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灼跟着希希踏上盘旋而上的楼梯，经过二楼时，一名穿着校服的高个男学生正好拉开房门走出来，两人四目相对。

    “新人？”

    男学生双手插兜，脊背微微弯曲，走路的姿势摇摇晃晃，看着十分的吊儿郎当。

    希希没有回头也没有停下脚步的意思，周灼只好对着男学生略微点头，以示礼貌。

    男学生扒着楼梯的栏杆冲着一楼探出脑袋，向下问道：“红衣姐，是又来新人了吗？”问完就晃下楼梯。

    周灼轻轻侧过头捕捉下方的交谈声。

    “是啊，希希带回来的。”

    “噢！太好了！那我们后面可以有一段日子不用......”

    后面的声音逐渐变轻，听得不太清晰，周灼下意识地放缓步伐，屏住呼吸试图听清最后的话，然而眼角余光注意到前方走着的希希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下来，转过身直勾勾地盯着她。

    周灼头皮一阵发紧，装出镇定地样子微笑问道：“怎么不走了？是有东西落在下面了吗？”

    希希一言不发地看着周灼，周灼手心冒汗，她主动往上走，越过希希：“天快黑了，要早点收拾好房间才行，空房间是哪一间？”

    周灼站在楼梯口，围绕楼梯口的四面总共有八扇门，门上分别写着房间号。

    希希从后面走过来，径直走到东面靠左侧的房间，拉开门后她转移目光到周灼脸上，一动不动，跟刚刚进来这栋房子时的开门邀请一模一样。

    周灼心里纳闷，明明在外面的时候她还会讲几个字，怎么进了房子后就一个字都不说了，怪瘆人的。

    周灼在心里叹了口气，走到被拉开的门前站定，上面写着房间号十六。

    目光投到房间内，粗略地逡巡一圈。

    床被摆在最里面靠窗的位置，床脚对着一张一米长的书桌，书桌上覆盖了一层薄薄的灰尘，一张简陋的木椅被推进书桌下面。床头的墙壁上方挂着一副巨大的油画，油画上是一位端坐在沙发上的贵气妇人，她面带微笑地看着对面空无一物的墙壁。

    棕红色的地板是木制的，大概是受了潮气影响，木板连接处有轻微的膨胀鼓起。

    周灼瞥了一眼像个木头人一样站在门边不动的希希：“希希，我没看见打扫的工具，你能告诉我在哪里吗？”

    希希像个接受指令后才会行动的机器人，她轻轻抬起纤细的手，白得不同寻常的指尖指向正对面的房间不说话。

    周灼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九号房。

    周灼走到九号房门前，曲起手指轻轻叩响，沉闷的声音在安静的三楼里回荡。

    周灼等了一会儿，里面没有动静，猜测是个没有住人的空房间。

    这么想着，周灼将手放在门把上向下拧动，门被往外拉开一道缝，周灼的目光往里探了探。

    里面的格局跟十六号房一样，只是床上凌乱地丢着几件衣物和杂物。

    原来是有人住的房间！

    周灼愣了一下，连忙垂下视线盯着地面，免得冒犯到别人：“有人在吗？我来借一下打扫用具。”

    里面没人应答，反倒是从隔壁传来一串趿拉的脚步声，紧接着是门被打开的声音，一个穿着卫衣戴着眼睛的男人探出半个身体，即便戴着眼睛，他似乎都看不清人脸，微眯起眼盯着周灼的脸看了半天。

    “新人？”

    他也没有真的要周灼回答的意思，径自往下说：“你找乐旅的话，他不在，今天轮到他做晚饭了，现在应该在厨房，你找他什么事情？”

    “借一下打扫用具。”

    “那你直接进去拿好了，乐旅不会介意的。对了，我叫远目。”

    “谢谢，我叫越卓。”

    远目用食指向上轻推眼镜，镜片反射白光，周灼有一瞬间看不清他的眼神。

    远目眯起眼笑得和善，但周灼总觉得他的笑意浮于表面。

    拿到打扫工具后，周灼发现站在门口的希希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不见人影。她摇摇头，将不爱说话的少女抛到脑后，开始认真打扫起这间不知道多久没有住人的房间。

