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深秋时节一场秋雨一场寒,连天的雨幕不见青天,如同孟听芸这荒腔走板的一生,沦落至此见不到天日。

    孟家偏院里,孟听芸躺在木板床上,单薄的寝被勉强遮住她羸弱的身体,昔日京中璀璨盛丽的美人,如今已是形容枯槁,惨淡憔悴。

    “嬷嬷,求求你,给姑娘请个大夫吧,求求你了!”

    雨歇了,旧房檐上汇聚的雨滴啪嗒滴在坑洼不平的石板地上。琥珀跪在院门前,拼命给守门嬷嬷磕头,求她给孟听芸请个大夫。

    “琥珀姑娘,你也别求了,我们只是当奴才的,做不了主,今儿夫人特地吩咐了,守住这院子,谁都不能出去一步,你求我也没用。

    “你也别怪夫人心狠,要怪就怪你家姑娘自己作的,如今她名声毁成这样,连累府上几个姑娘,夫人肯劈个独院儿给她住,已经是大恩大德了。”

    守门的嬷嬷如是说,琥珀见嬷嬷不松口,也不磕头了,也不管自己额头上血淋漓了,发了狠抓住守门嬷嬷的手,狠狠地说:“你这老毒妇,我家姑娘是皇帝钦封的郡主,你们这么做,就不怕陛下治你们的罪?你今天要是不救我家姑娘,我拼死也要你偿命。”

    守门嬷嬷被她抓的吃痛,也甩不开琥珀的手,“啪”地一巴掌用力扇在琥珀脸上,琥珀到底还是年轻小姑娘,比不得几十岁的嬷嬷有气力,登时被打偏在地上,头发衣衫全都沾上泥水,脸上赤红的五指掌印,嘴角被打裂得出血。

    “呸,什么东西,还陛下钦封的郡主,不过是个被休弃的小娼妇,真当自己是什么香饽饽。实话告诉你,今儿忠顺伯府娶妻,夫人让我们守在这儿就是不准她发癫去搅和,别说请大夫,今儿她就是死在这儿,尸体也得等明儿来抬。”

    滴水又漏风的室内,外面的话一声不落的传进孟听芸耳朵里,她只觉得嗓子眼痒得厉害,用帕子捂住口,连连咳嗽了几声牵动五脏六腑,连呼吸都是痛的。

    琥珀求不了嬷嬷,又听见孟听芸的咳嗽声,又回到孟听芸床前,看到孟听芸手帕上的血,琥珀抓着孟听芸的手流泪。

    “姑娘……”

    姑娘又咳血了。

    看着琥珀脸上血泪相和流,孟听芸艰难地伸手给她擦掉眼泪。

    “不哭,我已是不行了,有些话要告诉你,”她已经病入膏肓,说话都是有出气没进气,“明觉寺后山那棵歪脖子树下,有一匣金银,我死后你去把翡翠的尸首找回来,好好安葬了。带着余下的钱,去过自己的日子……”

    “姑娘,别说了,奴婢给你倒水……”琥珀抽泣着伸手床头的茶壶,连水也倒不出。

    “还有,”孟听芸用尽所有力气拉住琥珀,她还有好多话要叮嘱她,琥珀和翡翠两姐妹自小跟她长大,翡翠已经走了,她希望琥珀好好活下去。

    “那些钱原是给你和翡翠攒的嫁妆,我富贵半生,却鲜少有什么是真正属于自己的,只有那一匣子东西,干干净净,清清白白,是我真正有的。”

    “原是想等你和翡翠找到携手白头的人,给你们当嫁妆,可我自己一腔真心落得如此下场,不愿你再重蹈覆辙,什么情爱、婚姻,统统都是假的……”她说到激动处,又咳出一口血。

    孟听芸拂开琥珀给她擦口的手,继续道:“我被休弃我不恨,可我并没有挪用公款、没有害张氏的孩子,更没有与人私通,他们……他们不能把这些罪状往我身上扣,我是清白的……”

    她说完这些,久已干涸的眼泉又流出两线悲凉的泪水,双目茫茫望着床顶破旧的纱帐,遥遥记起当年明觉寺的灼灼桃花下,玉树临风一少年,彼时她以为,那会是她一辈子的良人。

    *

    千年琵琶万年筝,一把唢呐吹一生。

    盛京城里长街上,忠顺伯府迎亲的队伍穿过长街,唢呐声中新郎高头大马向众人还礼,接受众人的恭贺。

    这样大喜的日子,无人在意孟府偏院那位热闹一时的昭宁郡主、忠顺伯府休弃的下堂妇,在冰凉的木板床上,香消玉殒。

    孟听芸死了,她的魂魄像是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拉扯着,剥离出她的身体,飘出宅院去追随外面十里红妆的婚嫁队伍。

    新郎薛文旭是忠顺伯府的嫡长子,如今朝堂最炙手可热的青年才俊,新娘是伯府的远房表妹,虽是继室,但伯府为了表示对新娘的重视,三书六礼八抬大轿十里红妆一样都不少。

    花轿到达伯府门前,孟听芸环顾四周,人人笑脸迎人,处处张灯结彩,她当年成婚时有盖头遮挡,没看过薛家娶亲原来是这幅盛况。

    喜婆和婢子们将红绸一头放在新娘手里,另一头交给新郎,口中说着喜结良缘的吉祥话,簇拥着新人拜天地,入洞房。

    孟听芸的魂魄飘在半空,看着这样喜庆的场景,心中并无半点喜庆可言,她跟随着新娘进入新房。

    张柔兰盖着鸳鸯戏水的红盖头,娴雅端庄地坐在婚床上,被褥下铺满了寓意着早生贵子的花生和红枣。

    伴随着“嘎吱”一声,菱花门窗被推开,薛文旭从外面走进来,因陪宾客多喝了两杯酒,此时有些醉态,但他仍克制着保持清醒。

    薛文旭温柔地掀开张柔兰的盖头,张柔兰娇声低唤:“夫君。”

