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拾叁|

    回去时候鸣回已是醉得不省人事,轿子内,魏规眼看着他一颠一颠的。

    额前的发丝遮住些许神色,月光泼洒时,魏规有点分不清他是怎么样,好像是闭着眼的,又好像是半眯的,睫毛上亮晶晶的,就当是月光的馈赠吧。

    到了东鸣宫还是宫人搀扶着洗漱的,直到睡去之前都一直有人帮着做事,魏规听那些宫人们说,每次二皇子去戍边他都会喝得这样烂醉,然后第二天起不来,然后就当作自己没这个弟弟一样工作。

    心里还有点小孩子啊,魏规这么想着,身旁的候鸣回早就沉沉睡去,呼吸绵长,想知道是酒精的作用。

    但她睡不着,酒水最多抿了半口,有些后悔,倒不是因为没尝到美酒,只是此时的失眠让她烦躁。睡不着的时候情绪就会被放大,比如她此刻对风朝的思念,魏规知道出嫁几乎是永别,她也在心里无数次规劝自己,慢慢拔出来吧,就在这渡过自己的余生,为北风两方讨个平安的表象。

    想到这里她翻了个身,凑巧看见候鸣回熟睡的脸,刚开始见面就觉着了,候鸣回是一张笑颜,弯弯眉眼没下去过,而在睡眠时倒蹙起来了,有了点与候律归神情上的相似。他是喝了酒睡着的,甚至没有来点醒酒汤就眠了,按理来说应是睡得安稳,此刻,眉头为何如此呢。

    魏规双眸半阖,对面前人的分析止步于此,可看到现在候鸣回的样子就会想到候律归,一旦告诉自己不能想什么,什么就会在脑子里疯狂增长。

    就像现在,白日里天由中的候律归让她久久缓不过来,血色中浮现的人,除却异变其余都相同的初见,魏规这下知道自己是真的睡不着了,思绪被不理智的念想缠绕起来,她不能决定自己想什么了。

    而此刻她想的人明日就要戍边,此刻正侧卧在硬榻上摩挲着一枚琉璃桃花。

    长发被平顺地捋到背后,候律归左手撑头右手执花,眼中是与魏规类似的心绪,春的萌发意味着他的远去,本来就没有理由与她并肩,这个时候让自己冷静冷静还是好的。

    第二日,魏规为数不多的宫装几乎都贡献给了候律归,城门上她立于候鸣回身后,旁边站着尚不懂事的候放,候鋆也少见地穿了宫装来送别,阳光正好,初春萌绯。

    柔和清澈的光流淌在候律归的铁甲上,与她自己的不同,那样的铁甲在他身上杀气轻,反而是种后盾的既视感,让人安心,愿意给予后背和信任。

    候律归出了城,送行的百姓们还是跟着,这是魏规从未见过的,从前她是将军时,没有百姓这样夹道送迎,也不知是不敢还是怎么,后来她戍边去了,长久不回一次,更不能看到这样的场景了,她唯一一次能感受到亲民热情的,就是她出嫁时那些掷向她的桃枝。

    但她永远不会知道,不是亲民的敬她,而是在他们看来魏规已然是不属于他们,就像天神下凡,终会离去,别说是夹道欢迎了,他们能做的仅仅是在心中为她祈祷,为她祝福。

    魏规回宫,刚才有些出分了,再完全回到太子妃这个身份上时,竟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身上的宫服渐渐的重了起来,她想着自己手中应该抓着些什么,却又想不起来。

    “灼囿看这。”身后传来候鸣回的声音,清朗得像个少年。

    他确实还是少年。

    魏规转身,一眼看见他手里拿着的,银白得闪烁的剑,剑柄上只单镶了颗玛瑙的,其余什么装饰都没有的。那是她的擎雨。

    “父皇说你可以在宫中佩剑,就当是解思乡之苦。”候鸣回拉起此刻垂在身侧魏规的手,稳稳地将剑递予她。

    魏规手中突然多了份量,心中也好像平白多出些份量。

    她许久没好好看过这把剑了,上次这么仔细端详还是初得到,后来再没这样过,她想着都上阵杀敌了还在意什么样子,反正都是要沾血的,这样朴素的还挺好。

    现在看来,却很朴素,朴素得不像一把公主将军该有的剑,甚至那颗玛瑙还是魏方圆提议加上去的,说是看到和自己瞳色相同的东西会冷静下来。

    “谢谢青羽了。”魏规哑声道。

    “哎呀一家人怎么还说谢谢呢,到显得生分了。”候鸣回笑得开心,因为他知道魏规此刻也是开心的,这样那个人心里也是开心的,一想到这就更开心了。

    “你在这基本是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的,开心点啊,灼囿。”

    魏规此刻完全回魂,“嗯,知道了。”说罢行了一礼,“那便去练武了。”她眉宇舒展了,至少现在看不出灰暗,希望以后也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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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沉肩,这么绷着箭是会跑还是怎么?”成分袂压低候放的肩头,出声道,“太子妃教的你全然忘了吗?”

