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萝等一行人面前有两扇古旧的黑色石门，一在左，一在右。
这两石门外观上一模一样，看着无甚区别。
然而一扇门后有一五头大鱼，该鱼如其名，高如巨塔的大鱼身上长了五个头，每个头都有一张巨口，口中齿尖锐而锋利，巉巉如锯，异常瞩目。五个头最喜抢着分食猎物，凡出现在它面前的猎物，必与其至死方休。
另一扇门之后，则是如花的女郎或者英俊的男子。若是男子进了这扇门，会遇见一个如花的女郎；若是姑娘进了这扇门，会遇见一个英俊的男子。并且这扇门上施有移情的咒法，能使得本属于另一人的满腔爱意全数转移到门后之人身上。
不仅如此，进入两扇门之后，所有人的法力都被禁锢，在那里，任何法术都使不出。
那声音在此地众人脑中絮絮道来：“……你面前水镜中的人知晓哪扇门之后是凶怖食人的五头大鱼，哪扇门之后是赏心悦目的美人，你可以问他，问你的心上人，你究竟该推开哪扇门走进去。”
“看他会告诉你走哪扇门。”
“看他是将你拱手让与旁人呢，还是……送你去死。”
听了他的话，凉意自众人心底漫出，尤其经他最后一句明明白白点出，许多人浑身一僵，拇指因过于用力的按压而泛白。
弥漫在众人之中的紧张、不安等情绪绕过了烟萝，她是所有人中第一个动作的。
因为移舟无需思考，立刻就做下了决定。
站定在门前，烟萝忽然想到了什么，迟疑地极不情愿地抬起手伸向移舟指给她的石门，推开走了进去。
*
扎着一条长辫子的年轻姑娘看着镜中人，脑中仍不由自主地循环播放那一幕:天旋地转间，转身离去的怪物突然间变了形貌，诡异的鱼鳍眨眼不见，那分明是一个人的背影。男子身姿挺拔，步履轻快，黑亮的长发被束起，发尾随着走动而左右轻晃，即使没看到面目，单这一个背影，便充斥了一身的少年气。
这背影，长辫子姑娘自是识得的。但没有看到脸，那么她就可以骗自己说这不是他。
水镜中，长相纯良的少年灿烂一笑，一排小白牙中两颗虎牙赋予了俏皮意味，“姐姐你没事真是太好了！我好担心你来着。”
“我没事。”长辫子姑娘也跟着他笑。她看着门后那个艳若牡丹的女郎，心想的确是个美人，柔声道，“倒是你，我不在你身边，你要照顾好自己啊。”
少年瞧着年岁不大，实则已在鬼域中生存了许久，仅仅只是外表不谙世事而已。听了她这话，他敏锐地扬了扬眉。
“姐姐，我走哪边？”
长辫子姑娘顿了片刻，笑着答:“阿年，走右边。”
她看着阿年抬步迈向右侧那扇门，不由得攥紧了手心。
阿年停在门前，脸贴近水镜，对镜中人轻声道:“姐姐，我知道你为我选的这扇门后是一条生路，可我除了你谁都不想要。我不能令你伤心，所以，哪怕另一条路九死一生，我也要去闯一闯。”
话落，他转身冲向左边那扇门。
奔跑的少年发尾飞扬，她望着这个自己养大的少年，不舍得眨一下眼。
他不知道，她为他选的右侧那扇门后是那只五头大鱼，而他正跑向的左侧那扇门里面才是他急于摆脱的美人。
虽然有九成把握去赌他会认为自己给他选了美人，但当看到他站定在右侧那扇门前时，她仍不免紧张。
所幸，她还是了解他的。
看着他推开左边的门，跑进去，泪水滑过她的脸颊，她蓦地笑了起来。
阿年，你可知，你不愿我伤心，我亦不愿你涉险，去走那条极有可能丧命的路啊。
*
清秀儒雅的青年温和望着水镜中的白衣女子，面上看不出丝毫怨怼。
这是他喜欢的人，同时也是毫不留情地一刀洞穿他心脏的人。
他的脑海中，不断循环回放着那一幕:一把刀，带着凛冽的杀意，无情刺入自己的心口。那种疼痛，在发现持刀之人竟是自己心爱之人的那一刹那达至顶峰。
