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四陈芷汀吃完早饭回办公室刚坐下，班长佘晓凤来找她，说梁进发回来上课，可教室里已经没有他的座位。他的座位上摆了新课本，是学校图书馆管理员根据毛校的意思，找齐放到桌上的。

    “杨老师说有插班生要来。数学是第一节课。梁进发站在后面听课，杨老师说不想看到他，让他站在外面去，还说要走就走呗，还回来干什么。”

    自从住了一回院，陈芷汀开始不喜欢任何意外，不论好事坏事，她总是在瞬间头皮发麻，心跳加快。她希望一切都像流水账一样清楚明白。

    跟着班长去教室，小杨正在讲课，梁进发站在后门外面，没有表情的脸像一块礁石。他的课桌上摆放了整整齐齐的两叠书、练习册和作业本。能让管理员亲自送学习资料，可见来头不小。

    陈芷汀安排梁进发去小辅导室写作业，想叫杨老师出来交流一下。小杨正在黑板上画图，学生提醒陈老师叫她，她也不转身。陈芷汀知道难办，直接去找贾主任。

    梁进发妈妈说要转学，学校随即收进一个插班生，据说是南城中学请退的。南城中学不要学费都要退人，可见这全未知数已经有了答案。

    “刚才找你你不在，让杨老师带学生进教室不太妥，先放吴主任那了。正好第二节课是你的，你现在带过去先聊聊，第二节课带进班里吧。”贾晴说完指指隔壁办公室，不再理会陈芷汀。

    能被学校请退的学生会怎样，班主任太清楚了。都初三了，插进来一个害群之马，还能有好日子过？这样一比，陈芷汀宁可梁进发不走，至少不会惹祸。

    “转学手续已经递上去了，没得条件讲。再说了，转什么学生进来我们也管不着，能进4班是对你工作能力的肯定。就这样吧。”

    贾晴嘴里说着“肯定”，脸上的表情像是在啃腚。哼，插到你的班上，是对你的信任，你有什么资格提意见？

    “正好你来了，学籍表给你。本来应该下周才来，先要跟你通个气。估计学生家长……可能有事吧，这边正办手续呢那边就把孩子送进来了，毛校特意安排重新给他领一套学习资料……你懂得。”

    贾晴意味深长地瞥了一眼。

    “可是转学的学生还没走呢。”

    “那你就去总务处再领一套桌椅吧。”

    “等我收到学生的入学通知再安排吧。”陈芷汀也不打算继续吃素了，说完扭头就走。

    贾晴听到她竟敢这样对自己说话，瞪圆眼睛盯过去，陈老师已经走了。贾晴直接把手中的学籍表摔在桌子上。

    李红英正跨步进来，一瘪嘴要退出去，贾晴已经看到她了，李红英只能笑咪咪进来，拿上学籍表，说她带给陈老师。

    “学生在吴主任办公室坐着，你一起带过去吧。”贾晴站起来，立刻要带李红英去领人。

    “我先跟陈老师交流一下，让她自己来领学生。”李红英说完就走了，生怕慢一步贾晴把学生叫了出来。

    “陈老师没办法。这个学生的家长跟学校领导交流了多次，昨天我也去了，讲好下周来的。真没想到今天就送来了，你将就一下吧。那个梁进发是临时户口，成绩差，家长素质更差，别理他了。”

    “转学不是学期结束了才走人嘛？”陈芷汀还要较真。

    “按理说是这样。但这回不是特殊嘛。家长敲诈老师，大闹学校，怎么还能容他们的孩子呆在学校？教育局也通情达理，镇上的学校也愿意接收。我们学校出去的，对他们而言可是优生呢。能够在他们那参加期末考试学校老师都欢迎。这不三全其美嘛？”

    怎么就“大闹”了？陈芷汀听说梁进发妈妈来找她，保安不让进，在校门口争执了几句，动手撕扯了几个回合，没想到竟是“大闹”。当然了，相对于风平浪静的学校，这种争吵也够得上“大闹”级别。

