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2 章

    往西的路并不太平。

    除了偶尔窜出拦道的马匪,还有地方的恶霸。好比在歇脚的客栈里,澜洳就无端被人调戏,假借醉意的乡绅,摇晃着撞上来,“哟,这是谁家的小娘子,身段如此妖娆,何不摘了面纱,让大爷我一睹芳颜?”

    但是他的手却近不了澜洳的脸,巳女只是轻轻一拽,便将那爪子捏得骨折了。

    路途遥远,常在深山里过夜,没有马车,吃食也十分有限,可也不知为何,澜洳每次醒来,身边总有一袋零嘴,里面放着果子肉铺,不疑有他,定然是巳女准备的。

    直到某日清晨,她发现自己身上盖着一件男子斗篷,才起了疑心。把身边人问了一圈,都说不是自己的,她又拿着食袋让巳女瞧,说:“这是你的吗?”

    见巳女一脸茫然的摇头,澜洳终于发现被人跟踪了,心里隐约有了猜测。

    又是一夜更深露重,她特地留了个心眼,假寐着等人出现。果然,不多会就听到脚步声了,轻轻的摩挲着绿草,由远及近。

    一件带着温度的斗篷再次盖下来,她闻见了熟悉的味道,是穆珩。

    要不要睁眼呢?犹豫不决时,身边的人慢慢坐下来,用低低的声音说:“把你送到他身边,我就离开。”

    犹豫的心平静下来,何必要拆穿呢,假如这样能让他放心。

    越走到边城,越荒败,除了流民乞丐,大多屋舍已经人去楼空。尤其到了里巴州,这座城先后经历了两次战争,残垣断壁,满目疮痍。草席子盖不住的尸体,露出手脚来,叫人看得骇然不已。

    街道已经没有街道的样子,澜洳小心踩着废墟往前走,忽然听见有娃娃在哭,她循声找去,竟然是个襁褓里的婴孩,一旁蹲着个半大的小童,手里拿一块馒头屑,直往他嘴里塞。

    哭成这样,想必是饿坏了。她忙让巳女去取自己的水囊,这里面是穆珩给她弄来的羊乳,一点点喂进孩子嘴里,终于止住了哭声,可转眼又瞧见身旁的小童,瘦骨嶙峋,一双大眼巴巴的望着她,她又让巳女去拿了些干粮来,见小童狼吞虎咽,心中很是酸楚。

    可容不得她悲戚太久,只听巳女忽然一声低喝,“少夫人小心。”

    她惊讶的把目光从小童身上移开,才发现四周涌来许多孩子,大小都有,约二十来人。他们赤着脚,手无寸铁,眼神里带着饥渴,绝望,甚至威胁。

    澜洳其实并不害怕,见到他们的瞬间,更多的是惊讶和悲凉。她知道,这些孩子即便加起来也不是巳女的对手。

    “别伤害他们,所有人,去把自己的干粮拿来。”她命令道。

    待给孩子们分食完毕,她又做了一个艰难的决定,“带上这些孩子,折返安密。”

    巳女很吃惊,“少夫人,再往前走百余里,就能见到主人了。”

    澜洳怔怔望了眼城外方向,“是啊,不消半日,就能见到他了。”可是这些孩子,能熬得过几日呢?“先回安密吧,将这些孩子安顿了再说。”

    巳女领命,一行人很快踏上往回走的路,沿途又收留了一些老人。实在进程缓慢,小的太小,老的太老,不过行至城外五十里,就花费了一日光景,饥寒交迫的幼孩,纷纷啼哭起来。

    算了算,离安密府还有近二百里路,澜洳有些焦急,却又不得不停下来。最后她只能派出两人打马先行,“你们去带几辆马车和吃食回来。”又让大家在林子里支火堆,命家丁们统统进山去猎鸡兔。

    所幸四月的乌境,冰雪慢慢消融,乌鹊鹌鹑,水鸟雪鸡出没繁殖,半日下来,收获颇丰。其实这一路走来,家丁们的好身手,超出了澜洳预料,单个拎出来比较,甚至不输者离和巳女,她不是傻子,杨妈妈哪有那么好的运气,随随便便就能挑中一帮顶尖高手。

    定然又是晏翎越的安排。

    只是,婴孩的吃食要如何解决?羊乳已经没有了,派出的人一时半会儿赶不回来。她看着怀中的小奶娃,红肿着小脸,嗓门都要哭裂了,也忍不住跟着掉眼泪。

    无措间听到远处行来一阵马蹄动静,混着粗野豪迈的驾马声音,是一群马匪无疑。她急忙命大家掩进深林,可似乎有些晚了,对方已然发现她们,惊喜欲狂的奔腾而来。

    这群娃娃里,有几个半大的姑娘,澜洳命人首先护好她们,自己带着巳女几人留下拖延。

    对方气势很盛,几十号壮年,人高马大,在兵荒马乱的世道里,劫财劫色,不讲什么人性,她是领教过的。几句调笑后,双方便开始动手了,也不知对方从前是什么来路,个个武艺高强,才打几个回合就占了上风,就连巳女也被他们制住了。

