坏消息，祝青燃对陆昭昭“欲行不轨”的一幕正好被韩继撞到，好哥哥登时大怒，差点一棍子敲碎登徒子的脑壳。

    好消息，韩继来得晚了一点，其实并没有看到全程，只见两个人挨得很近，而祝青燃的表情就好像只想叨白菜的大白鹅……

    祝青燃：？？？

    总之，一阵鸡飞狗跳。但闹剧最终还是平息，因这本也只是个阴差阳错的、令人哭笑不得的意外事故……不过今天的练剑是草草结束了，而三个人多少都有点心不在焉。

    韩继心不在焉。

    比起心不在焉，更多的应该是愤怒。他当然应该愤怒！他才来一天，就看见陆昭昭被人这么欺负，谁知道在之前的两个月，他看不到的时候，她又遭遇了什么呢？

    他又是怒，又是恨。怒自己没能早点来保护妹妹，恨这些臭小子都狼子野心！方之茂也好，祝青燃也好，亏他之前还那么相信他们，结果他们就这么回报他？！

    真是恨不得统统打死——可一来，他其实打不过祝青燃，二来，陆昭昭也拦着，没让他打。

    这让韩继难免觉得有些委屈和酸涩。委屈——昭昭怎么还护着他？！什么意外、练剑的说法，他是不大信的，他只信那一瞬间他所看到的，少年怔愣的表情，和过往看陆昭昭看呆的宗门弟子一般无二。

    而酸涩……酸涩却悄无声息。心中那细微的、仿佛被扎过柠檬的针尖细细戳出一个个小小空洞的疼痛，被更狂暴的怒火遮掩，显得并不起眼。因而对情感并不敏感的韩继，也并没有察觉这种心绪，没有察觉它的存在，更没有注意它的起因。

    他只是心不在焉。

    祝青燃心不在焉。

    虽然从理智上他十分清楚，之前仅仅是一个再巧合不过的意外，却实在很难再骗过自己的心。因陆昭昭那一偏头或许是意料之外，之后的冲动却切实是他自己的想法。

    虽只是一个未曾实现的念头，却令人心神摇曳。想要亲吻一个人——这在之前的人生里从未有过的心念，仿佛一根尖刺，将一直以来可笑的、自欺欺人的障壁给戳破。

    但祝青燃发现自己并不意外。

    之前的他，似乎只是避而不想，却并非对这份心情一无所知。他对陆昭昭有着……男女之间的好感，这也似乎并不是一件意外的事，就像祝青燃其实很知道她是个多么好的姑娘，而若非秦令雪收徒之事，他与她本也不该是这种别扭的关系。

    如果陆昭昭不是秦令雪的徒弟，祝青燃觉得自己会和她是很好的朋友，甚至……嗯。但因着秦令雪，他难免对她看不顺眼，这种不顺眼甚至将好感压过，直到满腔心意日积月累，庞大到无法忽视的地步。

    他终于，不得不，有些并不情愿地在心底承认：

    祝青燃，是喜欢陆昭昭的。

    喜欢她啊。

    喜欢她娇俏可爱的眉眼，干净澄澈的心，虽天赋不足、却勤奋刻苦的一点笨拙，喜欢她面对危险无惧无畏、宛若骄阳的身姿。

    喜欢她永远赤诚、永远真挚的爱，对身边人热情坦率的心；喜欢她永远乐观、永远怀抱着希望，并能把这种希望带给身边的每一个人。

    喜欢她的勇敢——无论在战斗还是感情中，不惮于做付出的那一个，哪怕向着讨厌她的他，也可以伸出友谊之手，哪怕是对着口是心非的他，也可以笑着说：

    “你再等等看哦，我很快就追上来了。”

    ……喜欢她的笑。

    将手轻轻地按在心口，便能感受到脏器的蓬勃，与脉搏一同律动。微闭双眸，脑海中清晰能倒映出女孩子快乐的笑容，像一只快活的小百灵，只是看着她，指尖所感受到的鼓点便快上三分。

    然后再一次确实地意识到：啊，他是喜欢她的。

    但是——

    但是，还不够。

    睁开双眼，少年徐徐吐气，目光已再次变得坚定而清明。是的，他已承认自己的心意——但这还不够。他喜欢她，所以呢？他不会因此而有任何动摇与改变，反而要更严厉地督促那姑娘进步，因为——