    “没有!”候放的语气明显一急。

    “那就照做。”成分袂道。

    “忘了也无事,本宫一直在这。”候放回头,竟一时不顾成分袂施加在肩上的压力。

    “皇姐姐!”

    魏规已经换上了练武的常服,从成分袂臂弯的空处,一双明亮的眼眸正看着她。

    “嗯,放放好,本宫今天不是来教你的,好好跟着成将军吧。”魏规挥手作应,直接路过那双眼眸的来处。

    成分袂也想到了这个结果,自他看见魏规手中提着的擎雨后明白了,今天她定会练剑练个尽兴,哪里还有心思来管候放这个小屁孩。

    说着魏规已到了场地的另一端,拔剑,起势。

    成分袂是认得出魏规的招式的,他甚至能想象出这些招式会在战场上什么时候出现,杀伐果断的,全然冰冷的,与桃花仙完全违和的,刺伤过他的。

    他敬佩她的,只是隐藏得深切罢了。

    可能有些人会对魏规的招式产生不切实际的幻想,但是上战场的人招式怎么可能杀气不重,那股子血腥气,让人窒息的剑风,成分袂一闭眼,就能想象出擎雨刺进血肉的粘腻声,和拔出时冷冽的锋响。

    魏规现在一心放在剑上,不知道成分袂正这么想着自己。大拇指抵住的时候分明关节,告诉她此刻剑任她掌握,转腕,挺近,上挑,这是割喉,转身,背手,紧甩,这是破肚,耕手,后撤,倾前,这是刺心。

    魏规闭上眼,耳边传来熟悉的血肉声,除却那些记忆,这是唯一能让她稍微放松的东西。

    ‘果然还是是鬼魅啊。’成分袂想到,说她是桃花仙的还是见得太少,随后又熟练地拍了下候放的肩头,“沉肩”

    ‘怎么有点拍不动?’成分袂疑惑着,低头看向候放,发现这小家伙正盯着魏规,全神贯注的,眼睛都不带眨的。

    “嘿!凝神!”成分袂发觉自己可能以后要加大力道了。

    “成师傅我想学皇姐姐。”候放吃痛地呼出口气,眼睛对上成分袂,真是双明亮澄澈的眼睛,成分袂感叹。

    “不行,太子妃之前是将军,杀气重,你年纪还小,以后再学。”说罢回头看看魏规,对方并未受到打扰,还是在那练着那套杀气重的招式。

    “我是不可能去教你那样的,皇上要是怪罪我怎么办,你要实在想学,不如自己私下去找,你看现在太子妃旁边敢近人吗,那么重的杀气。”成分袂捏捏候放的脸,轻声道。

    “好好,那我自己去找皇姐姐。”候放也同样放低了声音,却掩不住喜悦和期待。

    魏规已经进入了自己的世界,剑锋斩气,这种细微的声响在她听来无比明显,她还记得小时母亲发现她的天赋时的疯狂,也记得练功时稍有不慎就会被罚,常常是被绑着把小腿抽得见血肉,用她所谓母亲话就是这样走路时才想着自己的过错。

    如果我不是长女,是不是可以童年好过一点,魏规想着,那有什么用呢,我的人生本该这样,在妄想什么,眉头微蹙了起来。

    她记得自己这一身的武艺除了那些教导,剩下的就是实战,是的,她13岁就上战场了,平常少女踏青扑蝶的年纪,她在战场上摸爬滚打,她力气大是没错,可也不见得力气大就能打得过,于是她就慢慢学了起来,这样一击致命,怎样悄无声息,招式里无一丝犹豫,都是没有余地的杀招,所以魏方圆和魏清尺也一样,倒也是反了,风朝皇室自己的那套没学,两个孩子学的都是魏规这样的,不留生息的野路子。

    魏规能感受到自己在出汗,也好,说明她确实放松了,调整呼吸,再使出一式。

    ‘我难道以后只能这样打发自己了吗。’魏规没由来地想到这,连动作都停了。

    ‘我以后只能这样打发自己了。’不是问句,心中已经是肯定了。

    魏规拭去额前的汗,收剑入鞘,走向现在正努力瞄中红心的候放。

    “想学吗?”候放听得自己身后的声音,魏规俯视着他,可能是杀气还未褪尽,候放差点以为她是挑剑来杀她的。

    “想。”都发颤了啊,成分袂心笑道。

    “明日卯时此地,本宫教你。”魏规道。

    “好好!!!”候放开心得似乎能看见小花。

    魏规笑了笑,摸摸候放的头,“还辛苦成将军教导了。”

