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淮看见她这个走路姿势，不觉感到危险。
他小跑了几步，拉住她的手腕，让她停下。
许落晚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也是在她看向他的这刻，沈知淮忽然想起自己还有话没和她讲。
他看着她的眼睛，到了嘴边的话却换成了另一句。
他说：“许落晚，我可以抱你一下吗？”
许是怕她拒绝，沈知淮又开口：“其实在有一些国家里，拥抱只是一种礼仪……”
“你可以把这当作是一种打招呼方式，寻常的男女生也可以……”
“这没有什么……”
他说不下去了。
许落晚朝着他的方向走近了一步。
她小声回：“可以。”
沈知淮和她对视。
许落晚却在说完后垂下了眼睛。
他目光灼灼的，令她不敢看他。
可尽管低下了头，许落晚也不知自己该看向哪里。
脸颊好似正在发烫，心跳的速度很快很快，快到呼吸仿佛都要暂停。
但她仍然闻见了，愈来愈近的，很好闻的皂香。
独属于他。
沈知淮的眼底倏忽有了笑意。
她这么紧张，他就不可以和她一样，应该要少紧张一些。
他松了牵着她手腕的那只手，站的没有离她太近，和她的身体隔有一点点的距离。
沈知淮低下身，慢慢把她圈进怀里。
是一个很有分寸，很纯洁的拥抱。
沈知淮僵硬地抬起手，轻轻地拍着她的背，动作很是生疏。
随即，他开口：“许落晚，你很厉害。”
沈知淮学着她夸他时的话语，在她的耳边缓声却郑重地道：“许落晚，你特别好，特别得棒，特别得厉害。”
沈知淮大抵能猜到，她以前有经历过很不好的事情。
所以她才会有伪装，才会和他说，“自始至终，可怕的都只是人。”
但即便是这样，她现在却仍然保有善意与赤诚。
沈知淮松开她，往后退了一步。
他在对她笑，“我说的可都是事实，你要大大方方地接受。”
许落晚看着他，而后又不知所措地低下头。
她讷讷道：“我回家了。”
沈知淮抬起手，帮她戴上卫衣帽子，今夜的风很大，于是他接着替她系好了卫衣抽绳，以防帽子被风吹掉。
最后他放下手，笑着嘱咐她，“不要低头，要抬头看路。”
“好。”许落晚答应他。
临到家门前，许落晚才敢垂下视线，不知道是在想些什么。
只映在电梯镜子里的模样是她勾着唇在笑。
许落晚的心情真的很好。
好到她一进家门，江秋楠就看出了她脸上的笑意。
许落晚抱起刚蹲在玄关处的猫，她摸了摸它的脑袋，“早早今天在家有没有想姐姐呀？”
许早早用下巴蹭了蹭她的手。
许落晚听懂了。
她满足地点头，“姐姐知道啦。”
坐在沙发的人看到这一幕，不禁笑了起来，“晚宝，先过来喝口热水暖暖身子。”
江秋楠用手摸了摸她的脸，又觉不够，她干脆以掌心捂住她的脸颊。
“外面是不是很冷？”
江秋楠有些心疼，“脸都被风吹红了。”
不似往年，A市今年降温很快，渐近十二月，昼夜温差也变得很大。
白天有太阳，温度还算刚好。但晚上会骤然降温，还会刮起冷风。
今年的冬天，来得很快。
“还好，”许落晚一动不动，乖乖地说：“因为我有戴帽子。”
江秋楠笑着打趣，“那是不是一路上都在顾着帽子，怕它会被风吹掉？”
说着，她寻到了她的手，包在掌心。
许落晚听见这话笑了一下，笑容里有说不出的灵动，“没有呀，只要系好卫衣抽绳就不会了。”
“也是。”
江秋楠拍了拍她的手，“今天有发生什么事情吗？”
“外婆看晚宝很是开心的样子。”
许落晚握紧了她的手，抬起眼眸，“外婆，我和你说……”
许落晚倏然又闭上嘴，摇摇头，“没有。”
江秋楠眼里闪过一丝笑意，“真没有？”
许落晚面露犹豫，“外婆，我都答应沈知淮了，不可以随便乱说出去。”
“答应……”江秋楠心下一紧，尽量镇定道：“晚宝，有些事情不是不能做，只是现在不太合适。”
许落晚听完，不解，“比如什么？”
江秋楠仔细地打量她。
好像是她自己误会了。
江秋楠笑了笑，“没什么，外婆说错了。”
