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士铭笑咪咪地出现在初三年级办公室时，岳晓明早就忘了用字典教育家长的事了。

    学生回家反省了一天，拿着父母签字的检讨书独自回到学校。班主任吴老师带他找左级长，请示能否提前结束反省，回来上课。左级长不在，吴老师没有经验，又带他去找吴主任，吴主任和毛校长才知道左士铭竟然未经学校领导同意，擅自停了学生的课。

    还停了一周！

    幸亏学生提前回来了，否则……

    左士铭下课后匆匆赶到副校长办公室，偷空瞪了一眼吴老师。年轻的班主任已经知道大事不妙了。坐在旁边脸色惨白。左级长只能自己强忍着在心里叹口气，不敢再给吴老师脸色。

    初中男老师少，能担任班主任的男老师更少，一不小心把吴老师吓住了，可能学期一结束就离职了。现在的年轻人多数是当年计划生育中的先锋力量，缺少与人相处的生活体验，更缺乏处理矛盾纠纷的经验，碰到难缠的家长直接离职。左级长不能因为自己施压，压走一个班主任。让吴老师把学生先带回去，自己汇报。

    听完事情经过，毛副校长看看吴主任，吴主任耷拉着眼皮不表态。不表态就是表态了。

    “左级长，你是因为家长说要来找我，就没再跟进是吧？”

    “是啊。我有课。他说要找你，你也没找我，我想您已经谈好了，就没再插手。再说，我说建议停课反思，让他们找你，他们不找，自己把孩子带回去了……”

    吴主任抬起头：“处理方法很灵活，就是以后停课再谨慎些。”

    毛校长的脸上一直没有出现脸谱化的笑容，左士铭感觉她对自己的处理方式不满意。但怎么处理能令所有人满意？相信她也找不出，只不过担心害怕惶恐……万一弄出事要负责任。

    左级长知道领导也不好做，趁着毛校没给事情定性，对吴主任说：“知道了。以后要停课都让领导做决定。”

    吴主任看看毛校，毛校终于在脸上挤出一个笑脸：“那也不是，年级能处理可以直接处理，只不过要掌握好度。”

    这话等于没说。什么是度？对于的配合教育的家长，老师严格就对了，你唱红脸我唱白脸，改掉坏毛病才是家庭长治久安的策略；对于没原则的家长，别说严格要求，正常的规章制度都恨不能因为自己孩子变成摆设，至于将来家无宁日，现在还看不到。

    左级长担心毛校长又搞那些虚头巴脑的东西：他错了，你也不是全对。一分为二地看问题变成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辩证辩证变成诡辩鬼变，啥事都办不好，还搅乱了人心……

    凡事就一个标准，处理问题容易多了。

    左级长又摇摇头。一个标准又可能导致一刀切……

    既然学生返校后成为文明有礼的学生中的一员，左级长立刻将他划入可以教育好的子女的行列。

    问题学生的教育第一次高奏凯歌，左士铭一定要请岳晓明、张剑正、杨洋去吃饭。叫了几个小菜，痛痛快快喝了几瓶啤酒。至于为什么不请黄也平和班主任吴明理，是因为对他俩也不待见。

    岳晓明的风格是借他人的酒长自己的志气，原本应该挥斥方遒，却因为杨洋在，不想表现。听完毛校和吴主行的奇怪表现后，摇头叹息，说我们还是太幼稚了。

    “万一他真的向上投诉，百分百是他有理。你都不想想，打老师都有理，何况骂几句？幸亏他被吓住了，没往上捅，不然我们都麻烦。”

    张剑正因这陈芷汀不在，喝酒吃饭都觉得没劲，顺嘴说：“就是。这种学生就不该管他，在学校公然不遵守校纪校规，辱骂老师，到社会肯定不会遵纪守法，等着被吊打。种下苦果自己吃。”