    扫把不知道是否因为年代过于久远，所以刷毛硬得无法弯曲，她把扫把用力地往地上一杵，扫把的柄险些反向捅到自己的腰腹。

    周灼盯着硬梆梆的扫把刷头几秒，提起扫把就往洗手间走去。

    用水打湿也许会软下来。

    她拧开水龙头，水管里发出卡顿的动静，接着铁锈色的水从水龙头里喷涌出来，周灼等了一会儿才看见水流变得清澈。

    她拿起莲蓬头对准扫把开始冲洗，银白透明的水流经过刷头流向地漏，地上堆积起水，周灼向后退了两步，不想拖鞋被打湿。

    这栋房子的下水性能看上去并不怎么样。

    忽然她眼神一顿。

    莲蓬头喷洒出的水流仍然十分清澈透明，但是经过扫把刷的水流却泛着淡淡的红色。

    但扫把刷并不是铁制的，不可能生锈。

    她仔细地凑近去看刷头，这才注意到刷头上粘着细碎的黑红色不知名碎块。

    地漏堵塞，水无法畅通地下去，于是洗手间的地面慢慢地被淡红色的水淹过。

    周灼眸光闪烁，她关掉水龙头，抓着扫把在积水中来回涤荡两下，水变得更加红了。

    周灼心里忍不住一个咯噔，这看着似乎有点像血水。

    想到这个怪异的地方，周灼皱起眉头，就算这不是血水，多少也有些膈应。

    扫把被搁在了一边，周灼手上拿着一块抹布在书桌上飞速擦拭，抹布很快变得黑漆漆的，她把抹布洗干净后走到床边，看了油画上的贵妇人一会儿。

    贵妇人的嘴角和锁骨上都点缀着一颗黑痣，令端庄的贵妇人增添了一丝魅惑。

    是副不错的油画，只可惜她欣赏不来，甚至觉得有些瘆人。

    周灼干脆把油画从墙上拿了下来，正面朝墙放到了角落里。

    周灼把房间整理打扫了一遍，除了地面没有扫以外，她走下楼梯，宽阔精致的皮革沙发上坐了八个人。

    这栋房子里的人都在这里了。

    他们似乎正在愉快地聊着什么话题，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发自内心的高兴。

    红衣率先看见了楼梯上下来的周灼，笑着打招呼：“快来，打扫房间一定饿了吧？”

    周灼注意到在场的其他几个人不约而同地顿了一下，转而冲她露出笑脸。

    奇怪的是，他们脸上的笑容分明跟刚刚的没有两样，但是那笑容中散发的气息却有着微妙的区别。

    周灼也扬起一个虚假的笑脸，故作开朗地加入他们：“是有点饿了。”

    远目情绪十分高亢：“今天我们的饭是乐旅做的，大家鼓掌！”

    周灼跟着其他人一起鼓掌，视线落在两座沙发中间的玻璃茶几上的饭菜。

    一道清炒白菜，菜叶上似乎被淋了一层热油，看着闪闪发光，香味飘进鼻翼，勾起人的食欲，周灼轻轻吞咽一下，视线落到了一盘红烧肉上，她愣了一下。

    外面就是蔬菜田，因此饭桌上出现蔬菜并不奇怪，但是这个地方哪里来的肉？

    周灼不动声色地观察八个人的表情，他们神情自然，有人伸筷夹起一片肉迫不及待地送进嘴里，咀嚼两下后发出心满意足的喟叹。

    “明天轮到谁做饭了？”红衣略微昂起下巴，像个女王一般扫视众人。

    “轮到我了。”远目高高举手的动作仿佛还没踏入社会的学生。

    安静地听着他们安排明天工作内容的周灼，心里冒出一个个问号，她在心里犹豫了半天后，终于问道：“你们在这里住很久了吗？”

    红衣平静地笑着看她：“算也不算，我在这里一个月了，你觉得这个时间久吗？”

    “有试过逃出去吗？”

    吊儿郎当的男学生轻哧一声：“白雾里藏着怪物，你觉得我们能打得过怪物吗？”

    “不是说它们晚上才会出来？”

    远目好心解释：“走进白雾就很容易迷路，甚至有可能你明明走了很远的路，却发现自己在原地打转。等到天黑了想回到房子的时候就来不及了，结局就是被怪物抓走。”

