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昭昭在收拾东西。
她的确是有点生气，但要说大发雷霆，倒也不至于。只是不想再浪费口舌，既已打定主意，尽管去做就是了。
正如方之茂的了解，她是有点小牛犊脾气的。
这会儿倔劲儿上来，本只是考虑可以搬去树屋，一下就变成十成十的笃定。这会儿便回自己房间，把一些自己的东西收好，给后边要住进来的人腾出空间。
“喵喵……”
细弱的小猫咪的声音，少女的手顿了顿，看向缩头缩脑的蛋黄酥，一时好笑：“……你怕什么？”
蛋黄酥仰头看她，小心地凑过去，扒拉着衣服爬上她肩膀，蹭蹭她的耳廓：“喵喵~”
不是害怕，只是担心。因为陆昭昭真不常发脾气，蛋黄酥很担心！身为一只假猫，它不懂得许多，只是蹭一蹭、舔一舔自家厨子来安抚，待确定她不那么生气了，又杀气腾腾地猫叫两声。
坏东西！惹厨子生气，统统拍成挂画！！
“扑哧……”
小猫咪的杀气，陆昭昭感受到了，一时竟忍俊不禁，放下手中东西，把它抓进手里摸一摸：“……没关系，也不是他们的错。”
同行这么久，这些个少年人的脾性，陆昭昭再了解不过了。他们没有坏心，也其实并不过分——修仙界男女比较平等不是吹的，这几人也没有因为她是女孩子就特别轻视或给予太多特别待遇。
所以那关心照顾，其实是在合理的范围内，并不让人难受。该她做的事，她想做的事，他们其实也不会拦着，合作也一直是很愉快的。
“……只是，现在有点过了。”
陆昭昭嘀咕。嗯，其实一开始还是很好的，但这种“过度保护”的事，实际上是最近才越演越烈。要追究原因，陆昭昭也说不好，但其中很大一部分，搞不好和雄竞有关。
三个挑明了的追求者，三个好事的小妖修，展飞光休养不能移动的时间，他们简直闲出新境界，没别的什么事干，就在陆昭昭眼前献殷勤。
追女孩子嘛，自然是比着对她好。像此前这些人一送花送一堆……诸如此类的事陆昭昭不知经历了多少次，有时就算说上几句，总也止不住，除了讨她欢心，很难说这些人之间有无攀比上头的意思。
这也是为什么她频频逃难去找展飞光……确实感受到了困扰。这种困扰累积了一段时间，直到方才，终于被住宿一事给引爆。
“我不是小孩子，更不是莬丝子。”她抱着假猫，把脸埋在它肚肚上吸了一口：“我是我自己，不需要保护，不需要照顾，不需要捧在手心里，生怕摔了碰了。”
就连最宠她的秦令雪，教她练剑也绝不含糊；就连现实中的父母，也没教她十指不沾阳春水。在这个世界上，没谁天生比谁金贵一些，要受尽保护。亲友之间的关怀照顾是好，可不能太过头！
陆昭昭也绝不是那种可以安安心心当笼中雀的女孩子。
像多年前迟星文在比斗时谦让她，像去年苏栗衡在棋盘上谦让她……他们是好心，可她何需谦让？
赢就是赢，输就是输，技不如人，心服口服，知耻而勇，来日再战！若她能赢，何需谦让；若她不能赢，何需谦让？
人只会谦让比自己更弱的人，可她陆昭昭，也是有傲气的！
“突然想好好修炼了。”
她把头埋在小猫肚子上，让软乎乎的毛毛扑自己一脸，低声说：“若我今日非筑基三阶，而是筑基八阶……”
但顿了顿，她又叹口气：“……也没差。”
管她修为多高，关心担忧还是不可避免。像秦令雪几天不见人，她心里也牵挂担忧，可见这与对方的实力没多大关系，只在于关系深厚与否。
“呼……”
长出一口气，陆昭昭又不气了。回想起来，少年们也并没做错什么，更没看不起她的意思，当然不代表他们一点问题没有——但为此发脾气，确实是不值当的。
“回头，再和他们好好说说吧。”
这么嘀咕着，心情总算平静下来。陆昭昭看着睁大眼睛的蛋黄酥，忍不住亲亲它毛茸茸的眉心。
“……谢谢啦，我心情好多了！”
“喵呜~”
蛋黄酥美滋滋的，几乎飘飘然起来。打它能变成人形后，陆昭昭就很少亲它，更别提埋在肚肚上吸气了。人类说，这叫“避嫌”？蛋黄酥不懂，它只知道从前他们是很亲近的，最近却变得疏远许多。
正是因此，才会对小鼠之事尤为应激。但现在，蛋黄酥觉得过往的日子又回来了，开心的同时，黏糊糊地在厨子掌心蹭来蹭去。
厨子，厨子，厨子——
……最喜欢。
蛋黄酥，最喜欢陆昭昭了。
“哎呀，哎呀，这么爱撒娇呢……”
被小猫这样黏着，任谁的心也要化了，陆昭昭此时真是一点儿气也生不起，把蛋黄酥捧起蹭一蹭，又放回肩头。
