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微蘅把红花花蕊摘下，又将白芍根洗干净切片。这些先备上，备好晒干。等到晒干，桃子也应季。就等吃了桃子，留桃仁做药茶引子。

    她一边做饮子，一边算算还有十日，太子便会陪太后进香，但愿宁致洹出这一茬，不要耽误她的计谋。若是耽误大事，她岂不是要一辈子困在后宅，搞这些劳什子争斗，永远困于方寸之地。

    一想到此处，她便不寒而栗。

    宁微蘅赶紧拿定主意，回屋从妝笹中抽出一对玉石银簪，一对珍珠明月耳珰。一咬牙，又摸出一对凤纹足金镯子，这是她及笄之年生辰礼物。又翻了其余笹子，拿出体己银子。

    毕竟，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到头来仍要典当首饰。

    宁微蘅轻轻叹息。

    翌日，宁微蘅去当铺，死当金银首饰，凑足银子。

    死当得的典当银两最多，便是日后，不会再赎回来。她也未必有钱再赎回这些首饰。如此，宁微蘅心内又是一阵惆怅。

    倒不是喜欢打扮，爱好首饰加身，只是她稀罕这些阿堵物。身边有值钱的东西，多少是保障。

    等到傍晚才准备停当，去青楼让宁致洹不要继续闯出祸事。

    宁微蘅走在京城最繁华的大街上，心下十分不忍，她心疼她的银子。

    宁微蘅身着褐色长袍，衣领、袖口绣几片金丝竹叶，长发冠束，像是一位翩翩佳公子。

    人群熙熙攘攘，没人注意到她一个女子着男装。

    远远看去，宁微萱面冠如玉，丰神俊秀。众人只当她是一个独自游玩的白面公子。

    京都在大楚朝的中心，北接中州，南临青州，占尽地势之利。一条带状的官河由西向东穿城而过，城内各有支流十余条，水源丰沛。

    京城有四座城门，东南西北各一座城门。城内设有南北向大街六条，东西向街二十余条。

    三条九陌都城隈，万户千门平旦开。

    皇宫坐北朝南，南门一门三道。皇宫外，画了四方四正，四块是各官僚衙署。

    百姓们集中在南片。被东西南北各个街划分区域。每篇区域各有其职能。

    宁微蘅要去的青楼，大多集中在京城的西南角，一共有五所。

    她不知道弟弟宁致洹在哪里，只得一处一处寻找。

    原本偌大的京城有几十处青楼，遍布在各个角落。京城几十处青楼里挨个寻人，虽不至于大海捞针，但翻一遍也要耗费不少功夫。

    若是一一寻找，耗费诸多时间，怕是宁致洹要闯出更大的祸事。

    庆幸，如今京城青楼只有五处，还如此集中，全要仰仗一个人的功劳——大楚太子殿下，楚景湛。

    这位太子殿下，是整个京城，乃至举国上下，未出闺阁女子心中，想嫁夫婿排第一位。

    宁微蘅不是朝廷命妇，未能入宫亲睹太子楚景湛容颜。不过从宁微萱的描述中，知晓太子殿下姿容隽秀，举止文雅，丰神俊朗。

    宁微萱自去年元月入过一回宫，便时不时向宁微芷吹嘘所见所闻。

    据宁微萱所言，皇宫不是皇宫，是神仙所处之地，真真琉璃世界，珠宝乾坤。

    宁微萱元宵夜进宫，随母亲和其他命妇，给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问安，远远瞧见御花园里系着各色水晶花灯。

    水晶灯下是波平如镜的湖面，映照银光雪浪。

    虽值冬日，两岸树上无花无叶，然皆用彩绸缠绕。那缠绕树上的绸缎，皆是各府织造上贡的上等绸缎。足见奢靡。

    每一株树悬挂数个灯盏，都珠帘绣幕，十分精巧。

    元宵佳节，满月如银盘。诸灯与明月，上下争辉。

    但天地见最光彩照人的，仍是太子殿下的美姿容。楚景湛比冬日月色更清冷。

    三姐宁微芷没有进过皇宫，直被二姐宁微萱唬得一愣一愣。

    宁微芷被宁微萱勾起女儿家心事。她自是不敢和宁微萱争太子殿下。她只巴望着，若是宁微萱有朝一日成为太子妃。她凭二姐姐高嫁，自己也得一个王公贵族，皇室宗亲的朝廷命妇之位。

