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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颗星星

    聂星柔抬手看表,时间不早了。她端起咖啡一饮而尽,将瓷杯放在桌上。轻声脆响之后,聂星柔说:“沈澈,自己的仗自己打。”

    她起身往门口的方向走,却被沈澈拽住了手腕。沈澈抬头看他,棕色的眼眸显得湿润柔软,好像狗狗的眼神,充满了信任感。

    如果是四年前,聂星柔就心软了。

    可现在的她,已经不会再随随便便动摇。跟在蒋恩慈身边的这段时间,她已经看到了不少人间奇景。她以前不会分辨的微妙含义也能一一析明。

    此刻沈澈是什么意思她会不懂?她只是装不懂。

    因为聂星柔觉得心寒。曾鸣这种编外人都没有逼她站队,蒋恩慈更是提都不和她提这种事,沈澈一上来就拿交情做铺垫,要她站到他那边。

    聂星柔得体的笑容已经维系不住,她拉下沈澈的手,然后说:“我们已经分手四年了,请不要做让人误会的事情。时间不早了,我先回去上班了。”

    她离开西餐厅,回画廊之前,去巷子里的盒饭店买了两荤一素。这家的蒜泥白肉堪称一绝,聂星柔仗着下午没客人,大着胆子打了两份。她刚准备拎着盒饭走人时,看到了蒋恩慈的身影。

    他站在这条巷子里显得格外突兀,就像是老旧的房子里摆了一件极有设计感且昂贵的沙发,路过的人都为之侧目。

    因为他真的太不一样了。

    男人一手拿高领毛衣拢住鼻子以下的地方,眉头紧皱,明显是不愿闻到饭菜混杂的气味。他盯着聂星柔手里的饭盒,警告的意味明显。

    聂星柔叹了口气。得,这午饭是吃不成了。

    于是她往同事群里发了条消息,问谁还没吃饭,她把饭盒放前台了。简欣很快冒头认领,并感谢了聂星柔。

    聂星柔一边往画廊的方向走去,一边问:“你怎么来了?”

    “你怎么不问你前男友这个问题?”因拢着毛衣,他讲话的声音嗡嗡的。

    对上他的黑眸时,聂星柔本想说点什么,最后还是选择了闭嘴。她能说什么,反正总是要被他怼的,多讲多错。

    不过蒋恩慈还有点良心,他要胡浩辉装成客户,把聂星柔领走外出。接着,一行人直奔“澄”会所的包间。聂星柔推开门时,桌上摆着的全是粤菜,有豆豉蒸排骨,盐焗鸡,砂锅焗东星斑等。她刚落座,就有厨师端着她喜欢的星洲炒米粉上来了。

    后面还上了个很特别的酥化5A和牛蛋挞,和她吃的牛肉汤圆有异曲同工之妙,芯儿是牛肉碎,上面是美乃滋和蚝油,很好吃。

    聂星柔想,这应该是蒋恩慈给她点的。她不动声色偷看他一眼,男人似有感应看回来。她晃了晃手里的蛋挞,什么话也没说。

    但蒋恩慈的眼神分明是看懂了她的意思,他颔首。

    聂星柔觉得,这个咸蛋挞里还吃出了一丝丝甜。

    等她吃完,曾鸣找人拿了画架过来,蒋恩慈亲自往她手里塞了根炭条。

    曾鸣又拿了一只橙色盒子过来,打开后是一只马鞍皮的金棕Birkin25。他将包挂在画架上,抱臂看着聂星柔。

    “画好了有奖。”

    聂星柔看了看手上那只表,又抬头望了眼那只包。

    古有望梅止渴,今有看包画画。

    这该怎么站队,傻子都能分出来吧?

    *

    虽然去了画廊上班,聂星柔休假时还是会画画。她有一册速写本,里面都是她在街头和风景区画的景色。

    现在,聂星柔的画画功底也不弱,很快就将那两个人的脸画出来了。

    蒋恩慈和曾鸣对视一眼,对聂星柔都有了新的看法。

    的确,这个女人不能小觑。

    曾鸣拿了画,看着两张特征不明显的脸,对蒋恩慈说:“这俩长得也太不起眼了。”

    蒋恩慈皱着眉,想不起他们到底是谁。他拍了张照发给胡浩辉,要胡浩辉去查。

    而聂星柔也拍了张自己的画,发给段明喆。

    不多时,段明喆的消息来了。

    【段明喆:一个是蒋旭,一个是安怀林。】

    聂星柔笑眯眯走到蒋恩慈面前,说:“买一赠一,我把名字写给你们。”

    她弯腰写字,蒋恩慈捏她后颈肉。他问:“你怎么知道的?”

