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化雨秘境的第八天。
“昭昭——小心一点——”
茶凉仰着头看。而粉发的少女声音遥遥传来：“没事——很快就下去了——”
陆昭昭正在爬树查看点位。
以巨树做参考物——东南西北她还是能分辨的，再估摸一下距离——加上这条瀑布，再有一两个标志性物品，就足够朋友们找来了。
“在……东西南……大概十公里？”
陆昭昭比划、嘀咕着。现场千度进行距离测算，也不知准不准：“附近的标志物……”
居高临下，她搜索一番，还真找到了：“啊，这附近有很多龙血花啊。”
虽然和现实中一种植物同名，不过这里的龙血花是修仙界产物，此处更是特指化雨秘境版本超巨型龙血花。算是一种灵植，有品质之分，品质非常好的属于珍稀资源，但附近这些就好像大把大把的野草。
只有一点，在外界小小的龙血花，化雨秘境ver非常之巨大，艳红的花朵加枝叶高达二十米，这附近非常多，陆昭昭在树上都能看到时不时露出的嫣红。
“怪不得觉得附近的土壤很红。”
龙血花是一种能染色的灵植，用水冲洗会将水染成红色，因此得名“龙血”。雨林降雨量大，怪不得附近土壤发红。如果这些龙血花品相再好一点，这里的土壤甚至可能是赤红色，乃至红到发黑。
“总之，是个标志点。”
陆昭昭记下：方位、瀑布，龙血花。还想再找个参考，可惜没有找到合适的，只得从树上下去。
茶凉见她安全落地，一副松了口气的样子。陆昭昭看着好笑：“干嘛那么担心我？我好歹也是筑基三阶的修士，爬个树还是没问题的呀。”
“话虽如此……”
茶凉知道，可看她爬那么高，还是忍不住要担心。这担心和对方厉不厉害、有没有能力无关，仅仅是……仅仅是，他非常在乎她而已。
有点害羞，但看着正捏着传讯符的少女，他又抿了抿唇：“你的朋友……要来找你是吗？”
“啊，嗯！之前就约好的……”
陆昭昭把消息传出去：“等我杏林谷的朋友到了，就帮你看看腿，以免落下什么病根。你别担心，我的朋友们人都很好，很好相处的！”
“嗯……”
少女叽叽喳喳，很活泼地说着，看起来对朋友要来这件事非常高兴；茶凉觉得这也的确是好事，对她来说，有朋友在身边；对他来说，有个医修看看也会更好。
可奇怪的，他的心里却很不舒服。一想到很快就会有人来打破他们两个平静的生活……
尤其是，他似乎听到，她灵犀玉牌中传来的是男子的声音。
“……呼。”
很突然地，他伸出手，猛地拍了下自己的脸，用以冷静。倒是陆昭昭吓了一跳：“怎、怎么？”
“啊啊？没、没什么！”
茶凉回过神来：“呃……你今天想抓鱼是吧？我们去河边吧，河边！”
“哎……好？”
陆昭昭，摸不着头脑。但茶凉冒冒失失的也不是头一次了，她也没多想：“顺便，问问甜木薯要不要回家……”
甜木薯，叛逆青年，明明之前的家族应该离得不远，就是不要回家。
不过也好，甜木薯在的话，茶凉移动起来方便些，陆昭昭还没找到其他适合代步的动物……
“但是，承诺一直有效。”
茶凉说：“不论是现在，还是今后，不论何时……你只要有想驯服的异兽，都可以找我。”
陆昭昭惊讶地看看他。之前他的确承诺过要帮她驯服异兽……“唔，出了化雨秘境也可以吗？”
“嗯，可以的。”
“要是超过筑基六阶呢？”
“嗯……”
茶凉犹豫了一下：“你要是能等，我会努力修炼；要是等不了，我就拜托我母亲……”
虽然有点不甘心……呜，他现在确实还不够厉害……算了，求助自家老妈，不磕碜：“我母亲是御灵宗的宗主，你可以放心，除了神兽不一定，天底下没有她驯服不了的异兽。”