    宁微芷常听众人表面恭维，背地却唾弃鄙夷她为商贾之女，因此誓要寻一个贵胄做夫君，令众人再不敢蔑视她。

    宁微萱与宁微芷时常聚在一处，交换消息，只盼能早日觅得高门良夫。

    重生前，宁微蘅素日从不与她们为伍。因宁微蘅喜读书典，与她们说不在一处。

    重生后，宁微蘅更是懒得与她们啰嗦，除了吵架，便再没说上话。

    她们心内、眼中、口里，全是如意郎君，而宁微蘅只想宰了谢晟这位如豺狼君。

    皆因宁微萱和宁微芷眼中，女子成就全在丈夫，没有其他出路。若是丈夫地位崇高，自己也能地位崇高。女子的归宿只在后宅这点方寸之地。

    曾经，宁微蘅勉强自己做一个乖顺的闺阁淑女时，也这么认识。

    后来，她心不甘情不愿给谢晟做妾，遭谢晟虐待。整个谢府仅有谢容昶相帮。

    谢容昶三不五时，为了鼓励她活下去，会讲一些外界见闻。

    它国的女子可以为官做宰，可以读书经商。南面的戎国甚至还有女皇帝。

    在谢国公府暗无天日的岁月里，宁微蘅曾经一度想寻短见。她甚至觉得，即便有朝一日能逃出生天，她也未必有出路，世间无她容身之处。

    每当此时，谢容昶便会宽慰她，天地宽广，莫说谢府只是一方小小宅院，便是大楚国，在寰宇之内，也仅是沧海一粟。

    只要能跳出小小后宅，便可得见天地无垠宽阔，自会有容得下她的地方。

    自打那时起，宁微蘅心生渴慕，想着全是宅子外的天地。

    谢容昶向她许诺，有朝一日定会带她脱出谢府炼狱，一起并辔江湖，遨游四海。

    他没有来得及实现诺言，便被谢晟所害，马革裹尸，惨死疆场。

    所幸得上苍垂怜，又予了她一次机会。一次自己做主的机会。

    宁微蘅边走边想，寻了一处青楼，如今仅剩四处。她有些感谢素未谋面的太子，若不是太子新政，她有的可受累。

    楚景湛为皇后嫡子，五岁便因聪慧过人，被封为太子。十六岁便辅助皇帝陛下监国，监国头一等大事，便推出不少新政。

    接受谏言，整顿吏治，招揽英才，怀柔边疆，等等，这些都世人所称道的太子新政。

    在太子新政中，有一项争议极大，便是与这勾栏有关。如今人们业已习惯，早就把前因后果忘得差不多。那项新政最后半途而废，不了了之。

    太子诸项新政最后一条，明令禁男子买淫，即为禁止男子入青楼寻欢作乐。

    之所以定禁止男子买淫，而不是禁止女子卖春。楚景湛以为，各处买卖，先有买后有卖，况且若单禁女子卖春，那男子岂不是仍旧可以卖春？

    只有禁止男子买方，才是正道。

    男子秽乱世间从不以为耻。多少败类皆以好色为饰。好色即是淫。男子便是这淫的罪魁祸首。要禁，自然禁可恨的首恶。

    太子这一条新政一经推行，迎来各方反对之声不绝于耳。上到王公大夫，下到贩夫走卒，通通反对。举国上下闻此新政一片哗然。

    那是四年前的旧事，宁微蘅只有十一岁多，此事与她无关，具体都已不大记得。只记得，当时父亲觉得，太子这条新政如同儿戏十分可笑。

    男子买淫不受惩罚，反而以为风雅，已经千年。除了南边的戎国，各国都是如此。男为尊，女为卑，男为天，女为地。岂有禁止男子的道理。

    难道太子就能阴阳颠倒吗？

    真是岂有此理。

    时值舞象之年的太子殿下，站在朝堂上与反对这条新政的朝臣们，激辩三日三夜。

    太子当时以一当百，怒斥群臣，如今此景已不得见。不过，他与众臣论战的观点，最后经御史记载又流传民间大致有三：

    其一，勾栏众多，不利于吏治清廉。如此多的销金库，致使官吏腐化。

    其二，大楚本就一夫一妻多妾，然生育人口比不上一夫一妻的南戎。如再不对男子加以约束，原本可生育的女子只会更少。

    其三，勾栏之女子命运悲惨，大多活不过二十岁，或被摧折致死，或与染病离世，或遭胁迫自戕。大楚境内每日都有离奇悲剧，实在骇人听闻。

    虽然太子楚景湛舌战群儒，把一群老臣辩驳的哑口无言，但政令依旧没能推行多久。

    上表弹劾太子的奏章，如同雪片一般飞进皇宫。皇帝的案头堆砌如山。

    不得已，皇帝做了一个中庸的法子，将此条新政略做修改，取缔暗倡私倡；明倡官倡之中，凡有不自愿者，或赎买，或放归，或嫁人。

    然而，令皇帝和大臣们万万没想到，在他们眼中，好逸恶劳的倡伎，不自愿者十之八九，余下一两成因为实在无处可去，父夫欠债，只得留在青楼。

    虽然没有能够完全推行，也遏制青楼数量。四年过后，京城的秦楼楚馆十不足一。

    楚景湛也从被人寄予厚望的国本，变成颠倒阴阳的疯子。太子在士大夫中，声望一落千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