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章

    雨晴烟晚,青山暖日和风。

    琥珀揭开床帐欲将听芸从床上扶起来。

    才拉开一半床帘,琥珀惊奇出声:“夫人,你这眼睛……”

    眼底下好大一片乌青。

    孟听芸雪肤花貌,早年在北地跟着兄长们操练,身子骨还算好,痛失至亲后又寄人篱下,忧思繁多,常常彻夜难眠,身子也日渐消减。

    京城女子尚温婉风,如她在北地学的那些舞刀弄剑的功夫,落到世家贵女眼里,不免要奚落嘲讽一番,彼时年少,又心思敏感,为了做个规矩恭顺的闺阁女子,她不舍地扔了花枪拾起绣花针,再不曾有过什么激烈的活动。

    婚后薛文旭离京,她在老夫人面前伺候,不免受责难,去年冬天数九寒冬关在祠堂跪了一夜,出来后就亏了身子,任她从前铁打的金刚不坏身,多愁善感一副身子光靠珍品滋补,到底也补不回去了。

    昨夜和薛文旭争吵过后又做了一个噩梦,梦见自己从前的凄惨景象,睡得不甚安稳。琥珀不说,她也知道自己现在是个什么模样。

    “无事,没睡好而已,待会儿多用些脂粉盖一盖就好。”

    琥珀想劝她不若今日就别出去了,巡铺子也不必非要他亲自去,但听芸已经借着旁边小丫鬟的手起身,琥珀轻轻叹了口气,若是几位将军和夫人还在……

    “对了夫人,今日是晋王回京的日子。”

    陛下大寿在即,各路藩王已陆续从番地回京贺寿,这本已不是什么新鲜消息,听芸也有所耳闻,可是晋王……

    她记得上一世这时候,他应当是因鞑靼犯境并没有回京。

    听芸细细梳理自己重生以来这段日子,时日尚浅,所发生的大事不多,诸如她与婆母因公中款项一事争执,因她重生后不再处处隐忍,上院派去接小叔的人尚未回来,此事进程有所耽搁,但其余的事大体走向还算与上一世相符,可是他怎么回来了?

    记得梦中他唤她小名时的缱绻,再联想记忆中那个冷肃的王叔,听芸顿觉一阵胆寒。

    她重生回来,只想清清白白与薛文旭和离,并不敢想要与他有什么牵扯。

    听芸叹了口气,来便来罢,如非必要,不牵扯就是。

    “可知道他几时进城?”

    琥珀道:“听说是巳时。”

    “叔父前日不是来信要我回去一趟?”

    正好,婶母当初也从她这里吞去不少东西。

    *

    京城外虎丘大营。

    小成安侯褚洄抓着晋王赵瑭的膀子用力摇晃,口里连声喊着:“王爷!王爷!你快醒醒!”

    大帐里站了好几个部将,地上军医跪了一地,无人诊出赵瑭这是什么症状。

    昨晚宴上明明都还好好的人,今早却昏迷不醒。

    今日还有进城,他这个主帅昏迷不醒,这可如何是好?

    赵瑭紧闭着双眼,额上一层厚汗顺着鬓角滑落枕上。

    他想睁开眼,却醒不过来,隐约能听到褚洄叫他的声音,可他仿佛身处迷雾之中,云遮雾绕是那张想念过无数次的面庞。

    她在他看不见的地方低泣,他想伸手抓住她却只抓到一手青烟。

    褚洄的声音越来越清晰,她的声音越来越弱,隐隐能看见的影子也越来越模糊。

    不要,不要离开,昭昭……

    “昭昭……”

    “昭昭!”声音戛然而止,赵瑭听见一串清脆的铃铛声猛然惊醒!

    赵瑭坐在床上大口喘气,仿佛还没回过神来。

    褚洄手里拿着铃铛,单手支在行军床边目瞪口呆,眼珠一转扫视到底下一片比他还要目瞪口呆的部将,忙继续摇手里的铃铛,故作惊诧道:“招招、招、招、招魂了,招魂了!”

    “招魂了。”褚洄又晃了一下铃铛,“王爷,你没事吧?”

