边的习惯。

    高等级的血丹,体积其实十分微小,一个白瓷瓶就能装上上百丸,精粹了上千人的精华。狐美人平时服用得很小心——食人也不是件容易事,虽然想办法遮蔽了天机,一次吃太多血丹,不止自身受不了容易异化,也容易被天道发现。

    所以她真的存下了很多,而此时……

    巨狐动用妖力,将藏在脖颈处厚厚毛发里的特制木球勾下来,正打算吞入腹中——

    “啪嗒”。

    什么冰冷的东西打在了头顶,狐美人抬起头。

    下雨了。

    分明刚才还是一片云霞,当雨水落下时,却很快连点成线,又很快犹如瓢泼。这是一场急雨,嘶吼着落下,阴云瞬间遮蔽了霞光。

    豆大的雨珠噼里啪啦地打下,冲刷着街道上的血迹与泥泞。不知为何,狐美人隐约有所预感,她回头望了一眼。

    街角坐着一个女孩。

    她坐在一家店面前。这家店原本是有棚子的,但方才因为狐美人的冲撞已经空空如也。所以雨也落在她身上,把她额角的血色洗刷,显得头发、衣服都贴服在身上,很有一种落难似的可怜。

    狐美人记得她。

    她身上有一种熟悉的气息,好像前些天一直在各种地方闻到过,但因为花船人多,鱼龙混杂,狐美人之前没有在意。她也记得,方才这少女才出现时,还戴着帷帽;不过经历了激烈的战斗之后,和她一样,她的帷帽也遗失了。

    她真漂亮。

    即使是如今的处境,狐美人也不得不发自内心地感叹。即使如此狼狈地坐在雨里,那名人类少女还是美得惊心动魄,令一向自诩美貌无人能敌的狐美人,都忽然感受到了一种挫败。

    或许是因为这种挫败,狐美人一瞬间暂停了想要吞服血丹的动作,多看了她那么两秒。而少女看了看天空,又看向她。

    目光有一瞬间的交汇。狐美人忽然注意到,在少女手中,捏着什么东西。

    很长,不太多,被雨水打湿,一下模糊不清。但奇怪的是,或许是一种特殊的感应,令狐美人能够断定:

    那是她的毛发。

    然后在下一秒,她看到少女的嘴唇动了。

    【fu……】

    隔着这么远的距离,在噼里啪啦的雨声里,狐美人听不到她的声音。但她的嘴唇在动,口型的变化隐约令人感到不安。

    【fuwei……】

    她很快念完了那句话,手中的毛发随之燃烧殆尽。

    【伏惟尚飨。】

    “轰隆——”

    惊雷忽然在云端炸响,也吓得狐美人一下竖直了毛发。不知为何,在这一瞬间,她忽然想到了扫夫。

    ……狐美人从来都不蠢。

    致命的危机预感如芒在背,晕眩感在生死存亡面前简直不值一提。巨狐骤然起身,仓促之间连血丹球掉了都来不及注意,妖力加身便要逃窜。

    逃!逃!逃!

    就好像她不是那睥睨众生的大妖,而回到了仓皇无助的童年时代。在丛林里躲避捕食者的猎杀,没命又慌不择路地逃窜。

    可是——

    当初的她,可以逃回巢穴,逃去妖盟,而如今的她——

    能逃去哪儿?

    雨水模糊了视野,巨狐苍茫四顾。她似乎能看到远方的大运河,她知道所有有能力的同伴都在那里,美人骨、河君子……但她也知道,他们不会救她。

    和前妖王的残党不同,他们这一批妖怪,是毫无同伴之情,甚至会动手猎食对方的。

    她又看向城区,城中有很多、很多的人类,假使真有天雷,藏身人群或许是个不错的选择。

    但——

    巨狐最后看向了那群劣妖。

    他们正努力地厮杀,朝她的方向而来,似是想要接应。当然这不是出于同伴情谊,而是他们之前就受她的管控,她可以轻易决定他们的生死,长久之下形成的威慑与奴性。

    但狐美人不是在看他们。她在看他们身后。

    ……暗道。

    只要能躲入暗道,开启禁制。以那道禁制的规格,挡下天雷也不是不可能。她就有机会再给自己加诸遮蔽天机的办法。

    天色也暗了。离计划的时间不会太久。就算外面的人发现……几个时辰,她只需要撑过几个时辰!

    ……拼一把!

    在几个选项里,甚至在暗道和自身的性命里,狐美人做出了选择。她猛地转身回头,朝着劣妖们的方向飞奔而去。

    在他们充满惊喜的目光里一跃而起,掠过他们,并顺便一记狐尾甩击,把他们和那群人类都更推向了远处。

    【打吧打吧,既然要来救我,就拿你们的命,再争取些时间!】

    寒光在兽瞳中闪过,狐美人扑向月来楼,骤然幻化了身形。化作一名形容狼狈的美人,瞬间没入尚未倒塌的建筑里。

    【暗道……暗道……马上就到了!】

    大约是进入了建筑,看不到阴云与惊雷,狐美人竟感到了片刻的安心。她满怀着希望,跑得形容凌乱,就在即将看到暗道的入口时——

    刺目的白光,贯穿了整个世界。

    “……”

    ……啊。

    原来真正的死亡来临的时候,是不痛的。

    有关于身体在那瞬间变得如何,狐美人感觉不到了。一种轻盈的漂浮感击中了她,就好像身体不存在了,时间也不存在了。

    思维一下子变得非常模糊,又非常跳跃。她忽然想到自己小时候,很小很小的时候,那时她还有几个兄弟姐妹,都还没有断奶,有过一段可以称之为快乐的童年时光,虽然那时小小的她还不知道什么是快乐。

    不过快乐总是短暂的,短暂的快乐终结于母亲的死亡。猎人杀死了她——那应该是狐美人第一次见到“人类”。“人类”是恐怖的、巨大的、残忍的猎食者,虽然后来想来,那似乎只是一个少年人,他在将母狐开膛破肚之后才发现了一窝小狐狸崽子,意识到自己杀了正在哺乳期的母兽。

    他可能是有点儿懊悔,也确实没有什么经验。所以他犹豫之后,放生了几只小狐狸。这真不应该,一来——这么小的狐狸崽子很难在野外独自生存;二来——

    野兽是很记仇的。

    野兽是很记仇的。狐美人想着。所以后来她咬断那个男人喉咙的时候,感觉到一阵快意。那并非复仇的快意,而是一种扭曲的、位置调换的、将他人生命踩在脚下的快意。

    就好像那些年的逃窜,那所有的恐慌,那饥饿、疲累、每一个接近死亡的瞬间,每一次生命不由自己做主的感受,都以另一种形式得到了报偿。与之相比,被妖盟的妖物带去做实验所遭受的痛苦折磨,不值一提;为了化形和变得更强,所给自己施加的恐怖手段,微不足道。

    她甚至还能想起,在作为一只软弱的小狐狸艰难求生时,第一次遇到了美人骨的前辈,她对她说的话。

    “小东西。”那有着人类猎食者的面孔,却有着一对狸猫耳朵的女人蹲下身来,看着瑟瑟发抖的她:“你想改变命运吗?”

    什么叫命运?

    小狐狸不懂。那女人笑了笑:“好吧。那……你想一直活下去吗?”

    “一直、一直、一直一直一直活下去,永生不死,长生不老,再也不必担心被死亡追上。”

    狐美人恍惚地想:

    【死亡还是追上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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