    因为，他真诚地期待她有更好的未来。

    他希望她有更好的未来。

    她要生长，要向上，要奔跑，要飞翔，要去最高最高的地方，在最高最高的地方闪耀。无论作为秦令雪的徒弟，还是他的心上人，陆昭昭必须做到这一点，她也一定能够达成。

    陆昭昭会有光明的未来，而祝青燃希望那个未来里有他。

    “我会……”

    他会与她，在顶峰相见、较量、分出高下。想当祝家人的心上人可不容易——何时打败他，何时——

    他才肯认，自己是她裙下之臣。

    “差得远，还差得远呢。”

    这么呢喃着，少年忽而轻笑起来：“……但，会有未来的。”

    他和她的未来。

    陆昭昭也心不在焉。

    草草地结束了练剑，草草地做了早饭——她甚至难得的都没注意到稍微起晚了没赶上做饭的祝芝芝小委屈的表情——然后去当“嘴替”。全程都是看似在线，实则跑神，原因当然和早上有关。

    陆昭昭并不知晓祝青燃的心理活动，也不知他其实有一瞬间想亲她，在她看来，早上就是个很尴尬的意外——说不上谁的错，只是巧合，只是让人觉得很窘迫。

    当时就是懵逼，之后就是尴尬。但以她的性格，像这种纯粹的意外事件，素来是能很快抛开不想的，之所以因此心不在焉，是她想起了祝青燃的粉花。

    然后去看了看……

    【祝青燃】绿花86%，粉花62%

    陆昭昭：“……”

    怎么肥四！发生了什么！依稀记得上一次看粉花还是23%，上上次还是0%……

    祝青燃这人的粉花，怎么跳跃式增长？陆昭昭百思不得其解，也想不出原因——好吧，如果其中有今天涨起来的部分，也许大概可能和这次意外有关……

    但，但为什么啊？！她好像都没有亲到他——

    仅仅只是，距离过近而擦了过去。陆昭昭回想起来，似乎只有鼻尖是确切碰到了，却好像是没真亲上的。这也能让他加粉花的吗？可练剑纠正姿势也不是第一次了啊！

    想不通……想不明白。陆昭昭素来豁达——心大——可以不去想不懂的事，但她却不得不想的是：

    62%的粉花，已经是很喜欢了。

    《寻仙录》中的好感度设定，根据论坛大佬的观察总结，平均分来说大概是如下的对应关系：

    【绿花】（代表亲友向好感，上限100%，下限-100%）

    -100%~-60% 深恶痛疾（仇恨）

    -60%~0% 冷眼相待（厌恶）

    0% 素不相识（不认识）

    1%~20% 今雨新知（认识的熟人）

    20%~40% 同音共律（普通朋友）

    40%~60% 芝兰之交（关系好的朋友）

    60%~80% 高山流水（关系深厚的死党）

    80%~90% 金兰之友（一生的挚友）

    90%~100% 死生不二（可以为之付出生命）

    【粉花】（代表爱情向好感，上限100%，下限0%）

    0% 素不相识（不认识或没有当成恋爱发展对象）

    1%~20% 情窦初开（些许朦胧好感）

    20%~40% 怦然心动（明确的好感）

    40%~60% 情有独钟（确定的喜欢）

    60%~80% 魂牵梦萦（深深的喜欢）

    80%~90% 琴心相挑（浓烈的爱）

    90%~100% 至死靡它（至死不渝的爱）

    ……

    当然，人的情感不能够被量化，而《寻仙录》在拟真这块有强迫症，所以以上数据只能当参考，因人而异。有极乐宫的海王把心分成一片片，好感度飙到粉花90%却还该踹就踹；也有沉默寡言的信义之士好感度只有绿花20%，却能为人出生入死，绝无二话。

    说到底世上人有千万种，感情也相似不相同，但这份表格参照意义还是有的。这也是为什么陆昭昭在发愁……

    就是说，身边这些男孩子对她的喜欢，来得也太让人不知所措了。

    说来奇怪，才及笄的时候发现身边没人喜欢她，陆昭昭还挺不服气呢！可当一个个的粉花节节高，她又发愁，尤其是前头才有方之茂苏栗衡告白，后头就有祝青燃紧跟，加上100%的茶凉，她心有好感的迟星文……

    很难不让人觉得自己好像是只在热锅上爬的蚂蚁，在修罗场里泥足深陷。

    “唉……”

    “怎么叹气？”

    温温柔柔的声音传来，陆昭昭很惊喜地抬头：“素素？你怎么来了？”