她想多问些事情，“晚宝，他……”
算了。
一提他，她除了夸还能说些什么。
她对他到底是友情，还是已经有了其他心思。
或许现在连她本人都还分不清。
江秋楠摸了摸她的头发，“乖晚宝，去洗澡休息吧。”
“好。”
许落晚洗完澡，没有吹头发，就这么坐在房间的玻璃柜前。
她双脚搭在椅子上，屈膝抱腿地看着玻璃柜里的东西。
她常常这样做，什么都不用想，只是看着里面的东西发呆。
不知过了多久。
许落晚忽然喃声开口。
她说：“沈知淮。”
许落晚蓦地从椅子上起身。
她透过玻璃，近距离地往里面看，似乎是要确认什么。
玻璃柜里除了石头就是画。
石头是因为她喜欢，画则是代表了一件她觉得很重要的事情。
许落晚不喜欢回忆过去。
这像是长时间以来形成的一个自我保护机制，这个机制使得她自然而然会忘记发生过的事情。
无论好与不好，在她的脑子里，都不会有很深的印象。
所以当出现了一件她想记住，想特意记住的事情之后，许落晚会选择第一时间画下来。
画上的东西便是能让她回忆起那件事情的代表性物品。
“沈知淮。”
许落晚确认了，这玻璃柜里的东西几乎都和沈知淮有联系。
有他陪她一起去捡的石头。
自从她认识他之后，她就单独去过一次，其余的，都是他在陪她一起。
趴在柜子前的人眼底情绪复杂。
她尽量平静下来，咬紧唇看向另一边的画。
画就更不用说了。
都是她转学到一中之后画的。
无论画上的东西是否和他有关，她总能想到他。
许落晚木然地坐回椅子上。
她最近时常能想起那只兔子玩偶。
在她把它丢掉之后，她又给它做了好多裙子。没过多久，她便看见班级里的其他同学也买了类似的。
她会忍不住地看向它。
她已经很克制了，但目光还是分了出去。
然后她就听见站在她背后的他们说：“真是怪物。”
“你们有看见她的眼神吗？估计是自己的那个没有了，想要偷别人的。”
“我妈说这种不理人的小孩最可怕，就算是成绩再好都没什么用，长大了也不会有任何出息。”
“她还让我离她远一点。”
“我们都要离她远点。”
“对，都要。”
许落晚屈膝，双臂交叉环抱住自己，双手不停地在轻拍。
呢喃的声音随着这个动作而发出。
“晚宝，乖啊。”
“晚宝，乖啊。”
“晚宝……”
轻拍的声音戛然而止。
许落晚低着头，紧咬住衣服袖口，避免自己发出一点声音来。
房间里渐渐有了隐忍的啜泣声，抱膝坐在椅子上的人弓着背，肩膀轻颤。
许久，天花板上的灯才被人关掉，徒留了一屋的月光，清冷暗淡。
周一的早上，江秋楠听见她说话时嗓音里还带着一丝嘶哑。
“晚宝，你是不是感冒了啊？”
许落晚把收拾好的书包放到玄关柜子上，放好后，人又折回来，挽着江秋楠的胳膊，“应该不是。”
她们一起往餐桌的方向走，许落晚喝了口牛奶，“外婆，我没踢被子，也开了空调。”
这两天周末的时候，江秋楠就觉得她整个人看起来没精打采的，加上连续两天说话都带着鼻音。
江秋楠放心不下，去给她拿药，“像是要感冒了，到学校记得吃药。”
许落晚咽下嘴里的鸡蛋，“知道了。”
她在家里还没觉得有什么，等出门吹了点冷风之后，许落晚才感到嗓子的确很不舒服。
吞咽口水都不太方便。
像是发炎了。
“带消炎药了吗？”
沈知淮见人还直愣愣地盯着自己看，耐心地重复了一遍，“有带消炎药吗？”
许落晚眼睫微动，随即还是盯着他看，“我不知道，外婆直接把药放进了书包里。”
沈知淮笑了下，绕到她身后，打开书包看了一眼，“时间还来得及，我们先去买药。”
于是今天值班的丁绪征眼睁睁地看着他这两个学生一起路过学校门口。
丁绪征差点走出门卫室叫人。
下一秒，他认真地想了想，认为他们俩可能有其他的事情要忙。
踏出去的那只脚又收了回来。
还没站定，便又注意到正在往这边过来视察工作的领导。
“正巧啊，于校长。”
丁绪征收回放在两个学生身上的视线，连忙走过去和人搭话，“于校长，这两天降温挺厉害的。”
“你身体怎么样？没感冒吧？”
于河看着他，淡淡一笑，“好着呢，还能站在你面前。”