    赵瑭用力闭了下眼,咽了咽干哑的嗓子,脱力道:“无事。”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褚洄打着哈哈朝底下部将说,“王爷没事,醒过来就没事了,都先出去整饬队伍,稍后进城。”

    几位部将面面相觑,王爷这都是第几回醒不过来了,这可不像没事的样子。

    赵瑭总算回拢心神,看向账内诸位,他眸光清明,看起来并不像中毒的样子,清声吐出“都出去”三个字时,带着多年积威,不容人反驳,仿佛又是众将士所敬仰的那位所向披靡的统帅。

    “要不还是再让军医看看,会不会是那些蛮子刀上有什么稀罕的毒。”站在一旁的侍卫道。

    褚洄道:“嗳,都看了几回了,也看不出个名堂了,等进了宫,找太医院的看看,都出去出去,站在这儿多碍眼。”

    “你也出去”赵瑭对褚洄道。

    褚洄小子话多,几个老将不满地瞪他,要不是看在王爷看重他的份上,真想一刀劈了他。

    褚洄撇嘴把铃铛丢在被子上,跟着账内众人都退出后,赵瑭幽幽摸出一方带雁纹花样的巾帕,仔细看便知道这帕子该是女子的物件,经多年随身携带,有抽丝的痕迹。

    赵瑭心里清楚自己并不是中毒,他主动出击大败铁古木脱脱,让他们元气大伤,一年半载不敢再来进犯,尽管自己也受了点伤,但这并不要紧。

    那几次醒不过来的梦里多半是他不愿醒。

    他梦见她死,只剩荒冢孤坟一个。

    她怎么能死呢?

    *

    孟听芸乘马车到孟府门前下车,如今她还未出事,婶母该做的表面功夫都还有。

    这不,亲自带着她所出的大女儿孟伊春和小女儿孟幼春,连同姨娘生的两个女儿出来迎她,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贵人到访。

    伊春已过了及笄之年,正是觅夫婿的年纪,幼春年纪最小,还是个十来岁的女娃娃,两个姨娘生的分别是采春和拾春,也到了选亲的年纪,只是妾为立女,本无地位,加之父亲惧内,她们的婚事,还得嫡母操持,她们小娘半点不能置喙。

    听芸逋一下车,孟夫人便朝长女伊春使了个眼色,伊春会意,满面笑容欢喜地迎上去,从琥珀手里牵过听芸的手,亲昵道:“我和母亲日日盼着芸姐,总算把你盼来了。”

    听芸目光落在伊春的手上,假作弯腰整理裙面,几不可察地退开她的手。

    她面上仍是笑盈盈的,与从前并没有什么两样,伊春和孟夫人都没在意她这个动作。

    待进了门,孟夫人与听芸说了几句嘘寒问暖的场面话,便拉着伊春的手感叹,“见你如今嫁得好,也不枉我费劲心力抚养,总算对得起兄嫂,只是我们伊春没你这个福气,照她这个眼界,怕是要养成老姑娘咯。”

    听芸听在心里,心知婶母这是起个兴,等着她接下来问伊春到底喜欢个什么样的,如是婶母就好开这个口让她帮忙说和。

    听芸却不接这个茬,浅笑道:“命里有时终须有,伊春模样天仙似的,定会有属于她的良缘。”

    小女儿家谁不喜欢听人夸自己好看,伊春自觉自己模样也不差,母亲一向也是这么夸她的,因而听芸这般夸她是,虽羞羞怯怯到底面露喜色并未反驳,却忘了听芸没说那句,命里无时莫强求。

    孟夫人见听芸搭腔不中怀,又叹道:“模样好有什么用,到底不能和你比,可惜她心比天高,相中谁不好,偏偏……唉!”

    孟夫人强烈暗示,听芸却跟听不懂似的,心里想的是如何让婶母把当初私扣的嫁妆拿出来。

    伊春也看出了听芸没有要帮衬的意思,急的频频朝孟夫人使眼色,见孟夫人朝她蹙眉,虽知道母亲要她稍安勿躁,可她怎么安得下来,这京里各种大小的王孙公子她也见过一些,可都比不得那位小侯爷来得令人心动。

    去年阳春三月秦淮岸上见过一面,什么烟柳灞桥、鹊桥传情,都不敌他那一笑。

    当初在京里那就是万千女子的梦中骄客,如今回来了,问亲的人还不把门槛都踏破,像她这样的身家,又有没有孟听芸这么好福气被恩封郡主,要攀上那人,可不得先下手为强。

    顾不得孟夫人的眼色,伊春直接攀住听芸的手臂,娇声道:“好姐姐,你可得帮帮我。”