    四个人的小饭局没有气氛，杨洋却很得意。调换年级的心病捂了几个月，终于解决了。

    陈芷汀的4班，班风好，学生乖，数学成绩提升得很快，心里高兴，对张剑正的黑色幽默早有耳闻，现在做了搭档，发现他不仅风趣，而且大方，还有一股成熟男人的特殊魅力，完全颠覆了杨洋对学校男老师的成见。人逢喜事精神爽，越发把自己打扮得明眸皓齿，时尚靓丽。

    杨洋的辣手改掉了赵阳春的坏毛病，让陈芷汀也在思考学生的教育问题，也许个别学生就是需要一把利剪，剪去旁逸斜出的枝节，才能集中营养长高长大。

    留堂太久还是不妥当。考想到杨洋不好讲话，陈芷汀的心中也不免烦躁。

    开学初的自主性学习考查是老师各改各的班，4班数学第一，语文第三，更加恃“分”行“凶”，厉害得不得了。

    语文岳晓明班第一，他气愤地指责陈芷汀藏私，作文分压得太低，把他暴露出来等同行在期中考试中秒杀暴踩，张剑正骂他：

    “心虚、手松、肤浅、矫情，纯属自己找抽。一个字：活该。”

    英语老师出面收拾语文老师中的“小霸王”，老师们好一阵开心。

    袁诤本来想对比一下各班的作文平均分，被张剑正的话逗笑，想到个人改个人的，标准不一样，比较没有意义，说声“算了，有期中考呢”。

    不用比较小题分，语文老师减少一个工作量，也很高兴。

    陈芷汀看着张剑正智斗岳晓明的场景，忽然想起裘江。曾经的他也是这样跟自己斗智斗勇呢。心思一动收不回来，飘飘忽忽，越绕越远。

    岳晓明的话突然回响在耳际：陈老师，你近期口才见长，说起道理洋洋洒洒，颇有见地呢……

    飘忽的心思突然扎了根。以前夫妻二人也经常斗嘴，陈芷汀不是裘江的对手，心安理得地做了观众，近期裘江回来得少，二人的讨论争论几乎没有了，她在夜晚失眠时不知不觉扮演起二人的角色……她讲得不仅她的心声，还有潜意识中裘江可能会发表的观点……

    上次把徐珊两口子那一通教训，估计徐珊到现在还没清醒过来呢！

    陈芷汀忍不住想笑，趁机掐住就要纷飞的思绪，做出一个自我感觉很伟大的决定：上班属于学校，下班属于自己！

    不能再两头扰扰弄不清，教书教得忘了自己是谁。

    想通的陈芷汀很高兴。虽说午休没睡着，头晕眼昏，但有了目标心情急切，下午第8节课是班主任的，讲完注意事项，发完年级通知，安排好语文作业、教室卫生、体训工作，等着下课铃响。

    体训终于结束，天色也渐渐昏暗，陈芷汀兴冲冲去了学校附近的菜市场。今天真真回来，她准备施展一下不怎么出色的厨艺。

    路过水果摊看到摆在外面绿得透明的青青葡萄，精心挑了两大串。因为高兴，陈芷汀特意把葡萄摆放在西红柿和红萝卜上，红红绿绿，煞是好看。

    从菜市场出来，街灯亮了，刚拐到大马路上，听到有人喊老师好，抬头一看，是班上的男生梁进发，后面跟着他父亲，一脸疲惫。

    梁进发是个皮肤黄黑朴实木讷的乡镇孩子，临时户口，靠前几年政府出台的一项照顾性政策进来，成绩很垫底，却对自己考上重点高中很有信心。不知这信心是哪来的。

    张艺谋有个电影叫《菊豆》。《菊豆》里有个人物叫天白。梁进发的长相跟天白有几分相似。电影里的天白木讷残忍，有着不动声色近乎弱智的迂……

    陈芷汀对梁进发的态度，偶尔会因为想到电影最后的几个镜头而有点不自然，为压制这种不恰当的联想，她对梁进发格外温和，对他的信心也给予了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