    “怎么会,分内之事。”成分袂道。

    魏规踏着轻步走了,成分袂能感受到她内心有些许愉悦。

    “好了,明日事明日想,今天还得跟着我好好学。”成分袂道。

    “是!成师傅!”候放道。

    魏规换回宫装回到东鸣宫,果不其然看见候鸣回在批阅文书。

    “灼囿回来了?可是尽兴了?”候鸣回从文书中探出头来,笑道。

    “是。”魏规想不出怎么回答,就回来一个音。

    “那就好,北朝爱才,父皇还说别把灼囿闷死在东鸣宫。”候鸣回给文书批了一笔。

    “如果无聊找我聊聊天也成,毕竟是名义上的夫妻,实在无聊得受不了了,和我说一声我带你出宫玩。”候鸣回道,还是不变的笑容。

    “北朝待人让魏规诚惶诚恐。”魏规道。

    “别这么说,父皇是很喜欢你的,他本来就是想找个会打架的儿媳,这下有了不得好好宠宠,如果不是怕你多想,他十有八九会亲自找你。”

    “灼囿受宠若惊。”魏规道。

    “但本宫现在公事繁忙,所以不能聊天啦。”候鸣回表现出一副非常遗憾的样子,随即又钻入一堆文书中。

    魏规识趣地去东鸣宫走动走动,却在离开时看见了在一旁的桃花盆景,北朝天冷,桃花开得晚,眼下这盆桃花开得正好,像是单独留了一个春天,魏规禁不住多看了几眼,这盆桃花如此摆在这,应该会有人以和她相同的眼光注视吧,想着,她轻轻碰了一下花瓣,娇嫩的,比风朝的还要娇嫩,可能是悉心照顾吧。

    “嚣游也喜欢这盆花,看来你们趣味一同啊。”候鸣回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探出了头。

    “只是觉得稀奇罢了,北朝也能让桃花开得如此好,青羽费心了。”魏规道,指尖抚过嶙峋的枝干。

    “哎呀也没有,这点心思算什么,能让灼囿还有嚣游开心就足够了。”候鸣回道。

    “那就真真是费心了。”魏规道,她收回手,眼神却还是停留着,想要看出些什么。

    想要看出些什么呢,能有所感应就不错了还能看出什么,魏规暗嘲道。

    踏步出了宫殿,魏规突然觉得没什么意思,转过方向,直向寝殿走去。

    一下扑倒在床上,柔软的锦被散发着安神的檀香,以往在风朝闻到的不是这种味道,原本应该是甜甜的,像水果一般的,安心的,怀念的.........

    “你的苦难是注定的。” “还想拉得他一起下水吗?” “你早该如此的。” “你不配得有这些。”

    “这都学不会,我看生你这个长女还不如不生。” “呵呵,把她扔到边塞去。” “如果今天不能从战场上回来,你就不配得这个身份,臜子。”

    “勿悲.......我来寻你。”

    不知怎么就睡了过去,梦依旧是痛苦回忆的集合,魏规都习惯了,只要抱着那些旧忆一再咀嚼就好了,总会结束的,总会结束的。

    她缓慢地爬起,身上的衣服还没换掉,已经起皱了,同时皱起的还有她的眉头。

    “灼囿要与本宫聊聊天吗?”门外传来候鸣回的声音,“本宫现在进去没关系吧?”

    “进来吧。”魏规道。

    门被打开了,魏规也看到了外面的天色,已经黑了,看来确实很晚。

    “又做噩梦了?本宫记得点了安神香的,没用?”候鸣回点着下巴,疑惑道。

    “老毛病了,不是安神香的问题。”魏规摆摆手,“费心了,今后不用这么做。”

    “那怎么行,至少能好些吧,你看,至少不是像上次那样惊醒了。”

    “那只是....”

    “只是什么?”候鸣回道。

    ‘只是我把你当枕头醒来吓一跳而已,但好丢脸我不说。’魏规想到。

    “反正都醒了聊聊天嘛,本宫处理文书也累了。”候鸣回道。

    “有什么好聊的,我们之间似乎没有共同话题。”魏规道。

    “当然有啊。”候鸣回一顿。

    “嚣游不就是我们的共同话题吗?”候鸣回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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