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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2 章

    就在祁灏的灵堂前,伯府的下人分批被带了过来,由祁渊亲自审问。

    伯府奴仆众多,这一审便直接审到了天亮。

    祁渊是按照奴仆们的等级依次问话的,只因那些得力贴身的仆婢们深得主子信赖,知道的事自然多些,着重便要问他们。

    冯氏和姜月仪的仆婢也一并被叫了过来,祁渊细细审了姜月仪那四个叫梅兰竹菊的婢女,谁知都是对答如流,无甚破绽。

    祁灏心里疑虑渐起,若姜月仪真是杀害祁灏的凶手,她可能尚且把持得住不露破绽,可她总要底下人去做事,这四个婢女不可能一点都不得知,一点都问不出来什么。

    或许真的是他想错了也未可知,杀了祁灏对姜月仪来说根本没什么好处,她为何要杀?

    祁渊暂且将这些按在心里,面上仍不动声色继续审问。

    最后审的便是伯府中一些粗使的仆从,他们离得主子最远,在主子那里连话都说不上一句,其实也没什么好问的,只是祁渊做事向来谨慎,便也一个不落下了。

    祁渊一面听他们说,一面自己端起茶来喝了一口,这时却有个婆子道:“二爷,有些话奴婢不知道该不该说。”

    府上的下人一惯是不怕祁渊的,这次因他是来查祁灏的事,并且冯氏没有阻拦,这才乖乖听他的指派,是以这婆子虽然只是个底下做洒扫的,嘴上问的是该不该说,态度却不甚恭敬,一双眼睛也四处看来看去。

    祁渊抬了抬手,示意她直说便是。

    婆子道:“事情是这样的,原本奴婢也是忘了的,但二爷一问府上这段时日有什么不对劲的,奴婢倒想起了一事。奴婢平日里是做做洒扫活计的,约莫是一两个月前,奴婢看见夫人和她的婢女青兰,在园子里一处背风处说话,奴婢也不是故意要偷听夫人说话,只是恰好就在那边罢了,又不能动……”

    祁渊皱起了眉:“不要绕弯子。”

    “奴婢听见青兰姑娘说,夫人在出嫁之前有一个什么青梅竹马,好像姓严,因奴婢站得远,所以很多话不太能听真切,但听到的都是真的,奴婢并不敢撒谎,那个姓严的还去姜家提亲了,是自己夫人不肯。”婆子偷偷打量了祁渊一眼,倒是没见他面上有什么波动,于是更为大胆地继续往下说,“奴婢还隐约听见夫人说了一句,什么把大爷杀了,再去嫁他……”

    “这话是真的?”祁渊看向那个婆子。

    婆子道:“二爷不信便去问青兰姑娘便是,反正不是奴婢胡诌的。”

    祁渊便命人再去把青兰叫过来,尚且还在等人,谁知兴安却忽然在祁渊面前跪下道:“求二爷为大爷做主!”

    兴安是祁灏身边最信得过的,方才明明已经审过一遍,然而兴安再度开口,祁渊也不由神色一凛。

    未等祁渊说话,兴安便先说道:“原先二爷没搜出那包□□,小的也没觉出有什么不对劲,然而如今却越想越不对,特别是这位老妈妈说了,我才又记起些旁的来。大爷出事的那天晚上,大爷临睡前还去过夫人房里看她,还喝了夫人那里的茶,回来之后便……而且那晚的巧合实在是,一开始就是夫人让我们把炭盆找出来,然后老夫人才命人送来了上好的炭……”

    兴安说到这里,便埋头开始哭起来,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他不说,祁渊也已经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

    眼下不仅仅是那包□□,所有的证据几乎都指向了姜月仪。

    祁渊正要派人去请冯氏和姜月仪过来灵堂这里,却见去叫青兰的人已经回来,青兰已经来了,而她身后还跟着姜月仪,冯氏和周从慎也一同来了。

    早先青兰是先被审问过又放回来的,几个婢女皆是如此,但祁渊竟再度来传青兰过去,姜月仪立刻便觉出不对。

    那包□□显然是有人要陷害她,绝不可能就此停手。

    姜月仪心里就和明镜似的。

    她逃不过这一遭。

    她甚至不能说出祁灏可能没死的事,因为她没有证据,没人会相信她,她也不想让祁灏有机会带着苏蘅娘回来。

    不知道祁渊会不会对青兰动刑,姜月仪当然要跟着青兰一起来,反正早晚都少不了她,同时她也去叫了冯氏,姜月仪不知道等待自己的究竟会是什么,她只能赌冯氏和祁渊之间的不睦,冯氏不会全盘同意祁渊说的话。

