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方

    姜月仪也是第一回见到祁灏的这位表哥,先前只是听人说过,周从慎如何叛逆不听教诲,放着大好的前程不要,哪怕是像祁灏一样只受个祖荫,他却要跑去学什么医术,还是跟着一位女子,丝毫不顾男女大防,令周家丢尽颜面。

    眼下人站在跟前,姜月仪不是个怯懦的性子,她便多打量了周从慎几眼,发现实在不像传言中那般十恶不赦。

    明明也是位清贵的佳公子,祁灏和祁渊兄弟两个都不太喜欢笑,可周从慎从进门开始,脸上的笑便一直挂在那里,若是对上别人的目光,那笑便会更深几分,说话做事也不拘束避讳,总是大大方方的,令人如沐春风。

    大约行医救人的人,面相上也会和善几分。

    姜月仪深以为然。

    周从慎才把完脉,冯氏便急着问道:“怎么样?你和陆大夫去岁夏季离开时明明给灏儿调理得好好的,怎么过了一年,这老毛病又犯起来了?我心里急得实在不行,又不知你们是去了哪里,若是你再不回来,我便要着人去到处找你了!”

    “姨母先不要急,”周从慎安抚冯氏几句,果真冯氏便稍稍静下心来,然后才继续说道,“表弟自小体弱,有个反复也是常有的事,我既回来了,慢慢给他调理便是。”

    “陆大夫呢?怎么只你一人来伯府?”冯氏又问。

    周从慎道:“师父还在外行医,一时脱不开身,我有些事便先回京城,姨母不会是不相信我吧?”

    周从慎的师父陆若徽是京中名医,几十年来治好了不少疑难杂症,救了许多人,所有在一直很有些好名声,且受人尊敬,冯氏指了名要她也是正常的。

    冯氏连忙说道:“我怎会不信你,当初你一门心思要跟着陆大夫去学医,你母亲不同意,还是姨母给你说的好话,罢了,既然陆大夫不在,你便住在伯府吧,你表弟这身子我实在担心得紧。”

    “好,”周从慎爽快应下,“回家去我还怕碍我父亲母亲的眼呢,既然姨母愿意收留我,那便是最好的。”

    逗得这段日子一直愁眉苦脸的冯氏都一下子没绷住,笑了出来。

    周从慎开完玩笑,又对祁灏说道:“我想再把一回脉。”

    祁灏便把手重新拿出来,咳了两声:“表哥看便是,反正我这身子怕是好不了了。”

    周从慎皱了皱眉,没有说什么,半晌后他把完脉才道:“不是什么大事,我给表弟开几贴药先吃着就是了。”

    闻言,冯氏竟重又担心起来:“真的没什么大事吗?他已经病了好一阵子,我瞧着竟比先前还要多添点症候。”

    周从慎深深地看了祁灏一眼,叹了一口气道:“姨母不必太过担心,表弟只是老毛病,调理些日子……想必也就好了。”

    有了周从慎的话,冯氏总算略放心些,但抓着姜月仪手背的手还在止不住颤抖着,连一直都没有说话的姜月仪都忍不住暗自叹气。

    周从慎写完方子,冯氏打发兴安去抓药,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又问周从慎,只是声音放低了许多:“你方才给你表弟把脉,可有把出其他什么……”

    周从慎一时不解:“什么?”

    冯氏看了身边的姜月仪一眼,才道:“有些私隐之事,你表弟他……于行房一事上有些……”

    “母亲,”祁灏淡淡地打断冯氏的话,却并不恼怒,“这件事就不用再提了,我还有事和表哥说,你和月仪先出去。”

    冯氏被祁灏一打岔,便也不好意思再说下去,又怕说这种事惹得祁灏不快,反而对他的身体不利,于是连忙止住。

    周从慎的目光从冯氏脸上转到祁灏脸上,停留片刻又极快地看了姜月仪一眼,再度蹙了蹙眉,这回脸上的笑意有些淡了下去。

    姜月仪自然也注意到了,她旋即便想到,若是周从慎已知祁灏身体上的缺陷,那么或许已经在怀疑她的身孕到底是怎么回事了,好在周从慎算是自家人,戳穿了也自有冯氏去摆平,总不需要她费心。

    她跟着冯氏出了门,冯氏在书斋门口站了一阵,也没听见里头在说什么话。

    冯氏便拉着姜月仪走到院子中间,拉着她的手对她道:“我知道你受委屈了,只要灏儿的身子能好起来,其他的我也不求什么了,我虽是他的母亲,但如今你们已经成了家,我是把灏儿交到你这里了,平日里你要替我照顾好他。”

