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1 章

    时澜洳连忙回过头来问那几个护卫:“你们指挥使去哪里了?”却见他们齐齐颔首不语。

    眼下穆珩不在,若她再去了东临,这些流民要怎么办?还有那群死士拦在眼前,一副绝不让她出城的架势,在这个节骨眼上回京是不可能的,她望了望东临堡的方向,又看了眼粥棚,皱着眉头闭眼深呼吸,终于做了决定,“你们不让我去东临,但我也绝不会同你们回京,眼下,解决了这些流民要紧,先帮我一起放粥吧。”

    永江上

    水宽湍急,炸毁的桥墩瞬间被淹没了痕迹,直到午后,援军才陆续过了河。此地距离东临堡,将近二百里路程,即便将行军速度提至日行一百里,也要二日。那么再快一些,再急一些,一日半已是极限。

    而察吉尔和匈奴人的骑兵,在今日夜里,最迟明日破晓就会攻来。东临想用十一万兵力赢敌,胜算微乎其微。

    很快,大半日就过去了。

    入夜后,营房里。受了酷刑的张元跪在众将面前,泯顽不肯招供,“咱家乃皇上亲封的监军,你们竟敢对我动用私刑,还有没有王法了?”

    赵烁大步上前,罩着他的脑门踢了一脚,“他奶奶的,出征那日俺就瞧你这阉货不自在了,贼眉鼠眼,一脸通敌叛国样儿。”说完又擒了他的衣领来问,“说,你背后的主谋是谁?”

    张元被踹得头晕眼花,却仍然不忘反击,对着赵烁的面门啐了一嘴口水,癫狂的笑起来,“你们听,察吉尔大军的铁骑,已经来到城门外了,赵将军不出去迎敌,居然还有功夫陪咱家唠嗑。”

    果不其然,他刚说完,就听见探子的禀报声远远传来,“报,匈奴骑兵于一个时辰前,与察吉尔大军会师,合并军力二十万,向我军疾速奔来。”

    晏翎越忙上前问:“还有多远?”

    “他们全是骑兵,按照目前速度,五十里,三个时辰。”探子报完退下。

    晏振松走到沙盘前,说:“三十里外的黑风凹,二十里外的老鸦岭,还有十里外的虎狼峰,这三个地方是他们的必经之地,都埋伏好了吗?”

    晏翎越跟上来,答:“黑风凹布了火油阵,以及八千弓弩手。老鸦岭伏兵一万,五千斤火药于午时已送抵,眼下,一切准备就绪。”

    赵烁情绪激动,“虎狼峰的炮石雷火,是老子亲自布置的,出不了差错。”

    晏振松点点头,“援军预计何时抵达?”

    晏翎越垂眸,“有半数是步兵,最快,明日傍晚。”

    晏振松却将手搭在他的肩上,鼓励道:“咬紧牙关,势必要坚持到援军赶来。”

    这注定是一场血战。

    而此时的察吉尔大军,雄赳赳气昂昂,丝毫不把东临的负隅顽抗放在眼里,面对几处埋伏陷阱,长驱直入,势不可挡。待荡平虎狼峰后,才死伤了不过两万骑兵,绣着‘武真’字样的黑色大旗,迎着将将破晓的曙光,随风招展,后面浩浩荡荡,跟着十八万雄师。

    队伍里,已经有士卒在讨论:“听闻汉人女子柔情似水,蛮腰不堪一握,这回我倒要见识见识。”

    “瞧你这点出息,今晚就能抱上了。”

    “何须等到今晚?待一会儿东临城破,先抓个来玩玩儿。”闲闲几番调笑后,大军便来到了东临堡外二里。

    晏翎越并赵烁,跟随晏振松左右出来迎战。昨日派出的二万余伏兵,回来半数,眼下剩余十万将士,难堪大敌,但所幸,士气很足。一阵战鼓敲响后,两军呐喊着汇聚,拼力厮杀。

    不过半日光景,胜负已然分明。察吉尔大军势如破竹,层层逼近,赵烁重伤,被抬了回去,晏翎越跟随父亲,被逼退至城门下,垂死挣扎,用杀麻了的手臂,一刀一刀,斩着前赴后继的敌兵,要坚持到日暮时分,恐怕是不能成了,血肉模糊间,他瞧见父亲也倒了地,连忙冲破阻碍,连同几位将士掩护他进了城门,自己连忙转身又奔进战场里。

    尸骸遍地,硝烟弥漫,将士们虽然还在顽强抵抗,但一双双眼睛里,都没有了生的希望,也许是一脚踩进了鬼门关,迎来了濒死的前兆,大家在漫天的厮杀声里,竟恍恍惚惚听到女子的吟唱声:“阵前不畏身先卒,沙场披甲英武郎,走马远踏边关,你用英魂奉上清川高山,以血染霞光万丈,赠民霓裳。可知西风捎来故人盼,举首戴目盼归郎。不能忘,袍泽尸骨未寒,四面楚歌又何妨?奋武扬威,守卫家国河山,乘风破浪,回故乡。”

    一句一鼓,明明是婉约的女声,却叫人听出了铮铮血性,士气受到鼓舞,瞬间重振,倒了的旗帜也被人扶了起来,将士们呐喊厮杀出了一条血路。

    晏翎越望向城楼上方,看见一个白衣女子正在击打战鼓,居然是她,穆珩怎么还没带她离开。这丫头,站在那么显眼的位置,就不怕被敌军一剑射死吗?边应付着敌兵,边唤者离,“你快去护着她。”