    聂星柔落下最后一笔,得意的表情像只小狐狸,“我也有我的关系网啊。”

    聂星柔很清楚,以段明喆的脾气,他攀不上曾鸣,自然会把后进来的人笼络一遍。他专挑眼生的下手结交,说不定会知道这两个人的名字。

    结果她一试,还真的猜对的。

    蒋恩慈伸手揽住她的腰,轻捏了下她的痒痒肉。聂星柔差点跳起来,侧过脸时,她的唇正好擦过蒋恩慈的唇。

    蒋恩慈逗她,“胆子挺大,还会偷亲。”

    聂星柔趁着曾鸣没看过来,狠狠在他唇上咬了一口。蒋恩慈被她咬的指尖一颤,直接伸到她的衣服里,在内衣的下缘勾了一下。

    男人的视线变得深邃且危险,聂星柔将他的手拉出来,脸蛋都烧红了。

    比起不要脸,她还是输给了蒋恩慈。

    *

    蒋恩慈和曾鸣很快查出了那两个人的身份。果不其然,他们是蒋玮铭的侄子和干外甥。这两人以前从不冒头,也不在荷城社交圈出没,不怪蒋曾两人不知道。

    其中,安怀林和沈澈是同学,两人都是南洋理工大学的学生。沈澈读的是计算机,安怀林读的是金融学。沈澈回国时,安怀林在新加坡设立了一家投资机构。

    巧的就是,这家投资机构第一个项目就是沈澈收购的快递运输公司。

    胡浩辉动用了人脉调查,安怀林的公司认股里,他母亲持股百分之五十一,而他的母亲就是蒋玮铭的干妹妹。

    这样梳理下来,沈澈的资金来源一目了然了。

    蒋恩慈和曾鸣的利益紧密相连。蒋恩慈能在蒋氏旗下的盛林集团站稳脚跟,前期就是依仗他父母留下的股份,加之蒋尚仪和曾鸣两大股东的支持。

    蒋尚仪常年在海外游历,基本不管集团事务。而曾鸣背后的曾家深耕荷城,势力众多。就连蒋玮铭也要警惕几分。

    而这次沈澈的回归打破了曾鸣独享曾家资源的局面,所以蒋玮铭借沈澈的缺口,策划了这个不大不小的闹剧,借此动摇曾鸣在曾老爷子心里的形象和地位,让沈澈拿到资源。

    原本完美的设局,居然被路过的聂星柔给破了,连沈澈都低估了聂星柔的本领。

    这次,神选中了蒋恩慈。

    有了聂星柔的协助,蒋恩慈和曾鸣将证据整理出来,在董事会上灭了蒋玮铭的气焰。由蒋恩慈主导的古镇度假村计划正式将蒋玮铭排除在外,也将项德这根顽固的钉子从集团拔除了,狠斩了蒋玮铭一臂。

    但蒋恩慈也知道,这不是结束,反而是开始。

    接下来,蒋恩慈和二叔蒋玮铭的战争正式打响。同时也意味着,蒋恩慈不能行差踏错,不能有弱点。

    不然一定会被蒋玮铭攻击。

    结束董事会后,曾鸣约蒋恩慈晚上去江边放烟花庆祝一下。蒋恩慈应了,但提前离开了一阵。他去了郊外的墓园,探望过世的双亲。

    平日里高傲的男人半蹲下身,细心将两块拼在一起的灰色大理石擦得干干净净。他将早就准备好的白色雏菊摆在墓碑前。

    他的手指落在“茵”字的草字头上,金漆写成的字有些许脱落,没有之前清晰了。

    离廉茵去世已经一年了,原来时间能把记忆磨成这种程度。原有的鲜艳和细节被减淡,最后连轮廓也变得模糊。

    他半跪在地上,烧了一份商业计划书和图纸。待火舌将那份手绘图纸燃烧殆尽时,蒋恩慈终于开口:“妈,这是我手绘的古镇度假村。您生前没有完成的愿望,我做到了。”