    她今天照常出来工作，却让韩继几人在营地休息——跋涉那么久，该让他们歇歇。所以沈素书这会儿过来，陆昭昭很惊讶：“其他人呢？”

    “你们中午不回去，我们想着做点饭送来。韩继和阿迎为做什么吵起来……谁也不服谁，我只好来问问，昭昭想吃什么？顺便采点新鲜食材回去。”

    沈素书很无奈地笑笑。陆昭昭囧了一下：“这点事发个灵讯就……咦？阿继和阿迎要做饭？”

    她想象了一下，脑海里只有烧烤……很惭愧，但韩继做烧烤确实是一绝，别的……呃。而孟锦迎的厨艺……唔，也有很大的进步空间。

    没成想沈素书说：“今天芝芝做饭呢。”

    “芝——”

    陆昭昭恍惚感受到胃开始虚幻地抽痛，不由回想起那原生态的菜（没洗）、爱情味道的糕点（糖放过量）、晒过日光浴的饼（烤焦了）……

    然后，一切又消融于她对祝芝芝的爱。陆昭昭眨了眨有点想掉眼泪的大眼睛：“太辛苦芝芝了吧？”

    顿了顿又说：“……不过芝芝的话，不管做什么，我都会好好吃完的。”

    嗯，其实祝芝芝也不是厨房杀手，只是天然呆过头……她还算能接受，能接受吧？

    “扑哧……”

    听出少许舍生取义般的悲壮，沈素书忍俊不禁，拍一拍她的手：“别担心，芝芝现在做菜很好吃呢。大概是因为阿迎和韩继都不太会做菜，这一两月磨炼出来了……”

    陆昭昭：“真哒？”

    可祝芝芝的迷糊，都成她个人特质了啊！陆昭昭将信将疑。不过，当然，无论好不好吃，她是真的会吃完，并给出好评的！

    重要的是孩子的心意，是心意啊！！

    沈素书只是笑：“你尝尝就知道了。不过……先前见你一人坐这里叹气，是有什么烦心事吗？”

    沈素书真是朵善解人意解语花，陆昭昭想一想，也不跟她见外，拉她一同坐下：“我还真有心事呢……”

    感情这些事，素来是乱七八糟，她想不通，也不想自己想了！好闺蜜就是要分享——陆昭昭就把烦恼讲她听，连之前没跟孟锦迎说过的方之茂几人的事，也大概讲给了沈素书。

    这并非是她和沈素书关系更好，而是陆昭昭深知小孟妈妈之护犊子……给她知道，男孩子们要倒大霉。因而昨天哪怕睡在一起，絮絮叨叨好多，也很谨慎没有多提，怕出什么乱子……

    沈素书就不一样。她更文静，更温柔，十分擅长倾听。此时也很认真在听陆昭昭倾诉烦恼，时不时轻轻点点头。

    “喔……是这样啊。”

    她听完并不觉得意外，只有一种意料之中的平静：“昭昭很受欢迎呢。”

    “受欢迎过头啦……”

    陆昭昭苦恼地捧着小脸：“你都不知道他们在我面前能争多厉害……唉，我是搞不懂的，我的心又不能被争来抢去，会喜欢上谁就是会喜欢，不会就是不会，但现在这样就很为难。”

    一个两个三个……她总不能把自己劈几瓣！虽然跟奶奶说过后，她决定听从自己的心意，也跟几人说了会认真考虑……可考虑总也有时限，而现在修罗场人数眼见是越来越多。

    陆昭昭就很难不动摇：是不是，尽快做出决定会好一些？比方说选定一个人——别人当然会伤心，可总比粉花越叠越高积重难返……要好一些？

    就忍不住纠结纠结，纠结纠结……这才被沈素书看出烦恼。此时与她一通说，心情竟畅快几分，果然烦恼还是要倾诉，否则就会自己钻牛角尖。

    而沈素书听了这些的反应却是——

    “昭昭，真的很温柔呢。”

    “啊？？？”

    陆昭昭不懂，怎么就温柔？可沈素书是真这么觉得：“因为，昭昭之所以这么犹豫纠结，是因为把大家都当做非常非常好的朋友吧？”

    沈素书知道，陆昭昭长得这么美，追求者也甚多。可她总是处理得很好——天衍宗的追求者，她都认真回绝；几个小妖修，其实也有被她隐约婉拒。

    所以其实陆昭昭不缺乏快刀斩乱麻的果决。当一个人收到的爱太多，有些人会变得骄纵，而有些会变得很通透，在沈素书看来，陆昭昭是后者，而她的拒绝也是一种温柔——些许残酷，却尊重对方的心与未来。

