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三下班，聂星柔拖着行李箱往机场赶。她叫了车，还没出二环就被堵死。无奈，她拖着箱子跑去地铁站。

    拥挤的车厢将她碾成了毕加索的人物画，鼻子眼睛几乎错位。而宁橙早早飞去港城，中午已经在维多利亚港附近的餐厅吃饭了。聂星柔被宁橙拉黑了朋友圈，还是客户截图发给她看的。

    好在地铁便捷，聂星柔顺利抵达机场。办理托运时，宁橙的电话来了：“你去问问项总的资产和身份，这次竞拍人数过多，嘉德开始筛查资历背景，想要剔除部分竞拍者。”

    聂星柔听明白了，宁橙根本不打算要她在画廊长做下去，甚至想借项总的手把她弄出去。要不然这种问资产这种得罪人的事能让她做？宁橙自己就可以搞定拍卖行的资产审核。

    登机牌换好，聂星柔边往安检口走边给施爱打电话，询问关于嘉德拍卖行资产审核的事。施爱说：“沃霍尔的画是热门，资产审核早就做完了，还等今天？”

    果然如此。

    “多亏有你，不然我只能硬着头皮往坑里跳了。”聂星柔说。

    “宁橙搞你？”施爱语气愤愤。

    聂星柔呵笑两声，自嘲地说：“老板搞我怎么算搞呢，应该叫磨练？”

    施爱也在笑，笑完又说：“对了，你什么时候去港城？”

    “现在，我在机场排队过安检。”聂星柔说。

    “正好！我爸那大傻子定了文华酒店的行政间，现在又临时被叫去濠城，酒店不能取消又要扣钱，你去住吧！”施爱说。

    聂星柔听说过文华酒店，标间都要价不菲，更何况行政间。她刚要拒绝，施爱又补一句：“你不肯，我要我爸跟你说？”

    “……你真是把我摸得透透的。”聂星柔说。

    *

    等待登机时，聂星柔将项总的资产和背景发到了宁橙的微信上，然后转头又给项总报备。项总打了电话过来，问：“你怎么说的？”

    聂星柔老实回答：“在网上搜的，然后加了个鼎泰丰。”

    项总在电话那边笑，不置可否。

    聂星柔想，这算是混过去了？

    挂断电话，聂星柔收到了施爱转来的订房信息。她定睛一看，施叔叔在文华酒店定了三天的行政间，这要花多少钱？

    但一转念，嘉德此次的拍卖会会场就在酒店的宴会厅，她甚至不用来回折腾，实在是方便。

    聂星柔退掉了预定的民宿，开始盘算这次去港城能买点什么送给施叔叔。

    机落港城，聂星柔感觉到扑面而来的湿热感。她拿出镜子照了照，脸上的油光果然不甘寂寞地冒了出来。

    等到行李箱后，聂星柔去更衣间换了衣服，重新补了妆。走到出口处，聂星柔犹豫了一阵，不知道该坐地铁过去，还是坐出租车过去。

    文华酒店相当知名，不仅是各地名流富绅入住港城的首选，老钱家族的太太们都会选择在这间酒店喝下午茶。如果她拖着行李箱大汗淋漓去前台check-in，感觉和整个酒店格格不入。

    她查了查酒店的评论，有人点评说，部分酒店员工只说讲英文，像是不会说人话似的。

    看到这里，聂星柔突然有些后悔，她本就英语不好，被人刁难估计要完。可事已至此，她也只能硬着头皮往出租车站走去。

    快到文华酒店，聂星柔再三确认了自己的妆容和衣着，下车时力求装出一副见过世面的样子。

    酒店装潢很有格调，大厅天花板上挂着七十年代的水晶吊灯，四周的墙面镶着橡木做装饰。因为拍卖会在此举办的原因，还有几名穿着嘉德拍卖行制服的工作人员匆匆路过。

    聂星柔走到前台，酒店员工低头看她，眉头皱了皱，眼神带着毫不掩饰的打量。

    打量之后，前台的男人丢出了一串英文。他语速很快，带着港城口音，聂星柔还没反应过来，对方已经说完了。

    果然不说人话。

    聂星柔也不知道对方说了什么，自顾自拿出通行证递给对方，一言不发。

    男人接过通行证，又在电脑里查找了编号，反复几次，他抬头看着聂星柔，眼神鄙夷。接着，他又开始说英文。

    聂星柔努力分辨对方的话，只听出“数字错误”、“订单有问题”、“名字”等几个单词。她皱着眉头问：“你能说普通话吗？粤语也行。”

    怕对方听不懂普通话，她转成粤语又说了一次。

    男人盯着聂星柔，下巴高高抬着，将通行证递了回去。他依旧用英文对聂星柔说：“我查不到你的订单，你可以换一间酒店。”

    这一次，聂星柔听懂了。

    “再查一次。”聂星柔说。

    对方不动，小声呼叫保安过来处理情况。聂星柔的后背出了层薄汗，脸上也有些热。她死死盯着对方，心里又憋屈又愤怒。

    “我说，再查一次订单。预定房间使用的名字不是我的本名，但我可以提供订单号。”聂星柔一手按在大理石的台面上，指尖用力，隐隐发白。

    “没有就是没有，不要耽误时间。”男人说。

    “我重新预定。”聂星柔说。

    “没有空房。”

