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密麻麻的银光从各个方位追来，封住了所有退路，烟萝与移舟二人除了加速向前，无他处可躲。

    但很快，他们被追上了。

    两人不得不停下。

    黑气凝成四把弯刀，分别守住四个方向，移舟手持一把黑色弯刀守后方，阻止任何一个银色长舌的接近。

    看着后方越来越近的巨大花盘上的白齿，看着移舟瞬移向左，徒留鬓边两颗汗珠在方才所立之处，烟萝默默召出了渚月刀。

    拿着刀，站在移舟身后的她一时不知自己该从何帮起。一直以来，无论身边是谁，她无疑都是被保护的那个。身边人强大到足以解决一切，压根轮不到她出手。

    或许，我该帮移舟对付这些讨厌的长舌？烟萝心想。

    奈何这些黑刀配合默契，做得很好，暂时没有任何一个长舌突破防线，同时也没给她能插手的机会。

    移舟的法力消耗得很快。这些年太过懈怠，无欲无求，自然也没想过提高法力、精进法术，毕竟那时他也没想到自己以后会遇到一个需要保护之人……

    自己怎样都无所谓，但她不行。

    这花非一般妖物，能与其抵挡到此时，全仗他的伴生法力够深厚。

    移舟知道自己撑不了多久了。但他不能倒下，他不再是孑然一身。

    她更打不过它，会被撕成碎片吃掉的。

    眼前闪过少女梨花带雨的脸，他不禁想，若被抓住，她会被吓哭的吧。

    不会让那发生。

    美好的人不该消失。以前弱小无力什么都握不住，现在则可以奋力一搏。

    所有的黑刀倏然一下子狠辣起来，这般气势震得长舌们动作齐齐顿了下，一时不敢冒然向前。

    眨眼间，所有的黑刀包括移舟手中那把，全不见了，取而代之出现在长舌们眼前的，是一众黑钉。

    数十枚黑钉以移舟所在位置为中心，呈散射状分布于各个方向，钉尖对准了每一个伸至他们身边的银色长舌。

    追猎物追得太紧，好处在于距离近易于抓到对方，然而劣势亦在于此，因为距离近，一旦猎物反扑，可以轻而易举伤到对方。

    谁能保证被追的猎物不会摇身一变成猎人呢？

    显然只知道吃的蓬舞没有想过会有位置互换的这么一天。

    这些银色长舌来不及逃跑，被一颗颗黑钉贯穿。

    各个黑钉钉中目标后力道不减，挟着它们继续向下，直至最后将其牢牢钉在地面。

    整朵花也像被钉住了似的，停下不动了。

    长舌们的奋力挣脱无一不以失败告终。

    移舟嘴角溢出几许鲜血。这一击应足够拖延一阵了，不知这花是否留有后招，速速离去为妙。

    他转身拉过烟萝的手，带她飞离。

    两人没看到，他们背后，那些被钉住的银色长舌从蓬舞身上脱落。

    落地后，这些花瓣纷纷化成“人”的形状，长出脑袋和四肢。他们反手拔出插在自己身上的黑色钉子，扔在一旁，低着头爬了起来。

    烟萝悄悄斜睨移舟唇边的血，暗恼自己当初怎么不好好学法术，眼下什么忙也没有帮上。

    她在心中默默叹了口气，继而愤愤回头怒视蓬舞。

    结果这一看之下，吓得她忙用胳膊碰了碰移舟。

    移舟见状回头，惊讶不比烟萝小，只不过面上不显。

    竟这么快追上来了吗？！

    两人身后，多出了几十个银面獠牙的鬼物，身高八尺，迈着长腿。它们有的在前，有的在后，相同的是各个速度飞快。

    而在它们中间的，是那朵没剩几个银色花瓣的蓬舞。它依旧有二层楼阁那么高，烟萝从中瞧出了几分咬牙切齿的味道。

    移舟法力不支，同烟萝落到地上。烟萝扶了他一把，面上十分担忧。

    移舟笑了笑，轻轻捏了捏她的小指，安抚道:“我还撑得住。”

    “看见前方的海了吗？”

    烟萝定睛细看才辨出。

    这片海的颜色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既无星月之光，也无水波荡漾，让人很难分辨出。若非移舟提起，她恐怕临到脚下才会发现那是海。

    “我猜，它们应当无法渡海。”

    根据移舟自己这些年在鬼域中的所见所闻，这些法力强大的妖魔鬼怪，他们似乎十分默契地各自偏安一隅，鲜少会跨越疆域。

    而那片海，显然就是一个分界。

    但比海更先到的，是银面獠牙的鬼物。

    烟萝手握渚月，颤着身子挡在移舟身前，强自镇定道:“你、你先歇一下，我挡他们一会。”