陆昭昭：“……？”
她惊讶地大鱼挣脱了都没注意：“你母亲是御灵宗宗主？？？”
好吧，气运之子，果然是气运之子。茶凉为何如此有钱也有了合理解释：御灵宗是修仙界十大宗门最有钱的一个，原因在于天涯商会是他们成立的。
虽然后期逐渐成分复杂，但御灵宗一直持有相当一部分的股权；而天涯商会的产业遍布天下……其财力可见一斑。
茶凉作为御灵宗宗主之子，怪不得有个【天涯会员】的奇怪特质。
——应该叫【天涯少主】才对吧！！！
“很，很惊讶吗？？”
茶凉有点局促：“抱歉，不是不愿意告诉你，只是要是自己没事就说自己是宗主之子，好像很奇怪……”
“不……这倒没关系。”
陆昭昭回过神来，打量他一下：“只是觉得看起来不太像……”
“啊哈哈哈哈哈……”
少年干笑了几声，抓了抓乱糟糟的头发：“是吧……大家都觉得不像……”
宗主之子，总会给人一种天之骄子的感觉吧？但从小到大，茶凉都完——全没有这方面的气质。明明天赋、修为都还不错，但就是……嗯。
虽然茶凉自己和父母都不是很在意，但每个见过他、知道他身份的人，他们惊奇的目光……还有那些窃窃私语……
怎么可能一点也不在乎呢？
茶凉试过把自己打扮得更加光鲜亮丽，但气势完全撑不起来，反而像个暴发户；也试过调整自己的表情、斟酌言语、端起架子，结果跟父母出席论道会，差点被人当成外门弟子使唤。
就……很无奈。折腾来折腾去……茶凉歇了，想：也许他就是没有那种上位者的气势吧。也或许，是因为他从来没有把自己当成什么了不起的人，而他也确实不是。
所以最后，他放弃了。一方面这么折腾他真的很累，另一方面，他也觉得母亲的开导很有道理：
“什么配得上配不上，适合不适合的，难道外人说你不配当我儿子，你就不是我的儿子了？做什么要和外人计较，别人的眼光算个屁！不必在意世俗眼光，有朝一日你修为高了，世俗都要向你看齐。”
茶凉一想，也是。主要他见过的大修士，也不都是气度斐然、仙风道骨之人，就拿他们御灵宗的长老来说，有爱喝酒到酒醉后失足跌落悬崖的，有钻到钱眼里拔不出来的，有沉迷打叶子牌上瘾的……大修士也是人，宗主之子也是人，作何一定要活成别人期待的样子呢？
若是为别人而活，修道不也没滋没味了。
于是，茶凉不再折磨自己。做自己想做的事，穿自己想穿的衣服，不像宗主之子也无所谓。不像就不像吧，再不像，也不代表他不是。
虽、虽然还是会有点沮丧……
“嗯……不像。但是，也像。”
“哎？”
茶凉抬起头。少女提着鱼竿，正在换鱼饵：“因为，也没规定宗主之子一定要是什么什么样子嘛。”
陆昭昭确实这么想。怎么说呢……天下第一剑秦令雪都那个狗样子……更别说司空琢、玉怜香……天底下奇葩的大修士好像聚她身边了，她当然不会觉得一个宗主之子就必须多有气势。
——隔壁玄天剑尊都跟个绿茶成精似的……这个修仙界吃枣药丸。
“所以，我觉得你这样也挺好。”她说：“而且，我也不是因为你是宗主之子才和你成为朋友的……身份什么无所谓啦，我知道你是个很好的人就够了。”
“因为，”她说：“茶凉就是茶凉，对吧？”
“……”
专心挂鱼饵的少女，并未注意身旁少年怔然的目光。
茶凉看着她。她仍戴着帷帽——防虫——但面纱掀了起来，这会儿认真地在捏鱼饵，仿佛不觉得自己说了什么很特别的话。但他知道……那很特别。因为放弃折腾自己，其实对他来说是不久之前的事情。