    这是廉茵生前的企划案。盛林集团原本圈下古镇,打算推平后打造荷城三环外的新商务圈。可学习建筑的廉茵发现,这片古镇有三百年的历史,镇子口的戏台和宗祠更是罕有的宋元建筑,它有着不可复制的历史意义。

    可保护性开发势必影响整片规划的商业价值,和蒋玮铭的计划几乎背道而驰。蒋玮铭和廉茵多次协商未果,廉茵协同自己的丈夫蒋玚京整理出商业计划书。两人又回镇子勘测地形,计划将这里上报给省里文物局。

    蒋玚京在镇子里采样拍照片时,“不甚”从没有护栏的石桥上跌落,撞伤脊椎和后脑,当场死亡。

    廉茵在镇子里吃午饭时,“不甚”误食有毒的菌菇,送往医院抢救后并发症严重,炎症四处转移。蒋恩慈原想将她带去瑞士治疗,廉茵不肯。她告诉蒋恩慈,如果两人离开荷城,整个盛林就会归蒋玮铭所有。

    而且她还告诉蒋恩慈,她怀疑蒋玚京的死亡不是意外,而是蒋玮铭策划的。因为蒋玚京离开时,身后跟了个当地的向导。但她找人问遍镇子里的领导,都说没有见过这个向导。

    包括她的“误食”。廉茵在外吃饭向来小心,从不认识的菌类食物。而且她知道,蒋玮铭在海外有一间制药厂。想要提取一点有毒的菌类液体,根本不是难事。

    所以,她更不能去治病,她和廉知行(蒋恩慈的外公)讨论过,只有她死,蒋恩慈在第一时间拿到股权,才能利益最大化,才能发挥出最大的优势。

    于是廉茵硬生生拖了九个月,等蒋恩慈拿到盛林集团的股份后,这才安心闭眼。

    蒋恩慈在父亲去世后,从麻省理工休学,回来照顾廉茵。他开始出现心理隐疾,先是失眠,然后是酗酒,接着注意力不能集中,无法控制脾气。廉茵去世后半年,他失控自杀。休养时,蒋恩慈从建筑系退学,进入荷城大学经济系。

    他要守住父母留给他的一切,并且完成廉茵策划的项目。

    只是一个人坚持下来,耳边全是反对声,没有正向反馈,总会觉得累。

    现在,他画图时多了一条甩不开的尾巴。聂星柔挂在他的肩膀上,他画一笔,她就惊叹出声。

    蒋恩慈嫌她大惊小怪,要她闭嘴。她非但不住口,还在他耳朵旁边叨叨:“那是你画得好嘛。你到底怎么做到的,又学经济又学建筑,你是神吗?”

    她从不吝惜崇拜和欣赏,那双纯洁的眼睛里更是将她要说的话袒露无疑。蒋恩慈忽然又觉得,她的存在弥补了什么。

    他从没听过这样夸张的赞誉,反而总被人鞭策,“你可以再好一点”、“你做得还不够”、“像你这样没有危机意识,以后能守住什么”。

    可聂星柔却告诉他:“你太完美了,当个人好不好?偶尔也要让我追上一点差距。”

    所以,他在聂星柔身边总会感到轻松和舒适。她是安全的港湾,也是松软的怀抱。她对他从来没有要求,只有崇拜和纵容。

    稍稍沾上,就会忍不住沉沦。

    想到这里,蒋恩慈轻触了雏菊的花瓣。他轻扯了一片花瓣下来,放在了自己的衣袋里。

    不能有弱点,不能沉沦,永远保持警惕和饥渴。

    也不能让她被任何人伤害。

    蒋恩慈攥紧了左手。好奇怪,他生平第一次生出这样的不舍,就像是心脏被生生切下了一块。

    他深深吸气,将那一阵痛感强压下去。

    蒋恩慈拿出手机,盯着墓碑看了好半天,终于拨通了胡浩辉的电话。

    “可以开始,别被她发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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