    这时保安走来，男人和他小声用英语交涉。聂星柔甚至听到了一个单词，Mistress。

    她英文不好，不敢确定自己听到的对不对。但两人的眼神和表情告诉她，她没有听错，对方说的就是“情妇”这个单词。

    所以说这男的以为她是小三，躲到港城和金主开房来了？

    四周有人看了过来，目光聚焦在聂星柔身上。一时间，聂星柔恍然以为，所有人都认为她是别人的小三。

    聂星柔的脸涨得通红，左手紧紧抓着包带，手心濡湿。

    难道她还要在大庭广众之下自证自己不是小三？还要打电话给施爱和施叔叔要他们帮忙证明自己的确是有资格住在这里的？

    聂星柔整个人被羞耻感包裹，后背上的汗顺着脊椎滴了下来，眼眶隐隐潮热。

    而这时，她身后有一道女声响起，对方说着非常流利的英式英语。聂星柔以为身后站了个外国人，她转头一看，穿着嘉德拍卖行制服的女人站在身后。

    女人是时下所说的浓颜长相，她妆容精致，棕色长发束成干练的马尾。耳畔挂着VCA的Hellébore，脚上一双Manolo Blahnik的黑色缎子鞋。

    她走到聂星柔身侧。聂星柔看到她别在胸前的工作牌，上面写了三个字——聂心优。

    聂星柔立刻反应过来，她就是挤掉自己工作的那位大佬！

    前台的人看到聂心优，态度好了一些。聂心优用英文询问能不能说普通话时，对方换成了蹩脚的普通话。

    聂心优问：“我朋友的订单出了什么问题？”

    “订单号查不到。”对方说。

    “不能再查一次？”

    “可以。”

    前台重新查询订单后向聂星柔道歉，之前输入订单号时按掉了一个数字，导致查不到订单号。虽然是道歉，但对方的态度依旧高高在上。

    聂星柔满腹怨气，接过房卡时故意松了手。房卡掉在了地毯上，对方弯腰去捡，将卡片递给聂星柔。

    她再度松了手，卡片又落在地上。她居高临下看着对方，说：“捡啊，看我干吗？”

    对方捡卡片时，聂星柔忍不住想，她一定要学好英文，起码下次可以和这种人对线，而不是玩这种小把戏泄愤。

    处理完这件事，聂星柔向身侧的聂心优道谢。聂心优摆了摆手，说：“你还有几分脾气呢，我挺喜欢的你的。”

    聂心优目光真诚，说得聂星柔脸都红了。两人又聊了几句，聂心优问：“你来港城旅游吗？”

    聂星柔说：“出差。”

    聂心优点头，说：“你明天有空吗，楼下宴会厅有嘉德举办的拍卖会。如果你对现代艺术感兴趣，可以来看看。”

    她的口吻自然而亲切，像是把聂星柔当成了朋友一般。因为她的解围，聂星柔本就对她有好感，现下更是连连点头，甚至忘了自己本来就要去参加拍卖会。

    “加个微信吧？到时候我带你入场。”聂心优拿出手机。

    两人加上微信，聂心优将聂星柔送到电梯处。她突然低头，小声对聂星柔说：“你最好换条连衣裙，这条裙子，是小三最爱品牌。”

    聂星柔一怔，她今天才知道，原来选衣服还有这种讲究。

    果然，施爱说得没错，她何止应该研究品牌，她要研究的东西，太多了。

    *

    目送聂星柔上了电梯，聂心优往酒店外走去。她站在酒店门口打了个电话，一辆红色跃马敞篷跑车驶来。驾驶位上坐着短发短裙的浓妆美女，她冲着聂心优招手：“等你好久了，快上车。”

    聂心优上车，短发女人看她一眼，说：“你怎么还穿工服？”

    她脱掉外套，说：“忙着捞客户了。”

    “在文华酒店捞客户？怎么捞？”短发女人好奇道。

    “买通前台，对方会帮我查询入住和预定姓名不符的人。运气好的话，能认识几个富商的小三。通常，我会制造巧遇或是让前台刁难一下她们，然后我上前解围。”

    “吊桥效应，的确是高招。”短发女人点了点头，“让她们感激你，你借机推销不入流也不贵的拍品，给你的业务冲量。偶尔运气好，还能认识富商本人，捞笔大的。”

    “果然是我的朋友，一点就透。”

    两个女人相视一笑，眼里有同样的东西。

    夜风习习，旁边有跑车追上来，驾驶位上的男人冲聂心优吹口哨。短发女人看得直笑，对聂心优说：“你这么有异性缘，怎么不想办法搞定那个甩了你的前未婚夫？”

    “说来好笑，我虽然打着他的旗号，其实都不知道他长什么样。所以我一直在努力混进他的交友圈。”聂心优耸了耸肩。

    “听说他这次也来参加嘉德的拍卖会？哇，真想见识一下顶级富豪的交友圈，你加加油咯。”女人又问。

    “对，但我没在文华酒店查到他的入住记录。再想办法吧。”聂心优说。

    *

    聂星柔回房间后第一件事就是换衣服。穿好衣服后，她站在落地窗前。窗外是港城的海景，光华盛景，璀璨无比。她看着城市霓虹，突然觉得自己是个格格不入的异类。

    可聂星柔觉得还是该努力一把，至少，要学学聂心优那一口流利的英式英语，还要重新认识一下那些品牌。

    想到这里，聂星柔拿出手机下载背单词的软件。这时，苏阿姨的消息弹了出来。

    【苏禾宜：我之前说的事你还记得吗？】

    之前苏禾宜说，她有个病人严重失眠，即便吃了安眠药也只能睡两个小时。她准备试试声音助眠法，就想到了聂星柔。

    原本早就该录的音频被聂星柔忙忘了。她从包里翻了本书，打开灯，坐到了窗边，开始录音。

    *

    半夜两点，蒋恩慈结束应酬回到文华酒店总统套房。他准备打电话要胡浩辉送药上来，想起苏禾宜发了一段音频，要他试试新的疗法。

    他拿出耳机戴上，点开了音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