青春期嘛。虽然茶凉不怎么叛逆，但青少年的自尊心……也是他一番折腾的原因所在。最后放弃，虽说有父母劝说的原因，也是因为次次努力次次失败，否则如果成功了哪怕一次，也许他也……
但是没办法啊。
连从小玩到大的朋友都会开玩笑地说“阿凉你真是很不像宗主之子”啊，虽然茶凉知道那并非恶意，但常年累月，怎么会不在意呢？
很多事情不是你想不在意，就可以真的不在乎的。
——但她那么说了。
她说他很好，她说——
【因为，茶凉就是茶凉，对吧？】
“……对。”
他听到自己的声音，有点轻，但很清晰：“……茶凉就是茶凉。”
无论什么身份，他就是他。数天前和她相遇的他，如今在她身旁的他……
少年忽然低低笑起来。引来少女奇怪的目光：“怎么啦？”
“没……没什么，只是……很高兴。”
他抬起手，擦掉了一丁点眼角的泪花，露出个温和的笑：“昭昭刚才说我们是朋友……”
“嗯嗯……不是吗？”
陆昭昭把鱼钩抛出去：“我还以为我们已经是朋友了——”
“当然是朋友！”
茶凉急促道，似乎觉得太焦急，缓了片刻，又轻声重复：“当然……是朋友。”
他看着她。少女的侧脸在阳光下显出一种几近透明的朦胧，晶莹剔透的美丽。于是他抬起手，轻轻按了按自己的心口。
是朋友，也是……
他的心上人。
【茶凉】（绿花95%，粉花94%）
陆昭昭：“……？”
今天渔获很不错，陆昭昭不仅可以一条清蒸、一条红烧，还能加一条水煮。不过他们俩吃不了那么多，所以陆昭昭做了个鱼篓先把鱼养着，今天先喝一顿鱼汤。
这会儿把鱼炖上，闲来无事顺便看看【人际】界面……啪地又关上了，过了会儿再看……好吧，还是一样。
蹭蹭涨啊！！！
陆昭昭都惊了。好感度也有边缘递减，理论上越高越难加，苏栗衡和方之茂的粉花也都加的很慢了，怎么茶凉就这么快？一会儿不看就蹦一点，一会儿不看就蹦一点……
偏偏他除了脸红，好像也没什么特殊表现，害得陆昭昭也不能表现出什么……
好怪啊，她有做什么特别的，能引起好感度增加的事吗？？
或许是当局者迷，陆昭昭自己想破脑袋也没想出原因。关上【人际】界面，她犹豫了一下，决定最近先不看好感度了。
其实本来也是。三年前，她就很少看好感度，也就及笄之后好奇粉花才偶尔看看，结果越看越在意……不看了！看了也没什么用，好像看了就有救似的……
但是，忍不住，她叹了口气。
“唉……”
“怎么了？鱼汤有什么问题吗？”
茶凉立刻抬头问。仿佛他一直在关注她，以至于小小一声叹息就足够他十分关切。陆昭昭愣了一下：“啊，没什么……鱼汤这么煮着就可以了。”
她叹气，只是因为想起了一件事。
嗯，这里毕竟是游戏嘛，她当然也会下线，毕竟陆昭昭比起宅，更倾向现充，也就是之前一直没法痛快玩游戏，这个暑假才玩疯了。之前下线和朋友聊天呢，不知怎么就聊到恋爱话题，朋友就问：
昭昭啊，你之前说要在《寻仙录》里谈恋爱，怎么样了啊？
陆昭昭：……
她、她说过这话吗？仔细想想，还真说过。当初还在下载《寻仙录》的时候，就发出豪言壮志：
“我要谈恋爱！我要谈八个！！”
——嗯，毕竟现实中……是吧。
结果游戏打一个月了，游戏里好几年过去了……别说八个……哈哈。
更倒霉的是，之前吃早饭，奶奶还冷不丁地问：
昭昭啊，你上次说游戏里那两个男孩子，发展怎么样了啊？
陆昭昭：……
啊哈哈哈哈哈……
干笑。
为什么她现在还没有谈恋爱呢？这到底怪谁呢？
仔细回忆了一圈，陆昭昭悲哀地发现：
怪她自己啊！！！
不是没人喜欢她，不是没人跟她告白，是她自己不愿意答应。可是怎么办呢？之前想得太简单，只是好奇恋爱的感觉，真事到临头了，又不愿意将就，哪怕是游戏……