    但面对朋友，她的优柔寡断，则是另一种温柔。

    “昭昭是害怕，如果拒绝他们，会让他们受伤；可拖下去，事情却可能会变得更坏。”

    沈素书轻声说：“但是呢，也不能随便答应。不喜欢就答应追求，更是一种伤害，因非自愿的爱无法长久，最后只会两败俱伤。”

    难以拒绝，却无法答应任何一人，因而陷入了两难的境地。在沈素书来看，这正是陆昭昭太过温柔的结果，她太过考虑他人的意见，却忽略了自己的感受。

    “唔……”

    陆昭昭沉重地点点头。沈素书的话正是她的想法——大部分的想法。当然，还有一些小的细节，比方说，她纠结也不全是因为“朋友”，还是因为她确实搞不懂自己更喜欢谁……

    虽说好感的确可以分成很多份，但是……呜呜，她是花心昭昭！！

    “在我看来，昭昭你也许应该自私一点哦。”

    “……哎？”

    陆昭昭扭头看，隔着帷帽的面纱看到少女温柔的笑颜。沈素书伸出手，轻轻用食指点一点她的心口：“偶尔，昭昭也可以不去考虑别人，只听自己的心声。”

    “昭昭总是对身边每一个人都很好，这当然是很好的，但是总是如此，难免会累的。”沈素书说。这么说着，她其实很有同感，她也好，陆昭昭也好，都是会非常关心身边人的性格，当然这对她们来说是天性，是“甜蜜的负担”，但确实是会累的。

    尤其小时候，沈素书对身边人的关心，经常会盖过自己的需求。现在想来那也不全是关心，而是一种“讨好”，因她生性怯懦，恐惧被人厌恶。

    但陆昭昭不同。

    她看着她，隔着面纱，也仿佛能感受到那琉璃般的心灵。那赤诚的、无保留的爱，正是他们所有人乐意聚集在她身侧的原因。

    没有人能拒绝被这样真挚地爱着。可也很少有人会关怀，付出这份爱意的本人是否也正在因爱而疲惫。

    爱能使人强大，却也能将人拖垮。

    “自己的……心声？”

    “嗯。不去管别人。不管别人是不是喜欢你，会不会因你受伤，只听你的心——你的心在说，你想与谁坠入爱河，你想与谁共度余生……或者是都不想，听听心的声音。”

    “心的……声音。”

    陆昭昭抬手，轻按自己的心口，怔了片刻苦笑：“我……我也知道。比起仓促的决定，还是郑重地、遵循自己的心意会更好，可是……有时还是焦虑。”

    她分明知晓，却还是焦虑。人果真是奇怪的生物。而沈素书只是无奈笑笑：“所以我说，昭昭很温柔啊。”

    太在乎他人的感受便会如此了。而沈素书现在希望陆昭昭更自私：“从现在开始，当一个更自私的人。不要因别人的追逐而慌乱脚步，不要因他人的争执而焦头烂额，不要因得到的爱和期许而感到责任，想象你是一只飞鸟，只停留在自己喜欢的枝头。”

    “人都是飞鸟。”她说：“从某个起点出发，向着终点飞翔。每个人的道路不同，有时有些人能成为你的同伴，有些会离去。不是每一个故事都有好的结局，不是每一份爱都有回报，在这个世界上，付出和回报并不对等，而真正的爱是不需回报的东西。”

    她说：“爱不是负担。他们对你的不是，你对我们的也不是。”

    陆昭昭看着她，轻声地叹：

    “可我想要一个好的结局。”

    不是每个故事都有好的结局。可陆昭昭喜欢好的结局。她希望身边的每一个人都快乐、幸福，不愿他们受伤，更不愿这伤害是自己造成……于是本不应是负担的爱便成了负担，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出能够让所有人都幸福的方式。

    “那你要知道，好的结局，不等于完美。”

    沈素书轻轻地摸一下她垂下的马尾：“而对我们来说——对我们来说，好的结局，是你能够幸福。”

    无论是她的爱慕者，还是她，还是祝芝芝、韩继、孟锦迎、秦令雪……所有爱她的人，其实都有着一个相同的心愿：

    愿陆昭昭可以幸福。

    “所以，你要有一个自信。”

    沈素书轻轻地掀开帷帽，捧住陆昭昭的脸，这么告诉她：

    “你要自信——不是你要去追逐好的结局，而是你选择的那条路……”

    “就是最好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