    同样是觊觎澜洳的美貌,土匪头子的眼珠都快掉出来了,一面诱哄着“美人别怕”一面把她逼退至树根,再也忍不住,双手迫不及待拥上来,吓得澜洳立马蹲下,然后奋力跑开。

    剩下的一群人也不插手,悠闲看戏。她就像受惊的小鸡一样乱窜,林子里回荡着土匪们兴奋的笑声。

    身上披着的斗篷被扯掉了,她继续跑,衣袖被撕裂了,她继续跑,直到再也跑不动,摔倒在地上,眼睁睁看着一脸邪笑的人朝她伸出魔爪……

    这时候,倏然一支利箭穿透了眼前的手臂,澜洳吓得尖叫一声,土匪头子也疼得骂娘。很快,又一只箭羽穿进他的脑门,聒噪的声音戛然而止,人也很快倒向地面。

    穆珩飞快来到她身边,摘下披风将她裹好,“对不住,我来晚了。”

    澜洳越过他的肩膀,瞧见官道上停着一排马车,顿时明白过来。再对他说谢谢吗?还是说麻烦了?她只知道自己又欠了他恩情,说什么也还不清的。

    无声的眼泪落下来,穆珩帮她擦去,“你不必觉得欠我,我这回可是奉了皇命护你周全,只有你无碍,我的这颗人头才能保住。”

    澜洳笑起来,“你不用宽慰我。”

    穆珩一脸严肃,“县主大人不信吗?如今你的性命,可牵动着乌辛战事,倘若你出了什么差池,朝廷还怎么让晏翎越在前线拼命?”

    澜洳半信半疑,“真是陛下派你来的?”

    穆珩当然不能说是自己主动请命来的,她离开得那样匆忙,谁都没告诉,宫里怎么会知道。他把她扶起来,点头说:“当然,否则我如何能够擅离职守?”

    即便如此,澜洳的心依然没能好过一点,但眼下不是拉扯个人情感的时候,她调整了心绪说:“眼下当务之急,是要把这些孩子带去安密安置,那些马车是给我的吗?”

    穆珩道:“我已经让安密知府挪出了地方,剩下的事情也都交由我来办,你不必担心。”

    澜洳看着孩子们一个个拿着吃食上了马车,问道:“这些孩子大多失了双亲,官府会如何安置他们?”

    穆珩似乎明白她的担忧,淡淡扬着唇角,说:“老小都会送去养济院,由朝廷养着,你若还不放心,可捐些衣物钱粮给他们。”

    听了这话,澜洳总算松了口气,但她心里仍有待办的事情,“我还是亲自去一趟吧,官府的安排哪有我快,除了给他们置办物资,我打算再运些粮食回里巴州,以防再遇上其他流民。”

    穆珩没有阻拦她,两人一同去了安密州。

    两日的光景,澜洳亲力亲为,不仅把带去的人安置妥当了,还雇人搭设了粥棚,然后亲自带着十车米面,返回里巴州,由锦衣卫护送。

    在里巴州也没耽搁太久,大启军营驻扎在城外一百里的卫门关。原本卫门关以西全是乌辛地界,但因为晏翎越率领的大军所向披靡,已攻下了他们三分之一的城池,匈奴人支援过一回,却明显力不从心,自上回与他在辽疆交过一次手,匈奴连同辽兵几乎全军覆没,如今再听到他的名字,便闻风丧胆了。

    穆珩亲眼看着者离牵澜洳的马走进军营才离开,可澜洳却没见到晏翎越,他已经离营两日了,除了者离晏翎飞和军师参将们知情,底下的将士都不知道。

    者离主动交代,“眼下的乌辛国,外无援军帮扶,内政人心不齐,乌辛王节节败退,自知撑不了太久,便答应投降了。”

    澜洳有些着急,猜测说:“难道是假意投降?长明落进了他们的圈套?”

    者离有些为难,“不是的,他们是真心投降,降书已经送往京师了,只不过这降书……”

    澜洳忙问,“降书怎么了?”