    因为走不出迷雾，于是这些人就干脆自暴自弃地在这里定居了。

    “反正这里有房子住，也有菜地可以种菜自己吃，晚上待在房间里就不会被怪物袭击......”男学生话音停顿了一下，“而且在这里就不用上学了。我觉得挺好的。”

    周灼表情微妙。

    这位同学完全就是逃避上学的问题少年吧！

    “种菜的话也需要菜种吧？”

    远目回答：“菜地是在我们来之前就有了，也许是之前的人留下的。”

    周灼动了动嘴，最后没问出口。

    之前的人是死在了这里，还是逃出去了？

    她扫了一圈众人的表情，猜测在座的没人能知道。

    现在的氛围似乎还不错，顺其自然地，周灼看着那盘鲜香的红烧肉，问出了最在意的问题：“这里还养猪吗？”

    没想到，她才问出口，空气中的温度就好像被瞬间冻结了一样，在场除了希希以外的所有人表情都十分怪异，他们暗中交换视线，传递隐晦的信息。

    希希却面露笑容地看着周灼，让她有些发毛。

    “也是之前的人留下的。不过这猪肉怎么来的，我们也不知道。”最后还是由红衣开口，缓和了忽然冷下来的氛围。

    “总归是猪肉能吃就行了。”男学生不耐烦地抖起腿，斜瞪了周灼一眼，“你好烦啊，问题这么多。”

    “你想逃出去？”乐旅忽然抬头看过来，眼底深沉漆黑。

    周灼没有立刻回答，她略微移开视线，大脑疯狂运转。

    第一，这群人绝对在隐瞒什么；第二，虽然并不是所有人都对走进迷雾寻找出路和留在房子里苟活有所表态，但是从他们当下的行为来看，他们其实都做出了选择——留在房子里苟活；第三，他们是已经共同相处一段日子的团队，而她是才出现的外人，在这个危险的空间里，没有维护正义的机关，所以如果她作为不稳定的因素影响到了他们，是很有可能被排除掉的。

    乐旅这个看似随意的问题，也许并不单纯。

    她要慎重回答。

    她伸手夹了一片菜叶送进口里：“我才刚来，对这里的情况一知半解，所以当然是要跟各位前辈走啦。”

    菜叶在口中被嚼碎，香甜的汁水充斥口腔，她微微眯起双眼，大力称赞道：“真好吃。”

    这个行为仿佛是一个信号，他们的表情都舒缓下来，凝固的气氛重新开始流动。

    远目笑着吆喝：“快尝尝红烧肉，乐旅厨艺很好的，你今天刚来就能吃上超级幸运的。”

    周灼故意往红衣盈盈一握的纤细腰肢看了看，深受打击地垂头丧气：“我要减肥不能吃肉。”

    女生在意身材所以会去减肥，这是很正常的事情。用这个作为理由十分自然。

    红衣掩嘴轻笑：“你也不胖呀。”

    “只是肉都藏在衣服下面了而已，我的腰和大腿其实粗得很。”周灼叹气，“真羡慕你，身材真好。”

    “吃几块肉又不会胖，再说了乐旅的厨艺真的很不错，你不吃的话太可惜了。”远目极力劝说。

    乐旅紧跟着说：“而且也没多少猪肉剩了，吃一顿少一顿。”

    看着他们仿佛推销员似的一个劲地劝她吃肉，周灼反而更加坚定了不能吃的想法。

    周灼苦笑着推拒：“没关系，大家不用在意我，我今天实在是被红衣的身材打击到了，所以不想吃，至少给自己一点心理安慰。”

    眼看他们还不肯放弃，准备继续劝时，红衣笑着开口：“算了算了，别劝她了，女孩子嘛，总是要美的。”

    接收到了红衣的信息，于是他们终于不再劝，只是偶尔转到周灼脸上的目光冷淡了许多。

    一顿古怪的晚餐时间终于结束，大家都纷纷回去房间，周灼走进房间之前，远目说：“晚上不管听见什么声音都不要出来，否则我不敢保证你会遇见什么可怕的事情。”

    “好，我会的，谢谢提醒。”

    房门在一片静谧中缓缓阖上，周灼把门锁落下，走到窗边把窗帘拉上，只留出一道窄缝，从窄缝里往外看去，浓雾中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骚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