哪怕是游戏，哪怕在游戏里谈恋爱，她也想找一个能让自己足够心动、甚至奋不顾身的人。
司空琢不是，玉怜香不是……就连方之茂，也还不够。陆昭昭没有谈过恋爱，或许正是因为没有谈过吧，她期待着那自然的、浪漫的感情，有朝一日可以降临。
因为没有拥有过，所以有着别样的憧憬。陆昭昭也不知道这是好是坏？但是……初恋嘛。
游戏里的初恋，也是初恋啊。
慎重一些，也很正常吧？
但话说回来，她并不是因为这个在为难。
游戏么，玩家当然可以随心所欲。陆昭昭不觉得自己有问题，所以她的苦恼，其实症结在于那些粉花身上。
“唉……”
又是一声叹息。陆昭昭看看茶凉，又想想方之茂、苏栗衡……唉。
怎么办呢？
她只能控制自己，却管不了别人。被人喜欢，实话说，虚荣心是有一点点的，但被朋友喜欢，她其实一直很担心：
如果让他们伤心了怎么办呢？
别的不说，就说这么多人喜欢她，她却只有一个……脚踏几条船只是玩笑而已，陆昭昭不打算当个花心大萝卜，她最多，也只能回应一个人。
这样的话，其他人不是会伤心吗？陆昭昭最不想让朋友难过，可是，好像也没有什么办法……
“昭昭……昭昭？”
陆昭昭猛地回过神：“怎！怎么？！”
“你一直在发呆啊……”
茶凉担忧地看过来：“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吗？还是有什么烦恼……不介意的话，可以说给我听吗？不，那个，我的意思是……我们是朋友嘛……”
说着说着，他自己局促起来。倒是陆昭昭怔了怔，笑出来：“你这么紧张做什么？嗯……嗯，我们是朋友，不过我没什么烦恼，只是……”
是烦恼吗？也不算吧。因为她一直知道应该怎么做，只是对难免会伤害到朋友们而心怀愧疚罢了。
她又叹了口气，这是短时间内她第三次叹气了，伸手摸摸自己的脸，看向茶凉：
“茶凉道友，我漂亮吗？”
“咦？咦？！”
茶凉像一只受惊的兔子，虚幻的耳朵都要支棱起来，结结巴巴的：“唔……噫……”
“不漂亮吗？”
“漂亮！……当然……漂亮。”
怎么可能不漂亮呢？看清她脸的一瞬间，他几乎以为见到了小仙女。不夸张地说，茶凉的眼界也不浅，但陆昭昭的漂亮……仍远超他所见的所有人。
“是吧？很漂亮吧？”
陆昭昭愁眉苦脸地托着脸：“有时也会觉得很罪过呢……”
啊——她这无处安放的魅力！
茶凉：“……啊？”
“要是我长得丑一点，”陆昭昭忽然异想天开：“会不会没有那么多人喜欢我呢？”
茶凉：“……哎？？？”
她突然说这样的话，他真是很不明白。但……茶凉摇摇头：“我觉得……不会的。”
“嗯？”
“我觉得——”
他移开一点目光：“昭昭值得人喜欢的地方，并不是脸……至少，不止是脸。”
陆昭昭：“啊？”
当然——当然，她的魅力不止是脸，她还是有自信的！脸很重要，却不是一切，陆昭昭知道的，只是突然异想天开，说说罢了。
但她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茶凉就又一次开口：
“我觉得……我觉得，是昭昭的话，无论长成什么样子……都会有人喜欢的。”
他的目光一开始只是看向一边，但最后很努力地看向她，努力地和她对视，于是陆昭昭看到，他棕黑色瞳孔中的认真：
“因为……昭昭，就是昭昭。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