    者离一改往日干练语气,支吾起来,“这降书是,是……”

    一旁的晏翎飞听不下去,直接挑明道:“乌辛王看中长明是个将才,以及他在大启的地位,要求他做了乌辛的驸马,才肯投降,否则鱼死网破在所不惜。”

    澜洳听后反而松了一口气,“没有性命之危便好。”仅仅方才片刻,她脑海里已经闪现出无数晏翎越受刑的画面。

    晏翎飞见她还算淡定,继续道:“起初长明并不答应他们的条件,已经做好了打拉锯战的准备,可阿伊莎公主做出了退让,说答应去父留子,让长明陪她三日即可。”

    澜洳笑了笑,“她觊觎长明已久,不过留个孩子在手里,于乌辛来说,是个不错的筹码。”

    晏翎飞又说:“你这一路走来,想必也看见了流离失所的百姓,一城一城的攻打,纵然能赢,但耗时太久,损兵伤民,做出一点牺牲,就能换来千万百姓的安宁,所以长明……”

    澜洳平静的打断他的话,“堂兄不必说了,我能理解他。”

    夜晚的大漠,星河辽阔。澜洳带着者离巳女离开营地,来到乌辛都城外的一片高地,她并未进城,而是站在高高的沙丘上,眺望那座辉煌的城堡,喃喃自语,“相公,莫要以身犯险啊。”

    者离不明所以,“少夫人大可放心,眼下乌辛已无退路,他们把主人奉为上宾还来不及,不会伤害他的。”

    澜洳却苦笑一声,“看来你们还不够了解他啊。”

    巳女先回味过来,“难道主人要刺杀乌辛国……王?”

    澜洳笃定点头,“大启不费余力,只用一个孩子,便能换来乌辛俯首称臣,至少未来十余载,都要向大启奉税纳贡,陛下自然是高兴的,于百姓更有大益,从表面来看,你们主人可是为国立下大功了。

    但于晏家来说,却是灭顶之灾。辽疆有公爹手握兵权,乌疆由晏家子嗣继业,于陛下而言是莫大的威胁。你们主人的温和面皮有几分真假,你们应当比我清楚,他是有帝王将相之才的。”

    者离也反应过来,“乌辛王抛出了一个好大的诱饵,竟想让主人帮他复国。”

    澜洳说:“正是,只要有一个孩子做纽带,陛下和长明之间迟早会生出嫌隙,而乌辛的大门将永远为晏家敞开。”

    巳女道:“主人不会这么做的,纵然所有人都觉得主人会选择乌辛丰满羽翼,但属下知道,主人绝对不会背叛家国,更何况,他对少夫人您还这般情深意重。”

    澜洳皱眉,“所以我才担心,擒贼先擒王,眼下是最好的时机,他一定不舍得错过,可是单枪匹马,怎么全身而退?”

    三人一直伫立到天明才回营,可军中的气氛似乎不太对劲,士兵们来回奔走一副副匆忙模样,者离抓了个小旗来问:“发生什么事了?”

    只听他回答,“者大人还不知道吗?将军在昨日夜里取了乌辛王首级,眼下全军集结,于半个时辰后进发乌辛国都。”

    澜洳听后急忙追问,“将军人呢?”

    只见那小旗的眼神有些闪烁,指了指中央营帐方向,匆匆跑开了。

    澜洳没想太多,提起裙裾就奔了过去,却被帐外的两个侍卫拿矛挡住,她正要喝斥,忽然听见里面传来女子的哭声,“不管,眼下我已经是你的人了,整个乌辛都在看大启的态度,你若是不带我回去,我就自刎在这帐里,看乌辛的子民会不会替我讨公道。”

    谁知这番威胁,却得不到回应。澜洳轻笑,低声喝了一句,“我是将军夫人,你们也敢拦?”

    两个侍卫面面相觑了一会,默默收回了长矛,澜洳掀帘入内,恰巧看见阿伊莎跑向晏翎越,紧紧拥住他的脊背。

    她不悦道:“还请公主自重,放开我家相公。”

    晏翎越原是背对着门口的,听到澜洳的声音两人同时转过来,他高兴的上前来拉她,“娘子,你去哪儿了?他们说你昨日就来了。”

    谁知被澜洳一把甩开了手,瞪着眼珠对他说:“一会儿再和你算账。”

    晏翎越无辜的笑了笑,她却不再理会他,走到阿伊莎面前,负手而立,“公主若不想活,尽管去死,我大启有的是能人巧匠,找个善口技的人来易个容还不简单,这样的傀儡于我们来说,更听话省事。”

    “你……”阿伊莎听完气到语滞。

    澜洳淡声笑了笑,继续道:“趁我还不想要你的命,赶紧回王庭去吧,至少在那里,你还能做个受子民爱戴的公主,即便是嫁人,最差也能嫁个部落的酋长,总好过死在这里。”

    一番话,叫阿伊莎听得无望,她愣在原地,久久才说出一句,“没想到,世子夫人的气量竟这般狭隘,原来是我高看你了,哼!等着瞧吧,即便没有我,他也会有别的女人,我们来日方长。”