    者离应答:“少夫人身边有巳女,主人,还是让属下留在您身边吧。”

    晏翎越却说:“别废话,快去。”也许是分了神,话音才落,手臂上就被划了一刀。也正好在这时,城门左右两边的坡顶上,轮番响起了号角声,左边山头的马匪先涌出来,右边的锦衣卫随即跃出,粗略估计,各有万数。

    时澜洳站在城楼上,定睛一看,竟然是穆珩和匪贼薛虎,她高兴得不禁热泪盈眶,直到这时候才发觉,自己的手脚在颤抖,又连忙扒着城墙向下看,寻找晏翎越的身影,却没看两眼,就被一旁的小兵敲晕了。待醒来时候,发现自己被锁在一间陈设简单的厢房里,而外面,依旧是炮火连天的声音。

    穆珩和薛虎合力集齐了三万人马,虽然不多,但是锦衣卫训练有素,个个身手了得,以一敌三不在话下,而薛虎带领的马匪彪悍,战斗力极强。加上晏翎越方剩余的四万精兵,合计七万人,勉力撑到了援军赶来。

    此时此刻,才终于和察吉尔的兵力相当,双方开始了真正的较量。

    晏翎越帅阵前方,放话,“察吉尔,投降吧,今日你必败无疑。”

    察吉尔却扬言道:“谁输谁赢,打完这一场才知道,别废话,放马过来。”

    满真连忙在一旁劝阻:“阿玛,眼下他们士气很足,再打下去,咱们胜算不大,趁现在还来得及,赶紧退兵吧?”

    谁知察吉尔当即拔出长刀,抵着满真的咽喉说:“懦弱的东西。”眼神对峙的瞬间,满真看见了杀气,随之而来的是三个兄长的嘲笑和挖苦,“阿玛怎么会生出你这样的儿子,简直丢我们武真人的脸。”

    “汉人女奴生的儿子,能指望他有什么血性。”

    察吉尔终于肯放下手里的刀,不再理会他。挣扎的内心突然平静下来,他也不再犹豫,随着战鼓的再次响起,终于做出了那个决定,带着他的两万军士,在额上绑了红绸,破了察吉尔的攻阵,从后面包抄,与晏翎越合力,围剿了父兄的军队,期间不断有士兵倒戈向他,免于被俘,得以全身而退。

    察吉尔连同三子,战死沙场,他至死瞪着双眼,看着自己的幼子,难以置信。首级被晏翎越挂在了东临堡的城门之下,祭奠大启今日死去的七万英魂。

    这场大战,堆尸成海,血泊淋淋,焚烧的尸山里,有汉人有武真人,晏翎越望着熊熊烈火,囔囔自语:“他们都是大启的子民,不过察吉尔的一场反叛,便自相残杀,何至于此。”

    眼前的一幕,实在令人触目惊心,即便冷血寡语如穆珩,也不自觉道:“当权者的雄心伟志,全靠尸骨堆砌,人命如草芥,不值一提。”

    薛虎:“晏将军曾经救我一命,今日我便是来还他恩情的,原打算报了血仇后来投军,眼下看来,还是做我的土匪头子比较逍遥。”说罢看向穆珩,“那十万金,我已截获,记住,你还欠我一颗人头,何时把他送来,你我的恩怨,便何时了结。”

    谁知这时候,晏翎越突然走到薛虎面前,吓得他急忙道:“我可没有动你夫人分毫啊,在得知她的身份后,还故意把她给放了呢,谁知她和这穆贼……和这厮,居然恩将仇报,纵火烧了我的船。”

    却没想到,晏翎越只是朝他拱手,深深行了个揖礼,“大恩不言谢,请受在下一拜。”

    薛虎连忙上前扶他,“不敢当不敢当,在我北迁之初,曾被几大寨联合追杀,最后跌落雪凹昏迷不醒,是晏将军领兵经过,将我救回医治,我才有了眼下群寨之首的风光,所以世子不必谢我,今日之举,纯属报恩。”

    晏翎越挽留他:“薛兄,你何不趁此机会投军,陛下念你有功,或可封你一个将军之职。”

    薛虎望了眼战场上,垒满将士的无数火堆,连忙摆手:“如今朝廷阉狗当道,若非张元那斯从中作梗,你们今日也不必死这么多将士,与其入朝做官尔虞我诈,受那等窝囊气,我倒宁愿成日被你们追着跑。边关战事日夜无休,打到何时是个头?再说了,我这条命可金贵得很,寨子里一大窝的老弱病残,还指望着我照顾呢。”

    说完立即抱拳告别,逃命似的翻身上马,带着他那帮匪兄贼弟,吹着口哨,嬉笑吆喝着,策马离去,直到奔出老远,还能听到他们嘹亮的歌声:

    “咱们匪帮是好汉,爱憎分明,潇洒肆意,也曾是良民,颠簸在动荡迷途里,做恶人,当英雄,山河破碎时,也能就大义……”

    满真自始至终,不发一言,直到临别时,才与晏翎越说:“请世子将我的归顺之意奏明陛下,我会择日遣使进京。还有,我这里有厂公花丙辰的叛国罪证,待回去后,便立即整理明细上报朝廷。”

    满真带着他的铁骑奔腾离去,直到连虚影也望不见,晏翎越才回过头来,对着穆珩道:“眼下,该解决你我的私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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