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那么这节课就上到这里了。”单素昕规整好手中用来充作教具的各色草药，微笑着对着座下仰面望着她的众位外门弟子说道。

    “多谢四师姐教诲！”课舍中响起整齐的声音，随即，众弟子们纷纷散去，只留下整理教具的单素昕与颜珂二人。

    见单师姐手下不停，颜珂忙快步上前，帮着单师姐整理众多的教具草药。

    “颜师弟最近怎么样？课程可能跟得上？”单素昕一边动作着一边轻声询问道。

    “已经能跟得上大家的进度了，多亏了几位师兄师姐的教导！”颜珂带着一些欣喜回道。

    “真是聪明，这么快就赶上别人几年的进度了，看来下个月的考核更有把握了吧？”单素昕笑应道。

    “听说这一次一起来参加考核的师兄师姐们都非常优秀。我只能尽我所能了，结果如何却是心里没底。”颜珂谦虚回道。

    单素昕笑笑，正要再说，忽然发现了什么：“颜师弟怎么不收拾自己的东西？你今日又要留堂了吗？”单素昕见颜珂自己的桌案上还摆满了物品却来帮自己收拾东西，追问道。

    “刚才师姐讲的隔水精炼法我还从没试验过，我想照此方法试着熔炼一炉看看。师姐你们就先去吃饭吧不用等我。”颜珂手下不停的解释道。

    单素昕却是噗嗤一笑，将颜珂往他自己的桌案上推去，口中笑道：“今天可不行，咱们大师姐定了规矩，过节的时候必须全员聚齐一起吃饭，你快去收拾，小溪可一大早就喊着要吃糍粑呢，等下回去晚了她又要闹了。”

    颜珂被推的一怔，听到单素昕说的话这才反应了过来。这是……已经到小雪了吗？

    他不由得扭头看向窗外在寒风中簌簌发抖的枯木枝丫，恍惚中仿佛看到了那枯干的树木之上覆盖上了片片雪花，思绪也随着那纷纷扬扬的雪花渐渐飘远。

    *

    片片初雪从阴霾的天空中轻轻洒落下来，为侍郎府门前的台阶覆上了一层绒毯。

    一个匆匆的脚步从街道上迅速行来，行至府前也毫无停顿，快速的登上了一尘不染的台阶，在其上拓印上一串清晰的脚印。

    “少爷！你慢点！小心地滑。”元忠匆匆忙忙的跟在前方的少年身后，伸长胳膊试图用伞遮盖住前方的人影。

    “不用撑伞，这么一点儿小雪，一点儿也不冷。”少年微微泛白的嘴唇吐出一口白气，左右张望了一下就抱紧手中的东西径直的向着正厅快步行去。

    父亲今日已经回来了吧？下午书院放榜，这次旬考我又拿了第一呢，父亲会高兴吧？这样的话，晚上能来陪陪母亲吗？母亲最近好像越发消瘦了……我也好久没和父亲说话了。

    咦，奇怪，今日怎么都不见府中下人？

    颜珂走在路上，正奇怪的看向道路两侧，忽而听到一阵快速的说话声越过侧旁院落的墙壁传了过来。

    “……好了，这里就留个粗使丫头就够了，其他人跟我去布置花园，动作快一点！要是赶不及误了大事看我不禀告老爷发卖了你们！”

    “王管事，这……就一天时间哪里能做出好衣裳呀？您给上面说说，宽限一两天呗。”

    “混账！老爷养着你们是干嘛的？这么点事也做不好！你能等，少爷的生辰能等吗？我不管你想什么办法，今天之内给我把老爷吩咐的新衣裳都做出来！”

    生辰？这……

    颜珂不由自主的慢下了脚步，这才恍然，对了，今日是小雪，自己的生辰！父亲要给我办生辰宴吗？好像……好像许久都没有与父亲母亲一起过过生辰了……

    颜珂面上禁不住的扬起了笑意，脚下再次加快了步伐，直向人声鼎沸的前厅而去。

    越往前走，见到的正在四处奔忙的下人越多，众人手中都拿着各样物事在几个管事的指挥下忙碌着，见到颜珂到来也只来得及匆匆的行一个礼，还等不及颜珂反应便起身匆匆离去。

    颜珂正要张开的嘴又闭合了起来，略带一丝羞赧的挠了挠脸颊。算了，大家都在为我忙碌，这种时候就不用严守礼节了。

    继续顺着平整的石板路行至大厅，此处来往的下人们更多，却比别处反而安静了许多，众人行动间都不敢做出声响，生怕惊扰到了大厅之中谈话的主人。

    颜珂刚行至大厅前庭，已经能隐隐约约听到父亲的声音透过房门传了过来。

    “……安顿……好好好，放在静安堂办……明日学堂……”