    澜洳微微挑了挑眉,扬起嘴角,从容且自信,“来日方长。”

    见阿伊莎甩着辫子离去,晏翎越高兴得鼓起掌来,“精彩精彩,没想到我家娘子这般威武有魄力,三言两语就把人一国公主给打发了,委实替我解决了一个大麻烦,看来这女子还需得你们女子来对……付。”

    谁知话没说完,就遭来了澜洳的一记白眼,只见她前一刻还笑着的脸,瞬间严肃起来,吓得他连忙自证清白,“我和她可什么都没发生,不过是被关着共度了两日而已。”

    澜洳担心他的安危,一夜未免,眼下心还紧着,她有意惩罚他,气鼓鼓道:“骗人,你杀了她父王,若非有了肌肤之亲,人家何故赖着你不放?”

    晏翎越见她气得红了眼眶,忙过来轻声耳语,她推不开,只能听着,“乌辛王是被暗杀的,有人在我之前动了手,当时阿伊莎也在场,我救了她。”

    澜洳忽然松了一口气,眼泪止不住的流出来,不停捶他,晏翎越顿时慌了神,“我发誓,救她绝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因为她的身份,有利于我接下来带兵入城罢了,有她在,百姓们不至于动乱,能减轻伤亡。”

    澜洳却越哭越发伤心了,下手也越使劲,“谁和你说这个了,你下次再敢以身犯险试试,再敢让我担心试试,看我不休了你……”

    这话让晏翎越听得心上一惊,大掌伸过来,接连捏住她的两只手腕,沉声道:“你说什么?”

    澜洳却没有被他唬住,“我说你要是再以身犯险,再让我担惊受怕,我就要休了你。”

    晏翎越鲜少动怒,但他显然被这句话捅了心窝子,二话不说就把澜洳扛上了肩,走向屏风后面的床榻,“小小女子,竟敢大放厥词,几月不见,我看你是欠收拾了。”

    澜洳这才意识到他是真的生气了,连忙道:“你要做什么?这可是军营,不是说半个时辰后要出发去乌辛都城吗?”

    晏翎越气性不减,“你不是很能耐吗?怎么,都敢休夫了,还怕让人等?”

    营帐里的床榻很硬,他先扯了棉被来垫着,才把澜洳放上去,动作温柔,与恶狠狠的语气形成鲜明对比,“半个时辰,够了。”

    说完便覆身上去。帐外十几万大军,岂是开玩笑的,澜洳的脊梁骨绽出一片寒栗,她被亲得透不过气来,急忙拉住衣裙里作案的手,终于认了输,“我错了,相公我错了。”

    但是火已经拱到了这里,再想收手很困难,晏翎越不买账,“哼,晚了。”说完闷头继续。

    澜洳闪避无果,只能由他胡来。

    帐外的侍卫不知何时换成了巳女和者离,大军在晏翎飞的快速指挥下,提前一刻集结完毕,当他来到大帐前想要进去时,被这对智慧的忠仆拦了去路,纳闷的眼神慢慢转变成凌厉,“防我做甚?长明的什么事情我不知道。”

    者离一脸严肃:“此乃机密。”

    巳女面无表情:“闲人勿扰。”

    晏翎飞见他俩神神秘秘,越发好奇不已,他打算出其不意,硬闯进去,但却低估了这两人的戒备之心,一时间三人竟切磋起了太极。

    所幸在这时候帘子掀开了,晏翎越从里面走出来,满面春风,神采奕奕。

    因为有阿伊莎的协助,大军进驻都城十分顺利,毕竟收纳了一方国土,承接公务繁杂,各州县官员须来一次大换血,为处理善后事宜,晏翎越带澜洳在乌疆又待了两个月。

    于澜洳来说,这是一段难忘的快乐时光。

    她最喜欢和晏翎越一起看大漠的日落,坐在高高的沙丘上数星星,反复问他一些问过的问题。

    “你何时喜欢上我的?”

    “初次见面时。”

    “你做的那些事情,我都知道了。”

    “娘子冰雪聪明,什么都瞒不住你。”

    “我来寻你,你可欢喜?”

    他眯起眼来,想了想,“是从吴州来京师寻我吗?还是从京师寻去辽疆?唔,这回最远,竟然寻我寻到了三千里外。看来娘子十分喜欢我啊。”

    虽然他的话稍有偏颇,但事实的确这么呈现了,澜洳也觉得很不可思议,然而嘴上不能承认,推开他说,“厚脸皮,谁十分喜欢你了?”

    晏翎越又笑着把她揽进怀里,轻轻在她耳边说:“既见卿卿,云胡不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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