    “你拿来的你暂时收起，我不要。我班上已经51个学生了，有好几个班不满50人，为什么不加到那些班去？”陈芷汀也犟起来。

    李红英不看她脸色，不要就不要，拿起学籍表走了。班主任不去领人，我也不能强行塞进去。

    陈芷汀听李红英的说法，转学的根出在自己这。既然这样，我表明不计较她的“敲诈”，是不是能帮学生争取留下来？又想到学生他妈，去找校长的想法又按下暂停键。

    先找贾主任说说看。

    贾晴看见她进来就黑了脸，低头弄资料，抬头看电脑，转身打电话，就是不理她。陈芷汀索性拉张椅子坐下等。吴主任路过看见，招手叫她进了会议室。

    原来梁进发暂时没走成和老师们不安心教书有直接关系。

    期中考试进行之前，学校进行绩效工资试行方案的摸底，虽然反对者多，但都是口头表达。表达结束就是争议结束了，按常规进入统一的程序。没想到正式开始扣钱时，意见又多起来。老师们希望学校或者财正局拨钱实行绩效。绩效想当于对工作成绩优异者的奖励，那就应该是额外多出来的钱，用我们自己的钱奖励我们中的个别人，怎么思忖着不对劲呢？

    “我们不指望拿别人的钱，也不愿意被别人拿走自己的辛苦费。踏踏实实干好自己的事，安安心心地收取一份薪水，比什么都强。”

    “就是就是。奖励嘛，也不图多，一二百就行。”

    “对，最好二百五，你就愉快地接受啦！”

    “你才二百五呢 ！”

    “行啦！别贫啦！”

    大部分老师感到每个月少五百块钱生活会有困难。夫妻双方都是老师的家庭，一下少了一千元，生活质量受到极大影响。于是敢于提意见的老师聚到了一起。

    “财正下拨的工资收入，为什么单位可以中途拦截，重新分配？扣下的钱又放到哪里去？存银行的利息在哪里？有没有放在工会账户搞福利？”

    哩哩罗罗也没有中心思想。

    何校长说，可以向我反映情况，如果得不到合理解决可以向有关部门反映。

    校长通情达理，老师们很是感激，几个人凑在一起，合计了几条很硬的理由，想着像拍电影似的，老戏骨出场一条过。不巧校长外出学习，只能等校长回来再听老师们反映情况。越过校长直接向上反映影响不好。讨论了几天开始出现分化。有老师说算了，扣掉了又不是不给，就算期末考试没达标扣掉一些钱，平均到每个月也就几十块，为了几十块去折腾岂不更让人看不起我们教书的？还有老师说，当强迫存款吧，反正到手就光；还有老师说，绩效是潮流，不能反对，提出绩效二三百更有可行性。

    坚决反对的老师很生气，骂那些模棱两可的家伙就是败类还要戴上清高的帽子，说什么会让别人看不起，摆明了就是新时代的阿Q，打起仗来一定是叛徒，异族入侵一定是汉奸，大是大非面前一定是墙头草……

    反映情况的团体在等待校长回来的过程中开始分崩离析。老师要上课，耽误上课就是大件事了，然后是作业，考试，找问题学生个别辅导，然后累了一天还要回家照顾孩子替换老人，就算有多余的心气等校长，等的过程也消耗得差不多了。

    又有消息传来，这种作法是所有学校的共同行为。既然这样，那么……全体的不公平就是全体的公平。这样一想，又有部分老师们安定了自己的心，想要退出。

    权当扣下的钱被迫存款了。

    就是。学期结束有两三千呢，等于一下拿两个月的工资。

    而且，钱少了消费就少了……说不定税收也少了呢。

    对啊。蝴蝶效应。哈哈哈哈——

    呵呵。

    “他擎起右手，用力的在自己脸上连打了两个嘴巴，热剌剌的有些痛；打完之后，便心平气和起来，似乎打的是自己，被打的是别一个自己，不久也就仿佛是自己打了别个一般……”

    岳晓明不知抽了什么风，嘴里念念叨叨地背起课文《阿Q正传》，边背边起身走了。议论的老师没听清他在说什么，只有张剑正看着他的背影呆了几秒，也站起来走了。

    “哎！老张，你是头，要做我们的代表，怎么提前走啦？”

    “没有什么头不头的，我也没资格做代表，个人诉求个人表达吧。”

    张剑正头也不回地走了。两个中尖力量突然离开，让跟随他俩等领导的老师炸了锅，集中火力将这两个貌似强悍实则草包的家伙嘲笑了一顿，出了一大口气，各自回办公室改作业备课去了。

    陈芷汀知道这事，由于那几天心里不舒服也没过问。听完吴主任的解释，她依然坚持等何校签字，吴主任的脸都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