    总之姜月仪不想自己一个人任凭祁渊处置。

    见人都来了,祁渊也一点都不犹豫,直接把方才兴安和那个婆子说的话重新对冯氏他们说了一遍。

    冯氏的脸沉得吓人,却没有再去看姜月仪,也没有说话。

    周从慎自然忍不住要说些什么,却被姜月仪抢在前面,她冷声道:“我从没有说过要杀大爷的话。”

    若不是今日再度提起,姜月仪甚至都已经不记得那天和青兰说过的话,没想到却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即便当时找了个僻静之处,也还是有人听见了。

    原本是没事的,但一旦发生了什么便都是事。

    姜月仪努力回忆了半晌,也想不起她当时到底说了什么,严朔确实是提起过的,这并没有错,但杀害祁灏的话,她可以肯定自己没有说过。

    只是口说无凭,除去婆子,竟还有一个兴安在场。

    比起婆子胡乱听来的只言片语,兴安的话明显更为致命。

    他是祁灏身边最亲近的人。

    姜月仪实在不知兴安为什么要这么说,难道那包□□也是他干的?

    她后退两步,一时撑不住,跌坐到了圈椅上,心若擂鼓。

    青兰亦哭着道:“都是奴婢的错,是奴婢乱说话连累了夫人,但夫人真的没有说过那样的话,更不会杀害大爷,若真的要定罪,便把奴婢这条命拿去便是!”

    祁渊自然不会放过青兰,他命人拿下青兰先关押起来。

    周从慎已经急得额头直冒汗,但又说不出什么,只得在一旁道:“不会是她,真的不是她,二爷莫要冲动,再继续查着便是。”

    这时一直看着祁灏棺椁的冯氏终于开口问道:“祁大人以为如何?”

    虽也是在意料之中,姜月仪的心还是凉了半截。

    祁渊看了姜月仪一眼,忖度片刻后道:“定案也不能如此随意,总要先上报朝廷,再查疏漏之处,以免错案。”

    姜月仪先前一直撇过头去,听到祁渊的话,终于微微侧头看了看他,旋即又立刻移开目光,像是看他一眼都嫌多。

    她的眼眶已经微湿,强忍着委屈没有落下泪来,但目光却冰冷。

    祁渊与她短暂对视一眼,却感受到她眼中的怨怼,他先是觉得有些莫名,继而便又想到,他认为她是杀害祁灏的凶手,要把她抓起来,她怎能不恨他?

    冯氏道:“可她毕竟有身孕,若是真要报到朝廷那里……”

    姜月仪闻言咬了咬牙,说道:“母亲,真的不是我,难道连你也不信我?”

    冯氏一时语塞,走到祁灏的棺椁边哭了一阵,才哽咽着道:“你让我怎么信你?发现□□的时候我也不信是你,我还替你说了话,可是眼下他们都说是你……”

    姜月仪起身,等到了冯氏跟前时也已经是满脸的泪。

    “我的为人难道母亲不清楚?我如何会做那种丧尽天良的事,大爷是我的夫君,我怎能如此?”姜月仪哭着说道,而除此之外,她也确实说不出其他什么更有力的话语。

    “你和灏儿之间本来就不合,我……唉……”冯氏像是被抽干了力气,一时连话都说不了整句,只靠着周从慎哭道。

    周从慎那之后一直没有再说话,而此时却在冯氏耳边低声说了几句什么,冯氏听着,慢慢点了点头。

    她被周从慎扶着坐下,稍稍定了定神之后,又对祁渊道:“此事也算是伯府的家丑,但灏儿是承平伯,且为了给他一个公道,如你所说也不得不上报朝廷。只是到底还没有完全水落石出,她又还有身孕,此时就将她交出去,更让外人指摘我们伯府,我觉得甚是不妥。”

    祁渊问:“那老夫人想怎么样?”

    “等她先产下腹中胎儿,这也是灏儿……唯一的血脉,”冯氏眼中又流下几行泪,“生产之后该如何便由你说了算,况且我实在不愿相信是她所为,事缓则圆,还有其他转机也说不定,你查的也不一定就是对的。”

    对于冯氏的不信任,祁渊倒是不置可否。

    “好,那就按老夫人的意思做,”祁渊同意,“但她到底有嫌疑,先按下不报情有可原,却不能任她在府中自由来去,还请老夫人找一处合适的居所,我会派人将她看守在那里。”

    冯氏已然心力交瘁,她摆摆手:“罢了,就这么办,我要先回去了。”

    姜月仪见到底冯氏还是没有放弃她,给了她一段时间,连忙在冯氏脚边跪下,短短一阵她也想到了一些话。

    “多谢母亲怜惜!”姜月仪拉住冯氏的裙裾,“此时无凭无据我不能再辩解什么,但有一件事还请母亲再想想,我腹中还不知是男是女,若我真的是凶手,在孩子未出生前就杀了大爷,生下的如果是女儿,袭爵的便是旁人,我岂不是要让自己和女儿依附于他人生存?”