    孟夫人虽嗔了自己这心急火燎的女儿一眼,却也觉得不失为一个办法,淡然抿了口茶,等着看听芸怎么个回复法。

    听芸尴尬了一瞬,拐弯抹角她能当听不懂,直接求上门来她到不知道怎么说。目光转到孟夫人身上去,她忽然敛眉,心生一计。

    “你我是姐妹,若有什么力所能及的我当然希望你好。”

    伊春见听芸张口,心中一喜,与孟夫人对视一眼后,扭扭捏捏将喜欢小成安侯褚洄的事和盘托出。

    果然不出听芸所料,正是与听芸年□□好的褚洄。

    只是这忙她不能帮,不仅因为孟夫人的两面三刀,重要的是褚洄有心上人。

    但听芸假作应承,拍了拍伊春的手背,亲切道,“我心中有数。”

    孟夫人与伊春闻言,心中对安稳不少,有孟听芸从中牵线,她的女儿模样秀美,再略施小计,不怕那小侯爷不上钩。

    孟听芸死了一双父母两位兄长才换来的郡主身份,最后也才嫁进一个落魄伯府,而这门婚事要成了,她的女儿就是侯府夫人,正儿八经的高门贵户,成安侯府情况简单,也没有忠顺伯府那么多阴司,孟听芸乖乖给她伊儿做踏板,这让她心中舒坦不少。

    端看婶母喝茶的惬意劲儿,听芸便知道婶母八成是以为这事稳了,听芸却提出要求:“我虽心中有数,只是这事也并非轻而易举。”

    听芸垂下眉目,生的好看就是这样,一颦一笑都生动鲜活,她将两双黛染眉轻轻一蹙,就让人你能轻易感知到她想传达的情绪,听芸道:“婶母也知道,我自嫁进伯府,断了许多故交,也久不曾登侯府门,他们肯念着我父母兄长的情分照拂我,我却不能不懂礼数。小侯爷最听他祖母的话,我欲为伊春妹妹的事去上门,可……”

    听芸抬眸看孟夫人一眼,略作为难道,“可老太君是金银山堆出来的人,寻常的礼物入不了她老人家法眼,记得我曾听人说,她想在城外西山圈个庄子造园林,可那片地儿都是皇亲国戚的,我依稀记得我在西山有处庄子是婶母替我在打理,我欲将这块地当礼物送给老太君,博得她欢心也好向妹妹引荐。”

    孟夫人却不说话了,西山那块地周围都是皇亲国戚的地盘,皇亲国戚的地盘能有差的吗,光说每年的收成都够一府吃半年,她当初昧下来,就是打算将来给伊春添进嫁妆,原以为她不知事,没成想在这里问出来,不由得让她多考量两分,没听说那病恹恹的老太君还要造园子。

    听芸生怕自己表现太过急切,让她生疑,又补一句,“老太君身体欠佳,却最疼小侯爷,这园子八成也是给小侯爷修的,褚洄想必也会高兴。老太君关系广,若得她帮忙,将来幼春这三个妹妹也不愁嫁不到好人家。”

    毕竟和离之事还得两方耆老长辈支持,到官府具文证明,叔父是她为数不多的近亲长辈,她要和离,还要最大可能的争取他们支持,这时候不便节外生枝。

    孟夫人闻言心中权衡再三,倒是允了,虽然是打算添给伊春做嫁妆,但拿去通门路似乎也划得来,左右不是从她账里出,将来伊儿嫁过去,也还是她的。

    如此思量,孟夫人转头朝身旁的婆子使眼色,不多时婆子便将西山庄子的地契取过来交给听芸。

    听芸看地契无误,心中松了口气,倒不好显得有多重视,转手交给琥珀。

    听芸与孟夫人攀谈了几句,想起今日来还有件要紧事,她要回之前住的房间取账册。心知若是自己单独去,或是琥珀单独去都不成,孟夫人定会让人跟着,她索性邀着伊春说要谈几句体己话,孟夫人与她坐了这么长时间,也觉得眼烦,挥手由她们去。

    回到原来住的房间,听芸不说别的,只拉着伊春说闲话,琥珀便悄悄退到屋后花棚架下去挖东西。

    等琥珀办完事回来,估摸已过午时,晋王的队伍,此时应该进入皇城,听芸才离开孟府。

    只是她没想到,她以为错开,还是遇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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