    移舟摇头，语气平静地陈述着事实:“你挡不住。”

    烟萝咬了咬唇，面上失落，移舟的声音接着响起:“一起。”

    烟萝笑起来，用力点了下头:“好，我们一起！”心中又喜又怕。

    黑气重新在移舟手中凝成长刀，移舟躲过朝他脖子咬来的利齿，反手一挥，将其一劈为二，鬼物逐渐消散。

    移舟看向烟萝那方，虽被追得略显狼狈，但同时也没被对方碰到一片衣角，移舟暂且放心了，专心致志对付下一个。

    一连杀掉了十余个，移舟趁隙看向烟萝那方，双眸骤凝。

    烟萝正被三个银面獠牙的鬼物围住，她持刀与其二僵持，如此一来便无暇顾及剩余的那个，眼见其獠牙自左后方朝烟萝的脖子狠狠咬去，烟萝余光瞥见，不由得惊叫了一声:“移舟！”

    她亲眼目睹那獠牙咬入移舟的右臂。

    原来千钧一发之际，移舟赶到烟萝身旁，以手臂代替烟萝的脖颈，挨了这一口。

    锋利的獠牙从移舟胳膊上撕扯掉一大片肉，白璧般的胳膊登时变得鲜血淋漓。

    移舟松了口气，未有什么别的反应，烟萝却霎时红了眼。

    她立即变了攻击目标，不再管那两只，一心只想先杀了伤了移舟的这只鬼东西。

    渚月刀裹挟着主人的怒气，发挥出了比适才大一倍的威力，捅进这位獠牙犹滴血的鬼物体内。

    另两鬼物趁机伸出利爪抓向烟萝的头，移舟见状手中化出刀，斩向它俩。

    没入鬼物身体的渚月刀光芒大盛，将伤了移舟的这鬼物吞噬殆尽，光芒瞬收。而另两个鬼物，也被移舟一齐斩杀。

    烟萝把手搭上移舟受伤的右臂，移舟问她:“累吗？累的话，你歇歇，我来。”

    烟萝摇头:“我要帮忙。”

    面对她坚持的目光，移舟尊重她的意愿，点头道:“好，那你万要小心。”

    “一只一只杀，别被围攻。”他叮嘱道。

    “好。”烟萝应道，手从移舟胳膊上拿下。

    移舟继续去杀鬼物。

    银面獠牙者用它的獠牙咬住了黑刀，移舟一手用法术定住对方朝自己脸抓来的利爪，一手奋力抽刀。

    他看不见的背后，一个银色长舌悄无声息地靠近了。

    不防腰上一阵剧痛，像鞭子一样的东西狠狠抽打在自己的后腰上，随后整个身子不受控制地被带起，向后飞去。

    这位咬着黑刀的银面獠牙者未松口，因此也被一起带着飞起。

    烟萝见状，想也不想地朝移舟后方扔出渚月刀。

    旋转的渚月刀一刀切断了黏住移舟的银色长舌，烟萝面上刚一喜，然下一瞬恐怖的獠牙欺身而至，她大惊失色。召回渚月刀已然来不及了。

    此前，她一直牢牢谨记移舟的话，勿要轻易放火。

    而今手上失了武器，情急之下她放出了天火。

    惊恐与剧痛之下，烟萝没有收敛法力，熊熊天火自烟萝周身放出，瞬间将这个咬住她肩头的八尺高的鬼物整个吞没。

    黑暗的此地骤然被点亮，不远处墨蓝色的海面漾起轻波。

    移舟看着咫尺之距的这个死死咬住黑刀的银面獠牙者空洞无神的眼愣愣向上望，口中有所松动。他抓住此机会，从它口中抽出黑刀，一刀将其斩杀。

    移舟回身望了眼明亮的火，又扫了一眼周围，这些化成人形的鬼物，包括那朵鬼花，无一不正望向火光所在。

    他萌生了一个想法。

    顺手斩杀近旁的两个银面獠牙，移舟瞬移回烟萝身侧。

    烟萝身前的那个鬼物已被她的天火焚烧殆尽。火光熄灭，一切复归黑暗。

    强敌尚在，烟萝克制住自己很想扑进移舟怀里，告诉他她被咬得很疼的冲动。当她看到移舟唇边鲜艳的血时，那些话不用她刻意压制自己就消退了。耳边响起他的那一句“一起”，她不禁浅浅笑了一下，肩上的疼痛似乎跟着减轻了那么一点点。