丁绪征笑着道：“好就行，好就行。”
于河在门卫室里站了一会儿，打算进校园里时，又突然回头问：“小丁啊，你那班……最近的情况怎么样？”
“您指的是？”
于河打量了他两眼，点名说：“沈知淮。”
“沈知淮啊，”丁绪征笑着应他，“成绩很好啊，还那样。”
于校长想不明白小丁这个情商是怎么敢想着做主任的。
他又点拨了一下，“不是成绩，是和许落晚。”
“哦，这事啊，”丁绪征醍醐灌顶般地道：“绝对还是同学，这两人之间没有任何进展。”
话落，刚经过校门口的两人又返了回来，一起进了学校。
“……”
丁绪征觉得这门卫室的小窗口尺寸打造的特别好，90度旋转一下，就很像那个相框。
他脸正好在中央，可能还是黑白的那种。
“绝对还是同学？”
“他们两要是有一个考不上顶尖大学，你当主任的这事就别想了。”
于河气得撂下这句话，转身就走。
丁绪征作为一名合格的语文老师，在听完领导的训话后，本能地在脑子里把这句话好好地中译中了一遍。
然后他笑了，和坐着的人说道：“张叔，您这窗户擦得不错。”
丁绪征夸赞道：“真亮堂。”
门卫大叔笑了一下，“因为来来往往的人太多了，擦干净窗户，才能看干净人。”
说完，他又道：“你这年轻人，不是刚被领导批评吗？转头就夸起我这窗户来了。”
丁绪征闻言满脸不赞同，“您没听他说，我啊，明年就能升主任了。”
“就他话里那两孩子，明年肯定能考上。”
门卫大叔像是被丁绪征的这句话提醒到了，“他刚才说的是知淮和落晚吧？”
“怪不得两个孩子今天只是往我这里看了一眼，也没打个招呼。”
丁绪征有点惊讶，“您认识他们？”
“天天打招呼呢，还都长得那么俊，不认识也认识了。”
大叔还感慨了一句，“两个娃娃，配得不得了。”
“那可不，”丁绪征直点头。
“他……”他指了指于河离开的方向，随即又低语：“老古板一个。”
门卫大叔被他逗得哈哈大笑。
许落晚忍不住回头。
她还是怪害怕那个于老师的，看了一眼又立即转回头。
沈知淮正用笔在药盒上写下药的用量。
因为她说她会忘，所以他就停了口头叮嘱，拿笔出来。
写好之后，沈知淮晃了晃手里的东西，“需要我把它放进你书包里？还是我直接帮你拿？”
“反正都快到教室了。”
说着，沈知淮抬眼看向她。
许落晚克制地移开放在他脸上的视线，继续往前走，“都可以。”
沈知淮还站在原地。
他看了看她的背影，随即唇角微扬，快走了几步跟上她，“你有心事？”
“没有。”
沈知淮笑了笑，进教室前，他拉着人停下，弯腰，目光毫不掩饰地盯着她的眼睛在看。
许落晚薄唇微动，像是想开口，沈知淮抬起手，用校服里面的毛衣袖口轻覆在她的眼睛上。
她这一路上都不知道打了有多少个哈欠，睫毛上还沾有没擦干净的生理性泪水。
沈知淮轻笑一声，“怎么看起来可怜兮兮的。”
“哪有？”闭着眼睛的人下意识反驳道。
沈知淮状似无意地问：“这几天没睡好？”
许落晚听见这话，抓住他的手，放下，又迅速松手，几个动作一气呵成。
“没有，”她神色自若地回：“睡得很好。”
沈知淮点点头，随即又是看着她。
眼神里面满是意味深长。
许落晚一动不动地任他看，很是镇静。
沈知淮微微笑了一下，然后走近了她一大步。
两人之间的距离一下子缩短不少。
许落晚抬起眼眸，“做什么？”
沈知淮还是不说话，就这么安安静静地凝视着她。
其实除了面对她时，沈知淮平常的面部表情也很少，眼里的情绪很淡。
多给人以置身事外的从容之感，更可以说有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沉着。
但他这样的人，即使是一句话不说，存在感依旧很强烈，强烈到难以让人忽略。
特别是知道他正在看着你的时候，你会感觉自己一切的一切都无处遁形。
到底还是心理能力不足，许落晚先别开目光。
她转过身，一边走进教室一边和他说：“要早读了。”
闻时初看着进来的两人，“淮哥，你很开心吗？”