“今晚你就跟我去树屋睡吧。”
因着蛋黄酥化形是男孩模样，此前一直都跟别人混着睡。它不习惯，陆昭昭也不习惯，但此刻陆昭昭不打算管那么多了：别说它只是像男孩，就算真的是男孩又如何呢？
这是她的猫，是她养了好多年的宝贝猫猫呀！
于是带着猫猫，收拾好了东西——其实也没什么好收拾，拿东西的时间不如吸猫的多，毕竟之前出门，个人物品大多都收进了储物袋。
检查一遍，没什么遗漏，她推门出去，看到抱着剑靠在门前廊柱旁少年的身影。
她顿了顿。
“……燃燃？”
闭目养神的少年睁开双眼：“东西收拾好了？”
“……嗯。”
祝青燃也算她青梅竹马了，虽说一直傲娇着不肯承认朋友关系，对陆昭昭的了解也并不少。此时他没说别的什么话，只扭头就走，走了两步见她没动才顿住：“还不跟上？”
陆昭昭左看右看，没见其他人，小跑着跟上他，一同走进林子里：“……我自己去树屋也是行的。”
祝青燃只是冷笑：“说得好像你记得路一样。”
陆昭昭：“……”
这难道能怪她吗？！热带雨林之中植被茂密，相隔一米的两个人甚至可能发现不了彼此，记路自然是千难万难……更别提现在是晚上！
所以——陆昭昭还真记不得。偏祝青燃的样子，竟十分熟门熟路——好气啊！这些人是有什么记路的特殊方式吗？？
“别人不知道，但我方向感素来好。”祝青燃说：“所以我不是认路，只是记得树屋在哪个方向，具体多远。”
说来简单，但进了丛林，怎么才能确保方向不出错呢？所以他这个本事是挺厉害的，这也是为什么之前只有祝青燃和迟星文两人最适合侦查、打头等工作。
他们两个确实认路能力最强。
陆昭昭“噢”了一声，乖乖地跟着他走。隐约觉得这条路和上次有点点差别，但看到熟悉的绳梯时，她就知道这路真没走错。
“方向感好真是开挂……”
小声嘀咕。陆昭昭本人方向感是一般般吧，小时候有段时间特别迷糊哪里是东南西北，非得看指南针或太阳辨认不可，其实长大了也没好太多，在常住城市认路还好，稍微出远门只能靠导航。
她抓着绳梯爬上去，意外地发现一月闲置，绳梯居然还结实好用；等爬到上面，就更是惊讶。
……灯亮着。
迟星文是没那个财力，在这里设置常亮灵石灯的，所以灯光亮着，其实就意味着一件事。
少女拉着扶手翻身上了树屋，正见黑衣少年从屋顶翻下，抬手擦了下汗珠，与她视线相对。
“……星星？”
“……昭昭。”
他的目光并无意外，只是冲她点了点头。而陆昭昭只打眼一看，就知道他做了什么：“……你把树屋打扫了一遍？”
“检查一下是否结实，顺便清扫了一下。”
迟星文说，顿了顿：“并不费事，比搭帐篷还轻松许多。”
有点没头没尾，但陆昭昭明白了他的意思：清理树屋，比帮方之茂二人搭帐篷轻松许多，所以她不必放在心上，这举手之劳的事也不是特地为她辛劳。
“……”她垂下眼睛。而迟星文又沉默了一会儿，才憋出一句细若蚊蝇的：“……还有，我并未看不起你。”
“嗯？”
“你说看不起你，我……我从来没有。”
他闷闷道。陆昭昭的骨气，他很知道，他也从没有轻视她，反而一直对她怀抱着无限的、甚至她也许都不清楚的信心。
他是如此地笃定，他喜欢的女孩子，外貌、能力、品性……无论哪一处，都灿烂如骄阳。
“我没那个意思，但我不擅长人际往来，要是有做错的，你跟我说，我改。”
他说：“所以……所以，你别生气。”
别生气，别难过，他舍不得。白雪说，昭昭小姐生气也好看，迟星文赞同，但并不想看她受气伤心。
在他心里，她永远是笑着最漂亮。
“……”
陆昭昭低着头，鼓了鼓脸，才说：“你也没做错什么。”
迟星文能做错什么呢？一众人里，他属实最冤——他这人在战斗、剑术、厮杀、狩猎上有多天才，在感情里就有多笨蛋。
往往绞尽脑汁想到该怎么对她好，呼啦啦就被别人给盖过去，简直笨得叫人心疼了。
就连之前，他也不是阻止陆昭昭住到树屋里来，只是想“先打扫一遍”。所以关于惹陆昭昭生气这事，他真是窦娥冤，陆昭昭想着也心虚，语气弱几分：“我知你们是对我好。”
迟星文却只摇摇头：“自以为的好，未必是真的好。”
就像过往，父亲说对他多好多好……抱歉，他体会不到。对于心爱的女孩，他也持这个观点，并不愿犯自以为是的错误：“所以……”
“磨磨唧唧的，你们想闲聊到什么时候？？”