    冯氏一愣,她张了张嘴想说话,但最终只是摇摇头,走出几步后才道:“接下来也只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一直到冯氏走远,姜月仪才从地上慢慢起来,因她是半个获罪之人,婢女又都被扣在一边,一时竟没有一个人过来扶她。

    祁渊见她起身艰难,到底于心不忍,过来伸手想扶她一把,可他的手还没碰到姜月仪,就被姜月仪一把推开。

    “不要你假惺惺,我自己会起来。”姜月仪死死咬住下唇,额头上已有了冷汗,却仍强撑着。

    祁渊默了默,只好让人先放了青兰过来。

    在青兰的搀扶下,姜月仪才终于从地上起来。

    但闹的这一通,她已经精疲力尽,心中更是悲戚抑郁,仿佛有滔天的洪水要将她淹没。

    她被这洪水淹得就要透不过气,此时终于再顾不得什么,骂道:“祁灏是没有心肝的东西,连母亲都可以抛弃,你也是没有心肝的东西,你们兄弟两个一模一样!”

    祁渊半晌才察觉她骂的是自己,倒是有几分诧异,姜月仪这话奇怪,祁灏是死了又不是故意抛弃冯氏的,而姜月仪更只是与他萍水相逢的嫂子,他抓她也谈不上没有心肝,简直是无稽之谈,不知从何说起。

    但祁渊没有反驳她。

    一时无人说话,只剩姜月仪低低的哭泣声。

    很快周从慎又从冯氏那里折返回来,他是来让姜月仪过去之后要住的地方的,冯氏已经安排好了。

    对着周从慎,姜月仪的面色也未见得多好,她不想再在这里继续看着祁渊,立刻便跟着引路的出去了。

    周从慎缀在后面先没走,踌躇几回之后,还是忍不住对祁渊道:“二爷,我知道你也是为了表弟,你为人又公正,是京里出了名的,连皇上都信你,可你这次真的是冤枉错了好人。”

    祁渊抬了眼道:“我只信证据。”

    “可是那证据都是错的,乱七八糟。”周从慎叹气,又实在不能再说什么,只好道,“表弟的身子骨很差,前段日子一直是一日差过一日的,病怏怏的不见好,瞒着姨母不说而已,他是自己觉着没活下去的意思,就算没这场火,他也活不了多久,你大可不必替他诬赖错了人。”

    周从慎没头没尾地说完,祁渊的眉心却越蹙越紧,他忍不住狐疑地打量了周从慎一眼,有些话却压在喉间,终究是没有说出来。

    他知道祁灏的身体一向是周从慎与他的师父陆若徽在调理的,近来陆若徽离开京城去往别处行医,这里便只留了周从慎,医者仁心加上周从慎又是祁灏的表哥,无论如何都不该说祁灏活不了多久这话,听在耳中简直奇诡无比。

    连冯氏方才都已经对姜月仪半信半疑了,周从慎又有什么立场坚持为姜月仪开脱?

    祁渊背在身后的右手手指轻轻捻了两下,在此之前他并未怎么见过姜月仪,就连祁灏成亲他都没有到场,只有那回他去找祁灏,才远远看见过姜月仪一眼,对她的印象不甚好,只知是个精于算计深宅妇人,空有一具姣好皮囊罢了。

    没想到周从慎却如此帮衬她,再加上据说外面还有一个严姓的青梅竹马,这个姜月仪倒是让他刮目相看。

    他也不得不怀疑起来周从慎和姜月仪之间到底有什么猫腻,或许和祁灏的死因也会有关系。

    这个承平伯府看似在冯氏牢牢的掌控之下,人人都在其该在的位置上,但细究之下,竟是暗流涌动,实则并不太平。

    周从慎等祁渊说话等了半晌,也不见他有什么响动,最后便也只好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摇着头往外面去,却又停下步子踌躇片刻,道:“你会后悔的。”

    周从慎说完又觉自己失言,不等祁渊有所反应便要立即离开,这时却从外面跑过来一个小厮,见了周从慎就道:“不好了,夫人方才在路上晕过去了!”

    闻言,周从慎倒也没有再问什么,只是又回过头看了祁渊一眼,面色晦暗难看,便急急跟着小厮去了。

    祁渊又在灵前立了片刻,一时等周围的人都逐渐散去,他才叫来兴德为自己引路,姜月仪到底是祁灏的遗孀,他的亲嫂子,若她眼下真的出了什么事,对九泉之下的祁灏也是难以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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