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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活得比你长

    “凌寒暗香劲”,乃四季山庄绝学。中此暗劲者,寒气直透肌腠,心脉受损无法痊愈,余生缠绵病榻,寿数难永。

    然此招数也只有四季山庄弟子才能解开,这些年过去,传人也就只剩下周子舒一人了。

    季沉饱受寒劲折磨达七年之久,一直隐居在越州苟延残喘着。若没有乌溪的药吊着命,怕是早就一命呜呼了。

    周子舒为季沉解开“凌寒暗香劲”之时,青招就在一旁持剑死死盯着他,一旦有什么不轨动作,便要立刻抹了他的喉咙。

    一个时辰后。

    季沉昏昏沉沉,突然间“哇”地一声,呕出一大口淤血。

    “你做什么?”青招的长剑架到了周子舒颈间。

    “她寒气侵体太久,心肺淤阻不畅,骤然之下解开寒劲,淤血吐出来是好事。”

    周子舒缓缓收功,将昏过去的季沉安置榻上,看着那张惨淡无华的面容,心中五味杂陈。

    终是自己对不住她。

    青招满腹狐疑地看着周子舒:“乌先生都根治不了的伤,你怎么会解的?”

    “误打误撞会的,”周子舒搪塞,饶有趣味瞧着青招,“小丫头,你跟在她身边多久,既然认识乌溪,又怎的不认识我?”

    周子舒与季沉共事多年,双方心腹多少都是互相认识的。

    “七年前姑娘买了我回来,我就一直跟在姑娘身边了,”青招掰着手指细数,歪头反问,“我该认得你么?”

    七年,正好是季沉死在自己眼前的那一年,不怪青招不认得。

    周子舒轻笑一声,终究没再说什么。

    翌日。

    经昨夜镜湖一事,众人大都疲惫负伤,此时日出时分都还在休憩,院中只有季沉与周子舒大眼瞪小眼对坐着。

    “周子舒?”

    季沉感受着体内消散的寒劲,经脉间游走的是为数不多的暖意。

    看来“凌寒暗香劲”已经被解开了,除了眼前这易容成乞丐模样的周子舒,也不能再有其他人了。

    总不能是秦九霄那个傻小子。

    周子舒对着酒葫芦慢饮一口:“是我。”

    “周大人这是来体察民情,还是来抓我回去的?”季沉支起下颌,瞧着周子舒那张青黄到惨不忍睹的脸。

    “你这张脸……”季沉想再说下去,忽地又呕出一口淤血来。

    她可以解释,真的不是被这张脸恶心吐的。

    周子舒为季沉斟了热茶:“这寒劲在你体内肆虐太久,落下的寒疾只能慢慢调养了,吐血倒也不必在意,你寒淤心肺多年,淤血吐干净反倒对你心脉有益。”

    “那还真是……咳……”季沉说着一口血哽在喉间,上也不是下也不是,咬牙切齿道,“真是多、谢、你了。”

    原本受寒咳嗽就已经很烦人了,又添了个动不动吐血的毛病。

    周子舒自知理亏,心虚地没有说话。

    “你来越州,到底是做什么的。镜湖剑派的事,和天窗有没有关系?”

    “天窗之事,与我没有关系了,被你说中了,”周子舒摩挲着腰间白衣剑,轻声道,“九霄死了,我逃了,天窗,朝堂,大庆,都与我无关了。”

    “我现在,只是一个逍遥江湖的流浪客,得酒尽欢,随死即埋。”

    “九霄他……”

    季沉心知秦九霄逝世的原由,张了张嘴终究没有说下去。

    观周子舒如今瘦削的模样,他是如何脱离天窗的,季沉心底也猜出来大概。

    “七窍三秋钉?”季沉轻声问道。

    周子舒垂眸,算是默认。

    “你还有多久可活?”

    “三年。”

    季沉心脏忽地一痛,像是被一双手紧紧抓住一般难受,怔忪许久,复又垂首啜着热茶,故作轻松一笑。

    “这世人都说,为众人抱薪者,不可使其冻毙于风雪,”季沉放下茶杯,望着院外旭日东升,“怎的到了你我这里,就不是这样子了。”

    周子舒有些低落:“我活该,是我自找的,怨不得别人。”

    “不提这个了,周大侠在这三年,可有什么打算?”季沉笑问。

    既然活不长了,又何必执着这必死的宿命,不妨活好眼前。

    “先把那傻小子送去太湖,随后浪迹江湖哪里去不得,兴许还能再去趟南疆,北渊那里还有给我留的南疆妹子。”

    三年,能做很多事情了。

    “看来这次是我略胜一筹,”季沉顶着周子舒不解的目光,无所谓笑道,“乌溪说,我活不过四十岁,你瞧瞧,我跑得比你早,死得却比你晚,比你长寿。”

    周子舒很难理解,同是短命鬼,她那句“长寿”是怎么说的出口的。

    “你在优越什么?”周子舒无奈。

    季沉颇为骄傲,指了指身后堆满寿材与纸扎的小屋:“这些,都是要在我死后烧掉的,到了地下总不能叫我受穷挨饿。你放心,看在我们生前相识一场,等你死了我分你一成。”