    姜月仪听了心道,祁灏连书斋都不允许她随意进去,她便是想照顾也没法照顾。

    但这也只是心里想想,她自然不会说出来。

    与冯氏分别之后,冯氏自回去了,姜月仪也要回内院去,才一脚往门槛里夸过去,便听见身后书斋里头似乎有争吵声传来,没等姜月仪回头,便戛然而止。

    姜月仪当作没有听见,回到里屋之后又坐了片刻,没见前面再闹出什么动静,便也随他们去了。

    ***

    周从慎自此便在伯府暂时住下,他与祁灏是表兄弟,自小关系又不错,可以算得上是好友,他每日也很少去什么地方,倒是时常过来陪着祁灏,为病中的祁灏解解闷。

    至于那日两人有过争吵的事,便再也无人提起了。

    有了周从慎的照料,祁灏的身子明显有了一些好转,但也仅此而已,终归是没有大好起来。

    冯氏为此也总是把周从慎叫过去她那里询问情况,周从慎说话比较圆滑,会宽慰冯氏的心,又是冯氏的亲外甥,冯氏自然信他多一些,虽还是为着祁灏担忧,却不似先前那般一筹莫展。

    姜月仪仍与祁灏井水不犯河水。

    祁灏的身子有周从慎看顾,她是府外另请大夫,每隔三五日便请来把脉,只先开些安胎养神的药,记着了便喝,不记着便不喝。

    这日午后,姜月仪正坐在檐下和紫竹她们翻花绳,玉菊却没头苍蝇似地撞了进来,一脸的都是汗。

    玉菊是年纪最小的一个,平日里姜月仪这边的要事都不指着她,她最多只是干些小活儿,翠梅见了便皱眉:“又是上哪儿玩儿去了,怎么这么匆匆忙忙的,有鬼在追你?”

    “不是,不是,”玉菊连忙摆摆手,小跑到姜月仪跟前道,“我给夫人煎药呢,但是……”

    翠梅敲了一下她的脑瓜子,玉菊继续道:“大爷的药也在旁边煎着,他们叫我一起看着,我就打了个盹儿的工夫,醒来发现我搞不清楚哪罐子药是夫人的,哪罐子药是大爷的了……”

    这下连青兰听了也斥责道:“左右两个药罐子,你怎么睡个觉就忘了呢?”

    “算了,”姜月仪倒不放在心上,“全都倒了便是,重新煎了。”

    玉菊如临大赦,正要跑出去倒腾那两罐子药,只见给姜月仪把脉的赵大夫已经被带进来了,姜月仪见状便又叫住玉菊,道:“既然大夫来了,正好你带着赵大夫去辨一辨药也方便,否则我倒没事,只怕误了大爷喝药的时辰。”

    对于大夫来说分辨汤药不是什么难事,很快玉菊便把赵大夫带了回来,顺便带来了姜月仪那碗药。

    赵大夫见了姜月仪,便笑道:“这碗是夫人的,夫人放心喝罢。”

    姜月仪便喝了药,又往屋里去让大夫诊脉,只是进了屋,大夫脸上却有犹豫之色,姜月仪一眼便瞧了出来,便问:“赵大夫有什么话直说便是。”

    她唯恐是自己腹中胎儿有变,心下还紧了紧,面上却没表现出什么。

    赵大夫见里面只有姜月仪并几个心腹婢女,张了张嘴,还是踌躇了片刻,才道:“方才我听夫人这婢子说,另一罐子药是府上伯爷的?”

    姜月仪抬头看了玉菊一眼,玉菊便答道:“错不了的,今日是兴安有事才让我看一会儿。”

    “那这……”赵大夫舔了舔嘴唇,明显更为迟疑,但终究还是说道,“一直听说伯爷身子极是不好,如今是陆大夫的徒弟在为他治病,可我方才去看那罐药,明明只是些寻常滋补身子的药材罢了。”

    姜月仪愣了愣,马上问道:“滋补身子?不是治病的吗?”

    赵大夫摇摇头,小声说:“在下学艺不精,但药材还是分得出的,那是最普通的方子,实在没什么特别之处,夫人若是不信我,也可找其他人再来看看。”

    姜月仪闻言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给青兰使了个眼色,待把完脉之后赵大夫要回去,她才让青兰拿出准备好的银子,比平日要多出些许。

    她对赵大夫道:“恐是我那小丫鬟年纪实在太小,一团孩子气的,把别人的药错当成了我们大爷的。”

    赵大夫在宅院中行走得多了,自然也明白里头这些弯弯绕绕,拿了钱道了声谢便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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