    颜珂心下一阵欣喜，父亲还要把生辰宴放在静安堂办吗？以前只有父亲在家举行宴会或者给父亲母亲过生辰的时候用过那里，有记忆以来，还从没有为自己在静安堂办过宴会呢！

    “父亲你回来了！”颜珂伸手一推，将面前虚掩着的大门推开，急促的一步踏入了进去，笑脸刚刚扬起，却因为眼前的意外情景停顿了下来。

    只见大厅之上端坐着一位面貌堂堂的中年文士，两侧的椅子上，分别坐着一位着水红衣衫的美貌妇人与一名和自己年纪相差仿佛的少年人。

    “父亲，您有客人？”颜珂疑惑的看着正亲昵的坐在自己许久不见的父亲身边的两人问道，看着其中那少年莫名眼熟的样貌，一股不安从心底缠绕蔓延了上来。

    “你在做什么？！堂堂侍郎府嫡长子，一点儿稳重的样子也没有。”坐在堂上的中年文士看着匆匆而来的颜珂，眼含警告的瞪了他一眼，再转头面对另一个少年时，眼中却风霜散尽只余春风，“过来见见你崔姨娘和你弟弟，你们兄弟两还从没见过吧？等三天后过了生辰，你弟弟就十二岁了，他从小跟着我在岭南吃苦，不像你一般在京中享福，以后你要摆出做哥哥的样子，多加照顾于他，知道了吗？”

    颜珂浑身发冷，手一抖，怀中抱着的书稿掉落了下来，铺陈开了一地，上面隽秀的字迹渐渐染上了尘土的灰黑色，正如此刻颜珂的内心。

    弟弟？原来如此，原来他们说的“少爷”不是我，而是眼前这个新少爷啊……

    他们看着可真是其乐融融的一家人，那母亲和我呢？

    *

    “颜师弟？”一个落在肩上的轻拍让颜珂醒神了过来，面前，单素昕正奇怪的看着他。

    “啊，单师姐，我知道了，我这就回去。”颜珂一如往常的对着单素昕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转身面对着自己的桌案时，眼中和唇边的笑容却飞速散去，只余一片死寂的沉默。

    真该死啊，今天的心情本来很好的，收拾停整，颜珂不露声色的告别了单素昕，转身面无表情的向着平日里几兄妹一起用餐的大殿走去。

    又想起讨厌的记忆了，那个男人现在恐怕抱着娇妻又在给他的乖儿子准备生辰宴了吧。

    ……真讨厌下雪啊。

    行至殿门口，颜珂这才深吸一口气，挂上一个与平日里一般无二的笑容踩上了台阶。

    “大师姐，我来晚了……”颜珂刚一伸手推门迈步而入，头顶上忽然传来一声轻微的爆响，随即，视野之中忽然一亮，明明是在室内头顶上方却有纷纷扬扬的白，轻飘飘的片片跌落，屋外正午的阳光透过窗棂照射进来，将那翩飞的碎片映照的仿佛透明的蝴蝶，鼻尖好似闻到了一丝幽暗而隽永的香气，时间在此刻仿佛都变得缓慢了起来。

    这是……颜珂愣愣的抬手，几片飞扬的白色碎片飘飘摇摇的落入他的手心。

    花瓣？

    一阵笑声传来，颜珂抬头望去，穿过面前纷纷扬扬的白花，几个人影一步步出现在颜珂的面前，笑意盈盈的看向了他。

    “哈哈哈~~吓了一跳吧！是不是被本师姐的主意感动到了！”一只小肥啾一马当先的穿过仍然在不断散落下来的花瓣雨，“砰”的一下落在颜珂头顶，得意地挺着胸膛踱了几步，“今天就饶过你不叫你讨厌鬼了，还不赶快谢我！”

    “小溪你又在调皮了，还不快下来！”单素昕上前一步，抬手轻轻将死命抓住颜珂头发的小肥啾抱了下来，对着颜珂温婉一笑：“颜师弟，生辰快乐！”

    个头最高的夏木紧随其后，大大咧咧的笑出声来：“颜师弟，又长大了一岁，生辰快乐！”

    傅筠纯撑着脸颊，面带笑意的坐在桌边看向颜珂：“颜师弟，祝你生辰快乐呀！”

    最后，肩上一重，一只玉白的手掌从背后搭上颜珂的肩膀，阴影袭来，身侧有温暖的气息靠近，一道呼吸声伴着一句话语在颜珂耳边响起：“过了今天就十八岁了！祝贺你小师弟！生辰快乐！”

    颜珂的心好像随着那些花瓣一样纷纷扬扬的飘散着，始终落不到实处，嘴唇嗫嚅半响，脑中却还一片混沌反应不过来。

    身前几人叽叽喳喳的打闹着，身侧的人影温暖而坚定，一阵一阵的热气好像从地底之下熏烤了上来，将颜珂一路行来的风霜不讲理的一股脑融化开来。而后，那融化的水滴淅淅沥沥的从眼眶中涌出，顺着脸颊滴滴落下，嘴角却抖动着一点一点扬了起来。

    抑制不住的笑声与呜咽声同时响起，那些记忆之中冰冷的院墙楼阁渐渐粉碎，替换成鳞次栉比的山间小屋、盛开的花、摇曳的竹；那些永远不会看向他的人渐渐走远，另外一群吵吵闹闹的人影从身后追赶上来将他团团围绕。

    颜珂心中忽然明悟过来，一十八岁，我终于有了自己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