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克2

    很快他们摸透了封锁港口的目的。

    与他们密切相关的一条是,亚美尼亚人和其他商人的货物都被法王的部下购进,又以多余军粮的名义抬高了些价格卖出,一些没有余粮的王侯叫苦不迭也无可奈何。

    当然,限制进出港口的第二个原因是这局势像跷跷板一样不稳定,怕他们被敌军俘获后供出这里难以久持的现状,使他们坚定围攻的信念。毕竟,随着围城的时日越来越长,一些问题逐渐暴露,比如消耗的增多和痢疾等传染病的爆发,这些天高迦米拉也越来越忙了。

    约一周之后,雨后的土地重新变得坚硬起来,攻城事宜又被提上日程。这次由于英王的加盟,带来了一些新型器械,比如说一种改良过的投石机。不知道这群岛国人想出什么法子,教稀碎的木块变得更为坚固且方便运输。

    自榫卯从东方传来,他们还未见过有什么人能将其发挥到如此大的功效。伊西多尔看到二至三英尺、切割齐整、有锯齿状榫缘的木料被像搭积木一样拼接起来,很快变成比一般的投石机更加庞大的怪物。它有着是其他机械1.5倍长的投石臂,因而发射的威力更强,而且由于是从小块开始组装,路途中的损耗更轻微。

    年轻的希腊人自然不肯放过这个机会,上前与操作师攀谈,即便他的记忆力没有好到能记住每个细节,多听一点总是好的。

    “....投石臂不能太长——否则会折断,它的长度取决于石块的重量,是整台机械中对木料要求最高的,需要整根木材…..”伊西多尔看见他的记事本上勾画着投石机的简略图,仅有三角、方块与几条竖直的线,但却把每个角都标了出来,旁边密密麻麻地挤满了数字与公式。毕达哥拉斯的智慧....他想。

    耳畔的操作师充满激情地描述着运作原理:“.....柔韧性,懂吗?柔韧性!像吉普赛舞女完成一个下腰的动作....和你们的弓|弩和弹弓一样 ......这个绳子好比弦,上紧后松开给它一个力,你在听我讲吗?”

    “在。”年轻人从那堆纸上抬起头,神情认真,“只不过我想冒昧一问,它在开始瞄准投射时,也要经过此类计算吗?还是它仅仅在装配时.....还有一点,这些是您的学徒算出来的吗?”他突然拿起一沓纸点着上面的计算过程。

    “的确是的。说实话我当年学这个就很头疼。”操作师皱起眉头挠着头道,“那小子算错了吗?”

    “是的——如果您信得过我的话,”他指着一个平方根后面的个位数道,“这个3应该是5,但我不清楚这对射入点会造成多大影响。”

    “影响确实不小,放大投射到实际操作里大约差了一个墙头棱堡的长度,”年迈的操作师接过纸,用老花眼凑近了盯着说,“但是在作战时你永远也猜不到会发生什么更大的纰漏,比方说转紧绳索时多一圈或者少一圈、提石框的人没稳住压死了自己人....但愿上帝保佑.....所以这群学徒就更加马虎了。不过还是很感谢你。我这就吩咐他们去检查。”

    后来他们谈了对榫卯的改良,何种场合需要校准计算,制作弓和投石臂的木料有什么区别,用几年的树,产自斯堪的纳维亚的紫衫还是雪松,装投石臂时哪一面朝下,怎么根据年轮判断哪一面是树皮面.....

    伊西多尔感叹每一次问别人的结果就是让自己眩晕,他倚墙而立,用木炭笔在硬革封皮的记事本上潦草又快速写下一些关键点。然而他很清楚,十有八九以后不会去翻阅(不是因为他能完全记住,只是因为他懒)。

    突然身边有个人撞在他肩膀上,炭笔飞出去两寸才稳住,在纸上划出一条长痕。年轻人以为是找希腊佬茬的家伙,神色有些不悦,可就当他看过去时那人居然向他道歉了。

    “我刚刚在想别的事,撞到您是我的错。”那人深色须发,蓄了唇髭,眼尾拖出些许微痕,想来是有些年纪了,可依旧能看出当年的英俊儒雅,眉眼依然忧郁却真诚。他面前的年轻人当然知道他的身份,名姓也能脱口而出。巴里安.德.伊贝林。只不过比先前沧桑消瘦了一些。他怎么还在这里?他为谁效力?鲍德温实际上还想问他茜贝拉的真实情况,他在提尔时就打听过长姐的消息,竟然说她在三年前的一场大火里失踪,这个消息比没熟的柠檬更难以下咽。

    “您在写什么?”他以目光示意对方手中的革制本,可能是怀疑他在刺探机密,也可能只是好奇。

    伊西多尔坦率地把本子递给他,“刚刚问了一位机械师,英国人带来的那些改良的投石机有点意思。我没有别的用意。也没有本事把它还原出来。”

    “哦。”巴里安翻看着他的笔记,嘴角扬起一抹浅笑,“这些我也了解过一点。他们这次不止改良了投石机,还改良了石弹。”他好像来了兴趣,不再是礼貌而淡漠的语气,“他们的石弹不是随地取材的,是打磨过的,尽可能接近圆形,摩擦力更小,速度更快,攻击性更强.....听说最大的有一个磨盘那么大....”他说着似乎快要开始比划那个石弹的大小,可很快切入正题,只见他拿着碳笔在皮革面上轻轻敲着:“先生,您看起来不像个武夫,也不像匠人,您为何会对这些感兴趣?”