    周子舒无语望天。

    “那……”季沉以为周子舒不乐意,勉强皱着脸,“三成,不能再多了。”

    “那我还要提前多谢你了。”

    “真是客气。”

    真是想不到,这两位曾经在京城搅弄风云,整日互相看不惯却又不得不配合默契的冤家,此时此刻竟能心平气和坐在一方小院里谈笑。

    若是曾经的旧人见到此景,定会惊得掉了下巴。

    “我说周子舒,你能不能换个易容,”季沉对这青黄面皮实在难以插眼,“秦老庄主的易容术,不是这么被糟蹋的。”

    “怎么,不好看?多男人啊。”

    周子舒故意猥琐一笑,顶着这张糙汉易容凑近。

    “相当倒胃口。”

    “有人可说了,我这张脸,完美。”周子舒正襟危坐,一下一下抚摸着面具。

    季沉艰难移开眼:“此人,可是越州城门口算命的盲眼半仙?”

    “自然是在下了。”

    温客行从一旁走出来,身后跟着一蹦一跳的顾湘。

    “花……温公子。”季沉见来了人,便收了话势。

    温客行折扇翻飞,笑得满面春风:“周兄骨相清峻,声若凤鸣,这双旷世无双的蝴蝶骨更是吸引人,依在下之见,周兄的面具下定然隐藏着绝美的面容。”

    好眼光。

    季沉不得不承认,周子舒不管多惹人厌,他的脸总是俊美非常的。

    周子舒对温客行的招惹敬谢不敏,侧过身去不予回答。

    “温公子眼力当真异于常人。”季沉道。

    “在下看人向来很准,”温客行看向季沉,眼神充满了探究,“季姑娘一身蝴蝶骨也十分出色,可是因为什么,被毁了呢?”

    为什么被毁,那就要问周首领那一双大铁钩了。季沉面色不佳,漠然闭口不言。

    周子舒似是有愧,但也没再说话。

    “周叔,温叔,季姐姐。”

    气氛正尴尬,张成岭适时出现。

    “张小公子,昨夜休息得可好啊?”温客行转向张成岭,微笑问道。

    十几岁的小孩子,突遭横祸,定然是萎靡不振的。

    张成岭神情恹恹,勉强打起精神:“还……还好。”眼睛在四周搜寻着什么。

    “小雪一早被招招送走了。”季沉心知张成岭在想什么。

    张成岭有些失落,低头不语。

    “既然醒了,那便走吧,别给人家添麻烦。”周子舒淡淡开口。

    外人面前,季沉自是不能显露出与周子舒很熟,礼貌微笑着:“招招这几日不在,我一个病人也不能做些什么,还请劳烦几位将李大侠送回城中医馆,免得误人病情。”

    温客行自是答应。

    总算是送走了这几人,季沉这才吐出一口气,遥遥望着周子舒在竹林边消失不见,摊回藤椅懒懒地窝着。

    手中攥着的是一封信,方才无人注意时,张成岭塞给她的。

    “爹爹说,要我把这封信交给您,若是有机会,请您将信转交给长明山剑仙。”

    她一个等死的人,又能去哪里见到长明山剑仙呢,总不能是在地下黄泉路吧。

    季沉头更痛了,缩在摇椅中睡了过去。

    ……

    季沉是被一阵箭矢破风声惊醒的,惊得一骨碌躲开直冲面门的利箭。

    病了这些年,虽然武功大不如前,可在战场上的拼杀本能还留在骨子里。

    小院上空已是布满了天窗独有的天灯。

    这么快就找来了么。

    季沉有些庆幸一早便把蒋雪送出了越州。

    “季沉,你个反贼,果然没死!”

    一众天窗杀手朝季沉攻来,带着凛凛杀意,势不可挡。

    既然你们的首领不再是周子舒,也没有必要留一线脸面了。

    季沉抄出藏在藤椅之下的长刀,忍着肺腔中撕裂般的疼痛,勉励缠斗着。

    将军终究是将军,一番拼杀下来,天窗杀手死伤至半。

    可陈年积伤也不是开玩笑的,季沉的气力也只够杀这一半的人头。

    “砰”的一声,季沉长刀脱力落地,人被反压在地上,令她不得不咬牙跪地。

    她恍惚中听到了来自身上的一声“咯嘣”,右肩传来剧痛,冷汗瞬间遍布额头。

    是骨裂,还是脱臼了。季沉有些支撑不住,全靠身后黑衣人的钳制才没有倒地不起。

    眼前出现一双黑靴,一步步向她走过来,那人还抽出了雪亮的长剑。

    长剑反射着日光,朝季沉挥来。

    她今日便要丧命于此么?

    能不能把她装进棺材里,再把那些纸钱烧了啊。

    季沉有些不甘,闭上眼睛等待死亡。

    “呃——”

    并没有预想的疼痛,反而是身后的杀手应声倒地,温热鲜血洒下,浇了季沉满身。

    季沉讶然,艰难朝上首那人看去,待看清来者面容,惊疑不定不知该作何表情。

    “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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