    喜婆伺候着他们饮过合卺酒,又说了些吉祥如意的好话,便依礼退下,留下薛文旭和张柔兰在房中。

    薛文旭贴心地替张柔兰取下头上繁重的发冠,温声道:“今日苦了你了,这样重的发冠戴在头上,脖子发酸了吧,我替你揉揉。”

    “这怎么好。”张柔兰模样温顺娇俏,带着新嫁娘的羞涩,与她当初一般无二。

    “这有什么,你我今后是要携手白头的夫妻,夫君照顾自己娘子,还有人能管不成?”他说得理所当然。

    这一套程式做下来,与当初对孟听芸几乎无差。

    孟听芸的游魂就在房间里,看着自己深爱过的男人娶了另一个女人,用的是他当初娶她时一样的仪仗,做的是一样的事,说的是一样的话,连语气如何拿捏都像是精心度量过一样。她已身死,想自己被休弃时还残存着当初夫妻恩爱情浓的美好回忆,在这一刻被撕得粉碎。

    *

    孟听芸是名将孟渭的女儿,皇帝率领义军推翻前朝暴.政时孟渭就是皇帝的左膀右臂,一生征战疆场,夫妇二人都是战功赫赫的将领,大盛立朝后,前朝皇室及遗部被赶出中原,赶到荒凉的北漠之地,前朝遗部纠集鞑靼部族,屡屡犯境,试图再次逐鹿中原,由于北境地广人稀,朝廷每每抵御总不能毕其功于一役。

    大将军孟渭受命镇守北地,在前朝遗部的一次偷袭战中,孟渭父子的军事部署被细作窥知,导致被困大漠,父子三人皆殉国。彼时孟听芸与母亲驻守城中,接闻噩耗,母亲痛彻心扉,打马出城想抢回丈夫和儿子的尸身,被敌军骑兵包围,葬身乱箭之下。

    十一岁的孟听芸成了遗孤,皇帝感念孟家满门忠烈,特钦封孟听芸为昭宁郡主,又得皇后殿下照拂,认为义女,可惜皇后殿下去得早,听芸在宫里没住多少时日,便被她叔父请求接回家照料,是以寄养在她叔父膝下。

    十四岁时出游,在明觉寺上香,山寺桃花开得晚,孟听芸于一片灼灼桃花下,见到新科进士斗酒,中有一人意态风流,十分俊美,那便是少年得志的薛文旭,十八岁的新科进士。

    薛文旭待她极好,体贴入微,诗文传情时字句都能戳中她内心的隐秘,慰藉她寄人篱下的幽微心事。十五岁及笄他大张旗鼓来下聘,声势浩大迎娶,许下白首之约。

    盛京人皆称他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双,能成就美满姻缘。孟听芸也是那么认为的,婚后她收起骄纵脾气,克勤克俭侍奉公婆,一心一意相夫教子。

    可薛文旭年少有为,他们夫妻总是聚少离多,成婚四年,相处的时间满打满算不超过一年。婆母嫌她不能生育,妯娌对她多有嫌烦,暗暗受了多少磋磨她都忍了,一心盼着外放历练的丈夫回来。

    薛文旭到底回来了,可是还带回来一个女人,据说是他远房的表妹,孟听芸虽不满意,但还是忍着,想他一贯仁善,表妹又甚是可怜,多照顾些也无可厚非。

    直到表妹大着肚子来求,她才如梦初醒。

    孟听芸回京后性子收敛了许多,可到底是在北地长大的将门之女,从父兄到军中将士多有疼爱,性子本就骄纵,所以薛文旭来开口,想纳表妹为妾时,她不答应了,积年的委屈涌上心头,大闹了一场。

    表妹的孩子忽然没了,在她院里搜出陷害的东西,孟听芸不答应,对薛文旭的质询感到寒心,提出和离,叔父婶母舍不得这位前程无量的贵婿,不同意和离,她无奈冷淡了一些日子,忧思过度郁结于心她开始咯血,浑浑噩噩中被栽赃与人有私,被婆家休弃,大笔的嫁妆被侵吞。婶母嫌弃她名声扫地,草草安置,最后孟听芸撒手人寰。

    此时魂识游荡到此处,看着眼前的场景,晃觉人生一场大梦,原来说好一生一代一双人,恩爱不移,白首不弃,一腔痴情被弃如敝屣,到头来竟是个笑话。

    *

    “晋王!晋王!晋王!”

    盛京才是深秋,北地已着冰雪,茫茫大漠中,赵瑭轻骑奔逐敌军,斩杀敌将铁古木脱脱。将士们挥舞着马鞭,呼啸着回程的号角,高赞他们的统帅。

    刚回城,赵瑭刚放下剑,下属来报:

    “报——京城急件!”

    “放下。”赵瑭看也没看一眼,打水洗过手上的血迹。

    男人身材高大,掌管着北境数十万兵马,长期浸润在权势之下,养成一种上位者的威严,单是站在那里,就让人感到压迫。

    下属犹豫了一下,开口道:“王爷,是雁毛。”

    闻言,赵瑭扔了帕子,瞥见下属呈上来的信封插这一根鸿雁羽毛,寒光铁甲还没来得及卸下便拆开信封。

    当看到信上“孟氏女病逝”的消息,一贯八风吹不动的晋王赵瑭脸色阴沉怔忪了许久。

    下属不知信上到底写了什么,见状心下胆寒,大着胆子唤他一声。

    却听他声音冷冽,像是在努力克制什么即将喷薄而出的情绪,厉声呵斥:

    “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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