他为她辩解过，对自己说，她不知道那是他，她不是有意的，当属无心之失。她没认出他，所以在那种情形下，她那样做也是情有可原，无可厚非的。
但是，她为何没能认出那是他？！
在一次次被动的回忆中，这种痛苦悄然转为恨意累积。或许他能理解她，但他终究无法释怀。
别人都能认出对方来，为何偏生她认不出，是不是她对他的爱不够？
她真的爱我吗？她对我总是一副冷冷淡淡的模样，不会像别的女子那样撒娇、亲近情郎，也不肯在我面前柔软半分。
就连当初我死的时候，她都不曾为我流一滴泪。
她真的爱我吗？
“不论什么原因，她可是真真切切捅碎了你的心。”
“不痛了吗？”
“她对你无情，你又何必对她留情。”
……
他渐渐已分不清，脑中的声音是来自那道魔音，还是来自他自己。
他从水镜中看到，左侧门后立着一个同样气质儒雅的男人，相貌比他还要更英俊几分，他被刺痛一般移开目光。
看着右边那扇门后凶残的五头大鱼，他做下决定，用一贯温和的语气对她说:“走右边。”
白衣少女注视着镜中人含笑的面孔，毫不犹豫地抬脚迈向右边，推开右侧那扇门，径直走了进去，整个过程无一分迟疑，全然信赖对方的模样。
若问她信他吗？
自是信的。
他是她生死追随的人啊。
*
“阮郎，”水镜中传出女子的软语，“走左边。”
阮郎闻言抬头望向左侧那扇门，紧张地吞咽着口水。
他与白衣女子和阿年一样，不知自己不久前所杀的怪物，正是水镜中的人。
若他知晓，绝对立刻叉掉左侧石门这个选项，坚定地走向右侧那扇门。
然而，他在不知此事的前提下，依然选择了反其道而行之。
原因很简单，只三个字——他疑她。
瑶儿她素来爱使小性儿，常拈酸吃醋，但凡他多看席间的漂亮姑娘两眼，她必要嗔他几句。
这下需要把对她的爱移情到另一个美人身上，瑶儿她焉能忍？
她……怕不是要送我去死吧？
他也不想疑她，但事关生死，由不得他不多想。他已死过一次了，不想再死第二次。
他一边在心中咒骂这鬼地方千万遍，一边把水镜倒扣，犹豫片刻，抬步向右。
水镜中的人向右侧石门而去，瑶儿瞠目，不敢置信自己所见。
怀疑是阮郎听误了，她急道:“错啦！走左边，左，阮郎！”
女子的喊声听起来焦急而情真意切，结果没引得阮郎驻足，却引来了他人驻足。不少人停下脚步，他们的内心又开始摇摆不定。
见他不仅充耳不闻，反而还加快了脚步，瑶儿明白了什么，纤细的身子颤抖起来，如狂风骤雨之中无遮无拦的一朵小花。
阮郎，你、你……你竟不信我！
直到此时，她脑中仍在不断循环他持刀刺入自己心脏那一幕，心上阵阵的抽痛也在不断提醒她他对自己的伤害。
我倾尽了全身之力去抵抗心魔，一遍遍告诉自己你是无心之过，结果你竟不信我！
你竟如此想我！
是，我是不喜你多看别的女子，但哪怕平日里再我怎么醋，也分得清孰轻孰重，断不会因此等事送你去死啊！
他推开右边那扇门，她心死阖眼。
你忘记了吗，我可是连命都甘愿为你舍弃啊！
我这么爱你，怎舍得送你去死啊……
*
“小花，你信我吗？”
小花不住地点头:“我信石头哥！”她一边因看见他而开心，一边又忍不住因她之前伤了她而内疚，说话仍带有哭腔。
“那听石头哥的话，走左边，好不好？”他温柔地哄道。
“好。”
石头看着水镜中的人，不禁忆起他们身死那日，她本已成功逃掉，却为了他而调转回头，扑到他身上，结果与他一同死在棍棒之下。
她因他死过一次了，他绝不会允许发生第二次。
他无用，没什么能为她做的。这样好的小花，自然配得上比他更好的男子。
他想，这样很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