祝青燃看不过眼了。他最近脾气都不好，像个一点就炸的炮仗，毫不客气开口打断：“时间也不早了，都早点休息。陆昭昭你尤其，明早跟我加练，敢迟到要你好看。”
陆昭昭：“……”
噫呜呜噫，这人怎么越来越严！她扁一扁嘴：“……知道了嘛。”
她又看向迟星文，而少年顿了顿，思及确实已经很晚：“……我只清扫了一下，确保房屋结实，被褥、防护等，大概还要你自己来做。”
“所以，”他说：“就不打扰了，你早些休息，明天见。”
“嗯嗯，明天见。”
陆昭昭说：“还有……谢谢你帮忙打扫，我已经不生气啦。”
她说这话时笑意盈盈，少年的目光也就柔和下来，冲她点了点头，拉着绳梯爬了下去。
祝青燃没走。
陆昭昭用困惑的眼光看着他，少年则用审视的目光看着她，上下打量一遍，才说：“陆昭昭，我有话跟你说。”
“……你说？”
他认真，陆昭昭也认真，打算好好听他说什么——
“恕我直言，你想要被尊重，就得自己去挣。”
祝青燃是比较较真的性子，但这会儿却比平时还更严肃：“你不想被瞧不起，就拿出本事。”
他看着她，未满十六岁的小姑娘，睁着一双怔然的杏眼：“你说人看不起你，可你足够被人看得起吗？论年龄，论修为，论见识经验，你都不是最出众的，被别人照顾保护，不服气吗？可你想要被尊重，就要有自己过硬的本事，而不是——”
他顿了顿：“只会发脾气和抱怨。”
陆昭昭：“……”
这话堪称严厉的指责了，听起来真不是一般的刺耳。可陆昭昭也知道，想从祝青燃嘴里听见好话确实是难，而他的意思她其实也很明白——
不服气？你要用实力来证明自己！
谦让是给弱者的，不想被谦让，你就变强，变得比谁都强，成为那个去谦让的人，而不是被谦让的人！
“只会发脾气，才真正是孩子行径，你若足够强大，才能令人心服口服。”
祝青燃说，垂下眼睛：“陆昭昭，你要成为天下第二……第三。你要自身足够的强，让别人尊重你，不是因为你的脸、你的运气、你的师尊……只因为陆昭昭。”
他说：“未来的……天下第三，陆昭昭。”
想被尊重，你要变强。
陆昭昭沉默了片刻：“……第二。”
“……？”
“是——天下第二。”
陆昭昭举了个“剪刀手”，用来代表“二”：“未来的天下第三是你，燃燃。”
祝青燃：“……”
他冷哼一声，压住唇角的一点笑意：“……口出狂言。”
陆昭昭哼哼着，可爱地冲他皱了皱鼻子，收敛表情后，却认认真真，拱手跟他行了个礼。
“我会刻苦修炼，还请燃燃在剑术上多指点我。”
她决定要做什么事，素来是非常认真。祝青燃看得出她认真，神色便和缓很多，只语气还硬邦邦：“……明早卯时四刻，营地西面，莫要迟到。”
见陆昭昭点头，他又压了压唇角的翘起：“……对了，还有件事提醒你。”
晚上的“争执”，祝青燃其实远远没参与，但或许也是因此才旁观者清：“……他们阻止你住树屋，可不仅仅是出自关心。”
还有——对情敌的防范。毕竟这树屋的来历，即使是后来的方之茂二人也晓得。
不愿意陆昭昭住过来，未免没有这个原因。再加上陆昭昭要是不住营地里，不方便之处且不说，本就不是和每个人都能相处的时间，说不定又少许多……
他们怀抱的可不止关怀，还有私心。
祝青燃毫不怀疑，要不是陆昭昭拂袖离去，搞不好就会有人提出，让方之茂两个住树屋去的馊主意。
虽然在他看来，倒也不能算是“馊主意”。
“情情爱爱皆小道，你想变强，就别分心。”他说：“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言尽于此。”
说罢，他打算离开。只离开前又想起什么：“蛋黄酥……”
“它今晚跟我睡。”
陆昭昭说完，看到少年惊诧的神色，顿时无语：“可它从前就是跟我睡的……它只是猫猫啊！！”
一只小猫猫，连“作案工具”都没有，何必用人类的猥琐思想去揣度人家，还搞“男女授受不亲”这套呢？
祝青燃想想……也是。蛋黄酥虽然人形像男孩子，却也只是像罢了，那属实是连器官都没有……性子更是跟人半点不沾。只他对它化形时的场景记忆太深，总觉得不太舒服。
但思考片刻，他还是微微颔首，又重复一次：“卯时四刻——”
“营地西面嘛，我晓得！”
陆昭昭用力点点头，看他翻身离开，才把小猫咪抱怀里摸一摸。
“走，收拾一下睡觉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