    蓬舞与鬼物们继续前行。

    移舟指向高空中一处，对她道:“能把火球放到那里吗？”

    “要大，要亮。”他说着，目光不禁落在她染了血的右肩。他回到她身边时一眼就发现了。稍稍一想，他便明了，方才为了救自己她丢出刀才会受此伤。

    烟萝一一照做。

    硕大的火球如一轮烈日当空，驱走黑暗，此间似乎迎来了白昼。

    不出移舟所料，它们再次中途停下，仰头望着火光。

    火光下，蓬舞上那个玫红色的舌状花瓣在一众黑色与少许银色中分外瞩目。

    移舟拉起烟萝，用眼神示意她快走。

    烟萝没动，指了指他手中的黑刀，又比了个拉弓射箭的姿势。

    移舟不懂她具体想做什么，但明白了她大概是在向自己借弓箭。

    如同他让她往高空放火球，她什么都没问只照做一样，他也什么都没问，黑刀立即从他手中消散，转瞬在她面前凝成了一对弓箭。

    因祖上的缘故，烟萝原是不喜弓箭的，但自从知晓移舟的本命神器之一是一对黑色弓箭，并目睹他张弓搭箭射杀妖魔之后，她便爱屋及乌，不再如先前那样那么不喜弓箭了。

    弓上搭好了箭，烟萝拉开黑色长弓，箭镞上插着剩下的那包极乐粉，箭尖对准了蓬舞的上下两排利齿之间。

    如玉的纤指握着纯黑的弓弦，黑白两相得宜。这是移舟第一次正眼瞧自己的黑气，觉得这颜色不错，很好看。再深一点或者浅一点，都与她不搭了。

    灵气波动下她长发猎猎，这张娇美明媚的脸庞桀骜决绝时有着另一种美，移舟定定看着眼前人，体内宛然有一只小鸟，同她的长发一起飞扬起来。

    箭离弦而去，黑色流矢径直射向蓬舞。此时的蓬舞微微仰着巨大的花盘，望着高空骄阳。

    烟萝拉着移舟转身即逃，两人不吝法力，用最快的速度赶至海边。

    海水漫过两人鞋底之时，铮亮的黑色箭羽消失于两排洁白的利齿之间，整朵巨大的花如倒塌的楼阁，倒在地上痛得打滚，银色花瓣与黑色花瓣随之大把掉落。

    烟萝收回视线。

    黑气已在水面凝成一只小舟。

    这片海看起来无边无际，若要乘这小舟过去，不知要耗掉移舟多少法力。他还受着伤呢……

    金蝴蝶发饰从烟萝发间飞起，拖着长长的杏色云锦绸带，落到水面，变作一只小舟。

    移舟看着上面刻有云纹和萱草的精致小舟，一旁的黑色小舟默默消散。

    事情果然与移舟预想的一样，银面獠牙们追到海边便不再往前了，巨大的蓬舞在后面气得跳脚。

    烟萝忆起遗落在地上的渚月，忙把它召回。

    此间重归黑暗，四周一片静谧。偌大的海面，只一孤舟，两个人。

    金色小蝴蝶翩翩然飞在舟身之前，引着小舟慢悠悠前行，荡开一圈一圈的波纹。

    烟萝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向后一仰，躺在舱中。她看着移舟，拍了拍身侧的位置。

    移舟看着她右肩凝固的血，少顷，在她身边躺下。

    他本是平躺着悄悄斜睨她，之后再没移开过目光。

    烟萝望着茫茫夜空。静静的水，静静的夜，漂浮的舟，似曾相识。

    闭上眼，她躺在一只小舟上，缓缓漂浮在星海之中，移舟躺在她身侧，她眼中映着万千繁星。

    四周的星辉给此间一切都镀上了一层温柔恬静的光。

    “找到最闪亮的那颗星了吗？”烟萝兀自沉浸在回忆中，不知不觉将昔日自己的问话念出了声。

    移舟侧身看着她，轻声和道:“嗯。”

    苍茫大海之上一叶扁舟很渺小，渺小到一个大点的浪打过来，就舟覆人亡了；但同时这一叶扁舟又很大，大到它自成一个世界，大到让人觉得这茫茫世间只他们两个。

    有这么几个瞬间，移舟忽而觉得，江海寄余生，也很好。

    两人的手离得很近。烟萝腕间的小藤动了动，拉过衣袖将自己盖住。

    衣袖上萌萌的小朱雀完完全全暴露在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