    “那只是因为我对很多东西都感兴趣,”伊西多尔温吞而随意地解释道,“不信的话您可以往前翻几页,还有关于麻醉剂、消毒、波斯地毯、酿苹果酒之类的笔记。我记东西没什么原则,问到什么写什么,见笑了。”

    对方闻言惭愧地笑了,把革制本还给他,“例行公事而已,反倒是我见笑了。最近局势不妙,你们要多小心。”他望着年轻人澄澈如晴空的蓝眼睛,流露出一丝怅然,“您的性格让我想起一位友人,他第一次见到我就问了我很多与城防措施有关的东西。天哪,当时我差点被他问倒。你们倒不像我,懒得去关注别的,只操心自己的生计和工作。”

    “大人,说实话我还没有什么正经工作。这也正是我到处闲逛写便条的原因。”伊西多尔语带自嘲,但并不指望仅有一面之缘的巴里安会施舍他一份工作,更何况他不想推掉那个可以接近高迦米拉的机会。他继续说,“我的老师曾讲过这样一句话,葡萄酒的质量会伴随芬芳挥发到空气里,终归于无,而墨水的质量会随着它的颜色沉淀在纸上。我想,您的那位友人也是这样想的吧。”

    听起来好像很有道理,然而他现在穷得连墨水都用不上。那句话的确是提尔的威廉说的,鲍德温有些想念这位老人,自从踏上那趟有去无回的求援之旅,他就再也没见过他。

    “嗯,你们应该很聊得来。”黑发的中年人面露憾色,“只不过我无法将您引荐给他,因为他五年前就已经不在了。愿他安息。”

    “我很抱歉。”鲍德温低下头隐藏复杂的神色。老天,我在为自己的死亡感到抱歉。过了半晌,他继续刚才的谈话:“对了,您刚才说这一路上在想什么事?”

    巴里安点点头,“跟我来。”然后折返向墙他来时的路,为他带路。说实话他并不知道为什么会对这个年轻人异常熟悉与信任——那简直就像一个有着相同爱好的故交,第一次见面就毫无保留地告诉他自己的担忧。

    越往前走地面越开阔,他们经过了几处军帐,各种不同的语言交互错杂,混合着大蒜与酒精的气息在燠热的风里发酵,闲下来的士兵们不待夜晚便斗酒高歌掷骰子,伊西多尔看到这场景有些烦躁。他已经听说这是理查的授意,因为他想要一支团结的大军(供自己统帅),于是让各国军队在一起——或者说混杂着安营扎寨,以促进融合减少偏见,避免由于争夺功劳发生内斗。

    走过那片帐篷区前面更加空阔荒凉,那是一片不见人烟的沙地,但是他们能猜到这里的人去了哪里。他们都在地下,不论活着的还是死了的。不断有人从地下的坑道里翻出一铲沙土,它们堆积成了小沙丘,往好处想加固一下可以做掩体。

    空气中弥漫着腐朽恶臭的气息,像城市里鱼摊旁的臭水沟。“那边远处的是就地埋葬的坑。死人太多了,不能完全焚烧殆尽,还有人不支持焚烧尸体,剩下的就埋在那里。”说到这里,这位历来坚定的统帅流露出疲惫,掐了掐酸胀的眼角,“问题是.....坑挖得太大,口封不上。除了这些尸体,还有为其他废品——你知道我的意思——挖的坑道,都在腐烂。这里的卫生状况并不好,我总觉得,一直僵持着,死于痢疾的人会比战死的人更多。”

    围城就是一个死局。城里的人被饥饿鞭挞、被恐惧折磨,达摩克利斯之剑日夜悬于头顶,城外的人投入十倍的人力物力,作用只堪比往屋顶上堆稻草直至房梁折断,只要城池没有陷落这些都是徒劳。更何况他们在围攻阿克时也有被萨拉丁的大军围攻的危险,为了避免腹背受敌,他们学习凯撒的做法在自己的营帐区后挖了一条深如峡谷的壕沟,并在周围插上尖木桩以拦拒人马。

    “刚才提到过的石弹发挥了很大的作用,尽管他们向城门薄弱处集中火力,没有在城墙上浪费物资,就目前的成效来看,在瘟疫彻底爆发前攻下阿克,几乎是不可能的。我们还在挖掘地道,”他示意近处的坑道(由于光线太差,他们只能看到洞口的情形),这些坑道狭长并不宽大,仅容一人爬行或者弓着背行走,两边放着两排蜡烛,用于检验氧气是否充足,旁边搭了几根木棍作为支撑,“幸运的是,都是沙地,不用职业矿工就能挖,但也是出于同一个原因,这些坑道不算牢固,有时不用守城军的破坏就会自己坍塌。”

    目的是把地道挖到阿克的城墙下以避开上方投石器的攻击,在基座处放置火药点燃。先垂直于城墙于最短的距离到达,再平行与城墙,成排爆破。可是对于地道战,萨拉森人比法兰克人更加熟稔,这可是他们的一贯手段,所以对于敌军地道的勘探也很准确。比方说,他们舍弃了先前的水面震颤定位法,改用一种特制的鼓,听说这种鼓平放在地面,只要地下有响动,鼓面的皮膜就会振动,会牵动系着铃铛的绳子,使其发出声响,这种仪器更加精确。

    现在不管是哪种方式都遇到了瓶颈,继续消耗下去又不现实,他们急于寻找一个耗时更短、出其不意的方式。

    “比方说让城门从内部打开?”他们突然异口同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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